哈特加用木頭捆扎出一尊大十字架,行軍之際它被扔到馬車上,現在正是它現身的好時機。
大量騎矛懸掛正十字旗,其數量之多完全壓過了麥西亞軍的“圣安德烈十字”,反觀羅斯軍掩藏了所有旗幟,同時掩藏的也有對北方諸神的信仰。
哈特加穿上主教長袍,頭戴鑲嵌大量寶石的主教高帽,一支教士團陪在身邊,眾人帶著五花八門的圣物,一行人緩慢地走著,身后的大十字架立在馬車上,被下馬的麥西亞軍戰士奮力推動前進。
廣大難民中僅有少數人與蘭斯大主教有著一面之緣,半年來他們接觸最多的是駐扎難民營的小教士。
哥提村,現在的它非什么特殊之地。
只因很久以前的加泰羅尼亞原野大戰,與羅馬軍團同盟的哥特軍隊就駐扎在蘭斯山脈的山腳下,哥特首領的指揮所在戰后逐漸演變成哥提村。
四百年前,埃提烏斯指揮羅馬哥特法蘭克聯軍,在蘭斯以東、沙隆以北的平原區域痛擊“上帝之鞭”。
辛克馬爾安排軍隊駐扎地,即考慮到了地理因素也考慮了歷史。因為像他這樣的高級教士,對北方世界的理解更深。諾曼人中仍然存在一些哥特人,北方有一個島嶼,干脆就叫做哥特蘭,怕是羅斯人與哥特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法蘭克是已經滅亡的西羅馬之繼承者,那么,現在的羅斯是否相當于曾經的哥特?他們被安排駐扎在哥提村附近理所當然。
如今,巴斯克人和羅斯人又粉墨登場,羅斯聯軍駐扎于昔日哥特軍駐地原址。查理作為新法蘭克國王,也就駐扎于四百年前墨洛溫親率的法蘭克軍駐地了,即一個靠近沙隆城的位置。
眾多難民看著尊貴大主教慢慢向自己走來,在他的身后不僅是慢慢移動的十字架,還有一支規模非凡的騎兵隊。難民們自發地跪下來,他們再一次張開雙臂,希望得到“蘭斯大主教”的救贖。
此刻唯有駐村教士繃著連,他一眼看得出那人的臉,那可不是辛克馬爾大人。據說……是傳說中的前代國王麾下最后一任宮廷顧問、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大人?
駐村教士繃著神經,在猶豫一番后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哈特加停下腳步,兩位地位差異巨大的教士低語幾句,駐村教士心頭繃緊的那根弦稍稍放松,距完全松弛還遠著呢。
駐村教士眼角余光掃視那些騎兵,希望能找尋確定混跡其中的諾曼人。傳說中殺伐無度的羅斯王已經抵達,且就混在自己面前,如果羅斯人有意,他們大可拔劍將整個哥提村夷為平地。
就當駐村教士正不受控制地顫抖,微微勾頭的哈特加細聲細語地安撫道:“孩子,我知道你在畏懼什么,你完全不必害怕,也不能讓可憐的羔羊知道情況。那些軍隊已經許下承諾,他們不會與村民有接觸。現在全部村民已經是麥西亞國王的臣民,他們的生命都得到保護。”
聽得,駐村教士將信將疑地退到一邊,任由哈特加走入難民營,任由難民將他團團圍住。
見此情景,哈特加干脆站在馬車上,他手扶著木十字架,待聒噪的轟鳴被嚴肅的安靜取代,他以盡量洪亮的嗓音宣示道:“可憐的羔羊們,你們的苦難到此為止了。你們現在全部是安茹伯爵的臣民,很快,你們都將移居南方的安茹。天主祝福著安茹伯爵,一位偉大的貴族會給予你們絕對的安全,無論男女老幼,你們都將平靜的生活。”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突然,人群中有人不合時宜地吼了一嗓子,以口音奇怪的法蘭克語問道:“我們可以相信安茹伯爵嗎?他們……都是安茹伯爵的軍隊?”
哈特加很不滿于有傻瓜打斷自己的宣講,他微微皺眉,只好再度宣示:“安茹伯爵就在這里。”
此刻,雷格拉夫還低調地混在人群里,他明白自己一定會現身,想不到才剛到哥提村,就必須與自己的臣民面對面了。
雷格拉夫完全不覺得在村民面前拋頭露面有損什么貴族榮譽,他從父親留里克學習到的治國經驗,使得他很看重最貧窮者的力量。難民已經一無所有,偏偏是這種人最可能在未來發展為最忠誠的臣民,再訓練成強力大軍。
他看到了哈特加的信號,于是在部下的陪同下登上了那輛安裝大十字架的馬車。
給難民們宣揚什么“麥西亞王國”不合時宜,雷格拉夫現在必須強調自己的安茹伯爵身份,難民里必定有一小撮人知曉存在著一個安茹伯國,這樣才能顯得自己的形象不突兀。
誰能想到站在十字架旁的那位金發的俊朗少年居然是安茹伯爵?
不過聽到少年以那正值變聲期的嗓子,用鼻音很重的法蘭克語宣講,所有的疑惑瞬間消散——只有紐斯特里亞南部地區的法蘭克方言鼻音很重。
就穩定住難民一事,雷格拉夫已經積攢了很多經驗,這一次他以在香農與安茹的方法在此地復刻,不同的是,父親以及眾多同盟的貴族正默默觀看。
突然間,雷格拉夫意識到自己必須表現出強大的號召力,屆時圍觀局面的貴族們也會對自己刮目相看,自己的王國會進一步得到他們的尊重。
長篇大論大可不必,雷格拉夫站在高處就宣布三件事。
第一,所有難民的生命得到保護。
第二,難民將在秋季平安抵達安茹,過冬的一切支出由伯爵支付。
第三,所有難民在安茹自由墾荒,墾荒的農田就是自己的財產,凡墾荒者享有一年免稅。
任何就道德方面的承諾全都是虛的,他實在知道已經赤貧的人最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自己也就針對性的賞賜他們希望。
期初難民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雷格拉夫宣示再三,他們才意識到,蘭斯大主教居然把自己全部扔給了某位大貴族,眼前的貴族雖然年輕,他居然真的得到了天使的保佑。
不知何人起了頭,短時間內上千名難民集體跪了下來,就算是其中懵懂的小孩,也被母親按著腦袋下跪,然后他們又集體張開雙臂,喜極而涕中歡呼自己迎來完美的領主。
當然,紅口白牙宣稱全面免稅非常豪邁不假,可錢糧從何而來?
免除民眾免稅還要救濟大量難民,他可不愿意舔著大臉去求父親留里克支援,一想到戰爭中麥西亞軍已經榨取到不菲的戰爭紅利,手握大筆錢財后,大不了未來去南部阿基坦地區購買。如果父親愿意資助糧食那再好不過,但自己也必須拿出一筆錢低價購買,至少滿足運糧船隊一路的花銷。
短時間內,雷格拉夫就征服了整個哥提村難民的民心,畢竟難民們除了相信他也別無他法。再從哥提村開始,他順理成章征服了五個村子,它們也是辛克馬爾一番思考后,同意交付給雷格拉夫的難民營。
莫看只有五個村莊,它們放在當前時代都是規模巨大的難民營。
有的村莊再細分成三個小難民營,整體看來每個營地就是一千人規模,辛克馬爾給每個營地安排至少一個教士管理,再要求教士從營地里選出一些有德行的人協助管理,倘若難民們已經在逃亡之路上形成小群體,其中被自發宣傳的管理者,現在依舊履行職責。
某種意義上雷格拉夫接手的是十個已經有了基本組織框架的村民團體,他們卻被要求不事生產,所有給養幾乎都靠蘭斯的接濟。
收獲季已經近在眼前,農田的麥子正全面抽穗,難民們看著那些麥子眼饞,他們都清楚還不到收獲的時機。
雷格拉夫收服難民的行動可謂瞬間成功了,貴族們大吃一驚,現在弗蘭德斯的博杜安也必須承認留里克的大兒子真有手段,自己絕不可因其年幼就輕視,他還擔心自己若是不能頻頻施展善意,萬一惹惱了雷格拉夫,彼此的未來就不再是以索姆河為界這么簡單。
因為博杜安心中的貪欲作祟,他知曉塞納河下游地帶民生凋敝,魯昂伯國全境被雷格拉夫擁有是無可爭議的,但亞眠地區和濱海地區被雙方瓜分,當地即不屬于魯昂也不屬于弗蘭德斯,就更不屬于拉蒙高。貪心的博杜安想要琢磨一些由頭,未來以合理的手段將邊境線繼續向南推,迫使雷格拉夫只能承認吃虧事實。
既然那小子有酷似他父親的強大號召力,自己的瘋狂想法還是死死淹沒在心底里為妙。
不經意間,雷格拉夫打消掉了個別野心家的野望,殊不知,他所宣稱的仁慈之舉已經傳到了蘭斯城內。
羅斯軍戰略性的退居幕后,留里克無比滿意大兒子籠絡人心的本事。“你做得很好,簡直與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樣。”
每個難民營里均有一定余糧,蘭斯方面就現實考慮,他們給難民的伙食不可能令其吃飽,引起饑荒也不可能。難民在和平時期就已習慣于忍饑挨餓,再者現在正值夏荒,在新麥收獲之前就連蘭斯大教堂的一系列采邑中的村民,他們基本吃光了余糧,現在就到處搜刮野菜,乃是是收集橡子當飯吃,情況并不比難民營好多少。
恰是因為蘭斯、沙隆兩大城聚集著十多萬難民,他們的伙食供應恰是需要從采邑村莊的資源里搜刮。
過去,諸采邑村莊的民眾就生活艱難還能自認倒霉,乃至認為是天主對各種不虔誠行為的小小懲罰。難民群的出現成了完美的替罪羊,畢竟難民并非無罪,在吃飯的問題上,十余萬難民多吃一口,蘭斯本地居民就要少吃一口。
更令一些采邑村莊氣得干瞪眼的是,現在蘭斯不但要“飼養”十多萬人的難民,還要再斥資喂飽資源需求量很大的查理軍隊。
回到蘭斯城的辛克馬爾并沒有長出一口氣,眾樞機又一次聚在一起,不同于以往的會議,查理本人與多為大主教齊聚蘭斯的圣瑪利亞大教堂,一場重要的評議會悄然召開。
查理極度在意他的加冕儀式能否順利召開,儀式當日要走那些流程,尊貴的國王要穿怎樣的服裝,哪些尊貴教士、大貴族要參加,甚至要討論羅斯王本人是否有資格進入蘭斯城內參與盛會。
單以查理的意愿,他現在希望留里克以見證者的姿態,看到蘭斯大主教將王冠戴到自己頭上,他不求留里克說什么祝福話語,只要平靜的施以注目禮就好。
查理知曉自己不可能得到很多貴族的直接祝福,自己加冕一事也一定在晚些時候,甚至一年后才能被羅馬教廷承認。唯一他可以確認的是,大哥洛泰爾就算落魄得僅剩一口氣,也不會承認小弟僭越稱王,且三哥巴伐利亞公爵路德維希獲悉此事,基本也不可能承認并送上祝福。
路德維希要是真的承認查理成了國王,他這個大公爵的位置就非常尷尬了。除非,路德維希同樣自稱為王,然后帝國一分為二。
列日、奧爾良、桑斯、凡爾登、巴黎的主教們,以及歐塞爾和安茹派來的代表,他們均為本篤修會聯盟的一員,現在齊聚蘭斯大教堂。
貴族之間的戰爭與教士們無關,且本篤修會極致排斥暴力(除非是討伐野蠻人),貴族們就算打得頭破血流,主教們聚在一起依舊能平和閑談。
就是現在查理王子突兀地出現在評議會中,教士們互相看看,氣氛變得非常微妙。
在這里,辛克馬爾意外地遇到了這樣的人物,那就是濱海伯爵兼主教的尼特哈德,他本以為此人已經死于戰爭,結果竟與亞眠主教雙雙出現在這里。
然后,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傳到辛克馬爾的耳朵里,令本該痛快大錢維系和平的行動,突然平生變數。
誰能想到一直低調的尼特哈德大人,居然帶著一筆巨款逃了。
辛克馬爾干脆聞訊尼特哈德本人一些事情,獲悉巨額錢財已經進入蘭斯的地下圣庫,他再詢問埃代理主教埃本一事,后者自知不可能隱瞞,于是有關尼特哈德運來的財物有多少只能如實說明。
一瞬間圣庫入賬至少三千磅銀幣?它的出現一下子能減輕蘭斯的財政壓力,不如把它拆分后去滿足貪婪貴族的嘴?
不行!此事沒有這么簡單。
它們是濱海伯國的財產,哪怕濱海伯國早就被眾貴族忽略掉,它再渺小也是一個伯國,倒是如今濱海伯國已經被麥西亞和弗蘭德斯瓜分。以尼特哈德的心性,他估計會迫于現實放棄軍事貴族身份,安然于一介地方主教,那么這筆錢該給誰呢?
平分?絕對不可取。僅僅交給麥西亞國王?只怕弗蘭德斯伯爵會惱火。
辛克馬爾暫時不處置這件事,他現在也不告知尼特哈德,濱海伯國已經被強者們于溫泉宮的暖水池子泡澡的功夫被他們完全瓜分了。
這就是弱者的悲哀,就是強者的貪婪,生怕尼特哈德突然惱怒不已,辛克馬爾決定緘默,將心思全力放在查理的加冕儀式上。
有關加冕儀式還需多次會議繼續商討,哪怕沒有加冕儀式,蘭斯大教堂一年一度盛大的圣母升天瞻禮彌撒也要如期進行。彌撒活動的儀式流程完善也固定,辛克馬爾估計今年的盛會,只要將加冕儀式嵌套其中就好,只要查理不提出一系列的奇怪要求,加冕式與大彌撒均可順利舉行。
因蘭斯城建立了第一座圣母大教堂,時逢大彌撒,一系列的利益必須彰顯圣母那無盡的仁慈與母愛。蘭斯大教堂的方法就是向平民分發面包,當日蘭斯城對所有信徒開放,理論上凡是進城者都能領到面包,至于領取一塊故意加了木屑而硬邦邦塞牙的黑面包有多大意義,那就智者見智了。
往年只有距離城市較近的村莊才會進城湊熱鬧,遠一些的村子就只能在當日到最近的小修道院參與小型彌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