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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西方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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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J.R.R.Tolkien
魔戒之王·第十六節西方之窗_/魔戒之王/J.R.R.Tolkien_爬爬書庫_

魔戒之王J.R.R.Tolkien

第二部雙城奇謀

第十六節西方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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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姆醒過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個小時,不過卻驚訝地發現,時間不但已經到了下午,連法拉墨都已經回來了。他帶了很多人一起回來,剛剛那場大戰的幸存者,現在似乎都聚集在這個斜坡上,大約有兩三百名。他們圍成一個馬蹄形,法拉墨坐在正中央,佛羅多站在他面前,看起來很像一場對囚犯的審判。

山姆從樹底下爬了出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因此他找了隊形的盡頭坐了下來,剛好可以看見所有發生的事情。他專注地聽著、看著,準備隨時有需要就沖到主人身邊去。他可以看見法拉墨的面孔,對方現在已經除下了面具;那是張嚴肅、擁有王者之氣的面孔,而那雙不斷梭移的眼中也有著相當的智能。當他看向佛羅多的時候,灰眸中露出濃濃的疑惑。

山姆很快就聽出來,將軍對于佛羅多在幾個部分的交代感到不滿意:他想要弄清楚佛羅多在從瑞文戴爾出發的遠征隊中,究竟扮演什么樣的角色?為什么他會離開波羅莫?現在又準備前往何處?他也不停地針對埃西鐸的克星反復質問,很明顯,他認為佛羅多刻意隱藏一些重要的關鍵不讓他知道。“但是,從字面上來說,就是因為半身人的到來,埃西鐸的克星才會再度蘇醒,”他堅持道:“如果你就是詩中的半身人,毫無疑問的,你也將這樣東西,不管它是什么,帶到了那場會議中,波羅莫也看到了這樣東西。我的這個推論有錯嗎?”

佛羅多沒有回答。“那么!”法拉墨說:“我希望從你那邊知道更多有關它的事情。因為,波羅莫關切的事情和我關切的一樣。至少在遠古的傳說中,殺死埃西鐸的是半獸人的箭矢。但到處都可以看到半獸人的箭矢,光是這樣的景象,并不會讓剛鐸的波羅莫認為末日將臨。你隨身攜帶這樣東西嗎?你說它還隱而未現,但是不是由于你選擇要將它隱藏起來?”

“不,這不是因為我的選擇,”佛羅多回答:“這不是屬于我的東西。不管強或弱,這東西都不屬于任何的凡人;如果有任何人勉強可以擔當這個重任,我會說他是亞拉岡,也就是遠征隊的隊長。”

“那么,為什么不是波羅莫,伊蘭迪爾之子所建造的本城王子有權擁有?”

“因為亞拉岡是伊蘭迪爾之子埃西鐸的直系子孫,而他所繼承的長劍,就是伊蘭迪爾的圣劍!”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甚至有些人大喊著:“伊蘭迪爾的圣劍!伊蘭迪爾的圣劍來到了米那斯提力斯!風云將變!”但法拉墨依舊不為所動。

“或許吧,”他說:“但這茲事體大,即使這位亞拉岡到了我邦,我們也必須要有更確切的證據才行。當我六天之前離開的時候,他或是你的任一位同伴,都沒有來到米那斯提力斯。”

“波羅莫可以接受我的說法,”佛羅多說:“如果波羅莫人在這里,他可以回答你的一切疑問。既然許多天前他就已經到了拉洛斯瀑布,并且準備直接前往你的城市;如果你回國,你可能很快就可以從他口中得知答案。我在遠征隊中的任務,是所有隊員都知道的秘密,因為那是伊姆拉崔的愛隆在會議中公開指派給我的任務。為了執行那個任務,我必須來到這塊土地,只是我奉命不能對任何遠征隊成員以外的人揭露這個任務。我只能說,任何抵抗魔王勢力的善軍,最好都不要阻礙我的工作。”

不管他內心怎么想,佛羅多的語氣都十分的自傲,山姆也覺得心有戚戚焉;但是,很明顯的法拉墨對此不以為然。

“既然如此!”他說:“你要求我不要多管閑事,趕快回國,不要打攪你。當波羅莫出現的時候,他會告訴我一切。你說的是當他回來的時候!你是波羅莫的朋友嗎?”

佛羅多的腦海中,栩栩如生浮現了波羅莫搶奪魔戒的神情,他遲疑了片刻,法拉墨的眼神變得更凌厲了。“波羅莫是我們遠征隊中一位勇敢的隊友,”佛羅多最后終于說:“是的,以我的角度來看,我的確是他的朋友。”

法拉墨露出凝重的笑容。“那么,如果你知道波羅莫已經過世了,你會覺得很難過嗎?”

“我當然會難過!”佛羅多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后,他注意到法拉墨的眼神,結結巴巴地反問:“過世?”他重復道:“你是說他已經死了,你確定嗎?你剛剛只是想要和我玩文字游戲,陷害我?還是你想要欺騙我?”

“即使你是半獸人,我也不會用欺騙的手段對付你,”法拉墨說。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剛剛不是說遠征隊的成員在你離開前,一個也沒有抵達你的城市。”

“有關他的死訊,我還正想要從他的朋友和同伴口中知道詳情。”

“可是,當我們分別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就我所知,雖然這世界上有很多危險與挑戰,他也沒有理由死啊!”

“這世上的確有許多危險,”法拉墨說:“背叛就是其中一個。”

山姆聽著這對話,感到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生氣。最后一句話超過了他忍耐力的極限,因此他奮不顧身地沖進眾人之中,站到主人身邊。

“佛羅多先生,請容我插嘴,”他說:“但這已經浪費了夠久的時間了,他沒有資格對你這樣說話。在你為了他們和其它人經歷了這么多折磨之后,他更是不應該這樣做。”

“聽著,將軍大人!”他抬頭挺胸,雙手插腰地站在法拉墨面前,臉上的表情彷佛是在教訓一名年輕的哈比人,不該隨便進入別人的果園一樣。眾人為此交頭接耳,但有些人臉上也掛著詭異的笑容:他們可不常見到將軍坐在地上,和一個氣沖沖的哈比人面對面的景象。“聽著!”他說:“你到底在暗示些什么?在魔多派出所有的半獸人獵殺我們之前,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你認為我的主人殺死了波羅莫,然后逃離現場,那你腦袋一定壞掉了!但是,不管如何,至少說出你的想法!然后讓我們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我覺得很可惜,口口聲聲說要和魔王對抗的人,卻不能夠讓其它人盡自己的一份義務。如果魔王可以看見目前的狀況,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搞不好還以為有了個新盟友呢!”

“有耐心點!”法拉墨不帶怒氣地說:“不要搶在你主人之前說話,因為他比你睿智多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眼前的危險。即使這樣,我還是空出時間來,希望能夠在艱難的情況下作出公正判斷。如果我和你一樣急躁,可能早就把你給宰了;因為,我接受到的命令是殺無赦,完全不需要剛鐸統治者的同意。但我不愿毫無意義的宰殺人類或是鳥獸,即使在必要的時候,我也不會感到任何的樂趣;同樣的,我也不浪費時間在空談上。不要擔心,坐在你主人旁邊,給我安靜點!”

山姆脹紅著臉,一屁股坐下來。法拉墨再度轉向佛羅多。“你剛剛問我怎么知道迪耐瑟的兒子去世了,死訊有許多種傳遞的方法,俗諺有云,夜風經常將消息傳遞給血親──波羅莫是我的哥哥!”

他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你還記得波羅莫王子,隨身攜帶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嗎?”

佛羅多思考了片刻,擔心會有什么進一步的陷阱,同時也不知道這場辯論到底會怎么樣結束,他好不容易才從驕傲的波羅莫手中救下魔戒,他根本無法想象要如何逃過這么多驍勇善戰的士兵。但是,他心中卻隱隱明白,雖然法拉墨和哥哥的外表長得很像,但是卻是一個比較不自我中心、更嚴肅和睿智的人。“我記得波羅莫隨身攜帶了一支號角,”他最后終于說。

“你的記性不錯,表示你的確應該見過他,”法拉墨說。“那么或許你可以仔細地回想一下:那是一個用東方大陸野牛的角所打磨的號角,利用純銀裝飾,上面寫有古代的文字。那是我們家族中長子代代相傳許多年的傳家寶,據說只要在古代剛鐸國境中吹響這號角,它的聲音就會傳到人們的耳中。”

“在我出發的五天以前,也就是距離今天十一天之前,我聽見了那號角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從北方傳來的,但是相當微弱,彷佛是從記憶中綿延下來的號角聲。我和父親都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因為自從他出發以后我們就沒有了他的消息,邊境的警衛也沒有發現他的行蹤。在那之后的第三個晚上,我又遇到了另一個奇特的征兆。”

“當天晚上我坐在安都因大河旁,在灰白的月光之下看著那不停流動的河水,耳邊傳來楊柳飄搖的聲音。我們就這樣不停地監視著河岸,因為奧斯吉力亞斯現在已有部分落入了魔王的掌握,他會從該處派遣部隊前來攻擊我們。但是,那天半夜,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沉睡之中,然后我看見了,或者是在我的夢境中出現了,一艘漂浮在水面上的灰色小船。那艘小船設計十分的特殊,有著高高的船首,船內沒有任何人操槳或執舵。”

“我立刻感到狀況非比尋常,因為船身周圍似乎環繞著蒼白的光芒。我立刻走到岸邊,開始踏入水中,感覺到有股力量在吸引著我;然后,那艘船保持著原先的速度漂向我,它漂到我的手邊,但是我并沒有伸手去碰它。它吃水很深,仿佛里面裝載著什么沉重的物體;在我的眼中,里面似乎裝滿了清水,那些光芒也就是從這兒來的,在水中沉睡著一名戰士。”

“他的膝蓋上有一柄斷劍,我看見他的身體上有著許多的傷痕──那是我死去的哥哥,波羅莫。我知道他的穿著、他的寶劍、他那張英俊的面孔其中,只少了一樣東西:他的號角。此外,有一樣東西是我所不熟悉的:一條美麗,由黃金葉子串連起來的腰帶系在他腰間。波羅莫!我大喊著:你的號角呢?你到哪里去了?喔,波羅莫!但他就接著消失了。那艘船就漂下河流,閃閃發光地流入河中。那看起來好象一場夢境,但又不是夢,因為我沒有醒來。我很確定他已經過世,尸體現在經由大河流入大海中。”

“唉!”佛羅多說:“這的確就是我認識的波羅莫,因為那條金腰帶,是在羅斯洛立安由凱蘭崔爾女皇所贈送的。你見到我們時,我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所給我們的精靈灰衣,這個胸針就是同樣的做工。”他碰碰喉間綠色和銀色的葉型別針。

法拉墨仔細地看著那別針。“這真美麗!”他說:“是的,這的確就是同樣的做工。原來你們曾經通過羅瑞安之境?在古代,它的名字叫作羅倫林多瑞安,但已經許多年沒有人類踏入過了。”他柔聲呢喃道,用嶄新的眼光打量著佛羅多:“有許多神秘的狀況我現在才開始了解,你愿意告訴我更多的事情嗎?因為如果波羅莫死在可以見到家鄉的地方,我會覺得相當遺憾。”

“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佛羅多說:“不過,你的故事讓我覺得十分不安。我想,你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個幻覺,某種陰暗的過去或是未來的影像,除非這是魔王的詭計。我在死亡沼澤中曾經看過英勇戰士的面孔,或許也同樣是在他邪惡魔法的影響下。”

“不,不是這樣的,”法拉墨說:“因為他的詭計會讓人心中充滿了厭惡,但我當時心中充滿了遺憾和悲傷。”

“但是這怎么可能會發生呢?”佛羅多問道:“沒有任何船只可以通過托爾布蘭達多巖的山區,而且波羅莫的提議是準備透過樹沐河,再經過洛汗回到故鄉。但是,怎么有可能會有船只通過一路上眾多的瀑布和激流,安全抵達你當時所在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法拉墨說:“但那船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是從羅瑞安來的,”佛羅多說:“我們利用這三艘船一路劃過安都因河來到瀑布,它們也是精靈所打造的。”

“你們通過了那隱藏的大地,”法拉墨說:“但是,看來你對它的力量并不了解。如果人類和黃金森林中的魔法女王打過交道,接下來可能會遇到意料之外的狀況。因為根據傳說,凡人踏進太陽照不到的世界是極端危險的,古代沒有多少人離開的時候可以不受影響。”

“波羅莫!喔,波羅莫!”他大喊著。“那不死的女王,她究竟對你說了些什么?她看見了什么?你的心中想起了什么?你為什么要去羅倫林多瑞安,卻不照著你之前的計劃,騎著洛汗的駿馬回到家鄉?”

然后,他又轉過身面對佛羅多,再度用低沉的聲音說話。“德羅哥之子佛羅多,我想這些疑問你都應該可以解答才是,但或許不在此時此地。不過,如果你還是認為我所見所聞只是幻影,那么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波羅莫的號角真真實實的回到了他的家鄉,絕對不是幻影。號角漂流到岸邊,但卻彷佛被斧頭或是長劍砍成兩半,一半是在剛鐸守望者駐防的地方被發現的,那是在樹沐河會流之地的北方;另外一半則是被有任務在身的人在河中發現的。看起來非常巧合,但根據古諺,枉死者不會讓自己冤沉大海的。此刻,長子代代相傳的號角之碎片,正在迪耐瑟王的膝蓋上,而他坐在寶座上等待新的消息。你難道對這號角破碎的消息一點也不知情嗎?”

“是的,我的確完全不知道,”佛羅多說:“但如果你沒有聽錯的話,號角響起的那一天,就是我和我的仆人離開遠征隊的那一天。你剛剛所說的故事讓我十分的害怕。因為,如果當時波羅莫身陷險境,最后甚至陣亡的話,我很擔心其它伙伴是否也遭遇了不幸?他們都是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友。你可否把你的疑慮放到一邊,讓我離開呢?我非常疲倦,心中充滿了哀傷和恐懼,但在我也遭到同樣的命運之前,我還是有個任務必須要做。而且,如果遠征隊只剩下兩名哈比人,我們就更不能夠拖延了。回去吧,法拉墨,剛鐸勇敢的將軍,把握機會好好防衛你的城市,而我必須面對末日,前往該去的地方!”

“我和你一樣覺得疑慮不安,”法拉墨說:“但很明顯的你太過慮了些,除非是羅瑞安的居民替他安排的,否則會有誰能夠替波羅莫安排喪禮?當然不是半獸人或是無名者的奴仆,我猜測,你的同伴還有些人活了下來。”

“不過,不管他們遭遇到了什么樣的命運,佛羅多,我都已經不再對你有所懷疑。如果這些艱苦的日子讓我擁有判斷人心的能力,那么或許我也能夠推斷半身人的想法。不過──”他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佛羅多,你有種奇怪的氣質,或許是精靈的味道吧,但是,你似乎比我一開始所想的還要承擔更多的責任。我應該把你帶回米那斯提力斯,接受我王的裁判。可是,如果我作出了錯誤的選擇,可能會連累到我城邦的命運,因此,我不能夠在倉促中決定。不過,我們又不能夠在此繼續拖延。”

他跳了起來,對四周的人發號施令。四周的人群立刻分散成許多小組,往不同的方向散去,很快地隱入巖石和樹木的陰影中。不久,只剩下馬伯龍和丹姆拉留在原地。

“輪到你們兩位了,佛羅多和山姆衛斯,你們兩位和我以及兩名護衛一起走,”法拉墨說:“如果你們計劃往南走,現在也不能夠繼續走那條路了。這條路在今后好幾天之內都會非常危險,在我們執行了這次突襲之后,此地會受到更嚴密的監控。我想,既然你們今天都已經相當疲倦,恐怕也不能夠再往前走多遠了,我們要前往距離此地大約十哩左右的秘密藏身處。半獸人和魔王的間諜,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找到那個地方,即使他們發現了該處,我們也能夠在那邊以寡擊眾固守很長的時間。你們可以和我們一起在那邊休息一段時間,到了早上,我會決定你和我該怎么做。”

佛羅多別無選擇,只能服從這個要求或是變相的命令。至少目前看起來,這是個還算合理的作法,因為這群剛鐸戰士剛剛的所做所為,已經讓伊西立安曝露在高度危險中。

他們立刻就出發,馬伯龍和丹姆拉打前鋒,法拉墨和佛羅多及山姆則走在后頭。他們繞過了哈比人之前盥洗的池子,越過了小溪,爬過一段斜坡,進入森林中,一直往下坡和往西方前進。當他們以哈比人最快的步伐前進的時候,照舊壓低聲音交談著。“我之所以會中斷那段談話,”法拉墨說:“并不只是因為山姆先生提醒我的時間緊迫,同時也是因為我們討論的話題,已經無法在眾人面前公開交談了。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不再追問兄長的狀況以及埃西鐸克星的詳情。佛羅多,你并沒有完全說實話。”

“我沒有說謊,也已經把所有能說的話都告訴了你,”佛羅多回答。“我不怪你,”法拉墨說:“就我看來,你在困境中依舊相當有技巧地傳達了部分的事實,不過,我還是從你沒有說出口的話語中猜到了不少。你和波羅莫的關系不怎么好,或者是你們離開的時候起了沖突,你,和山姆衛斯先生都一樣,我想可能有些不愉快。雖然我十分敬愛他,也很想要為他復仇,但我很了解他的為人。埃西鐸克星,我推測它就在你的身上,也是你們遠征隊彼此猜忌的原因。很明顯它是某種強而有力的物品,而這樣的東西在盟友之間并不會促進雙方的友誼,萬一有一方從古代的傳說中得知了真相就更是如此。我的猜測是否很接近了?”

“的確很接近,”佛羅多說:“但并不完全正確。遠征隊中沒有猜忌,但的確有猶豫不決:我們不確定在離開了愛明莫爾之后該走哪條路。不過,即使是這樣,古代的傳說也告訴我們不要倉促的評斷這──物品。”

“啊,那么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樣:你所遭遇到的爭執僅限于波羅莫身上,他希望能夠把這個東西帶到米那斯提力斯去。真是遺憾!命運讓你無法告訴我期待已久的真相,也讓我無法從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口中探索事實: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他之前是否犯了錯,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沒有白白犧牲,死前的努力至少讓他可以瞑目,他臉上的表情比生前的任何時刻都要安祥。”

“可是,佛羅多,請原諒我一開始這么急躁地逼問你有關埃西鐸克星的事情,在此時此地實在不太適合,我當時沒有時間思考。我們剛打了一場艱苦的戰斗,我腦中亂糟糟的。不過,當我和你交談的時候,雖然我越來越逼近真相,最后我卻刻意地避開了主題。雖然我們家族的人擁有努曼諾爾人的血統,但并非伊蘭迪爾的直系子孫,我們的血統直溯自馬迪爾,他是當時的宰相,在國王御駕親征的時候擔任攝政王,代理朝政。那位國王是伊亞諾,安那瑞安的最后血脈,而且他死時膝下無子。因此,從那天以后,宰相就開始繼承了該城的王位,那已經是許多代以前的故事了。我還記得波羅莫小的時候,當我們一起學習祖先的過去和這座城市的歷史時,父親并非真正國王的事實一直讓他非常不高興。‘如果國王永不歸位,到底要幾百年才能夠讓宰相成為國王?’他會這么說。‘在其它比較缺乏忠誠的國家,或許只要幾年,’我的父親回答:‘在剛鐸,即使一萬年也不會有所改變。’唉!可憐的波羅莫,這樣是否讓你明白一些有關他的行事作風?”

“的確,”佛羅多說:“但他一直畢恭畢敬地對待亞拉岡。”

“我毫不懷疑這一點,”法拉墨說:“如果他如同你所說的一樣,認同亞拉岡的血統,那么他的確會對他非常尊敬。不過,關鍵的時刻還沒到來,他們還沒有機會抵達米那斯提力斯,成為戰爭中彼此競爭的對手。”

“但我還是十分旁徨,在迪耐瑟家族中,自古以來就對古代傳說投注許多心力。在我家族的寶庫中保留了許多古代的歷史:書籍或是石板,書寫在草葉、巖石、羊皮紙上的記載,甚至是撰寫在銀葉和金葉之上的各種語言。有些現在已經完全無人能懂,至于其它的記載,則是沒有多少人曾打開它們。由于我曾經學過許多種語言,因此我看得懂大多數的記載,就正是這些記載讓灰袍圣徒來到我們的城中。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經看過他,那之后他也只來過兩三次。”

“灰袍圣徒?”佛羅多問道:“他有名字嗎?”

“我們遵照精靈的習慣稱呼他為米斯蘭達,”法拉墨說:“他也沒有多說什么。我在各族中擁有許多名字,’他說:在精靈中是米斯蘭達,在矮人中是塔空;當我在遠古的西方時,曾經自稱為歐絡因,在南方被稱為因卡諾斯,北方則是甘道夫,但我從來不去東方。”

“甘道夫!”佛羅多說:“我就知道是他。灰袍甘道夫,我最尊敬的朋友,也是我們遠征隊的領袖,他在摩瑞亞犧牲了!”

“米斯蘭達犧牲了!”法拉墨說:“你的遠征隊似乎被厄運所詛咒,我實在很難相信,如此睿智、擁有這么強大力量的人會就這么死亡,也帶走了無數的知識。他曾經在我邦中施行了許多的奇跡。你真的確定嗎?有沒有可能他只是暫時離開?”

“很遺憾,我很確定,”佛羅多說:“我親眼看見他落入了深淵之中。”

“我看得出來這背后有段相當恐怖的故事,”法拉墨說:“或許你可以稍后再告訴我。我現在認為,這個米斯蘭達并不只是撰述歷史的學者而已,他是在幕后操縱歷史運行的一名偉大人物。如果他當時能夠為我們解讀那段預言,或許我們可以不需要派出信差,就可以清楚地了解預言的意義,但是,他可能不會這么做,因為波羅莫注定要踏上旅途。米斯蘭達一向不告訴我們未來會怎么樣,也不明說他的目地。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獲得了迪耐瑟的許可,只知道他可以自由的查閱我們的記載。當他愿意教導我的時候(這機會極為少有),我也沒從他身上學到多少。他一直以來都專注地搜尋有關剛鐸初創時于達哥拉一戰的相關記載,我們不愿提及名號的那位魔頭,就是在這場戰役中被推翻的。他也非常關注有關埃西鐸的故事,不過我們在這方面就無法提供太多的消息,因為連我們也不確定他的下落如何。”

法拉墨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但是,我至少知道,或是猜到了這么多,并且將這些當作秘密藏在心里至今:在他離開剛鐸和人世間之前,埃西鐸從無名者的手中取下了什么東西,我想這就是米斯蘭達疑問的解答;不過,當時看起來,這只是研究歷史者有興趣知道的細節而已。即使在我們的夢中出現了那預言之后,我也沒有聯想到那和埃西鐸的克星是同一個東西。因為埃西鐸是在半獸人的埋伏之下遭到射死,這是我們唯一所知道的傳說,米斯蘭達也沒有告訴我們更進一步的消息。不過,我實在猜不出來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但它一定是某種擁有強大力量,會帶來厄運的物品,或許是黑暗魔君所制造的某種邪惡武器。如果那是種可以讓人取得優勢的武器,我毫不懷疑驕傲、無懼的,往往不加思索,將米那斯提力斯的勝利擺在第一位(和他個人的榮耀)的波羅莫,可能會想要取得這東西,甚至受到它的誘惑。當初我就不應該讓他前往的!本來在我王和長老們的意見中,應該是由我來執行這任務;但是他自告奮勇前往,既然他是長子,又擁有更多的戰斗經驗,我只能讓賢了。”

“不要擔心!即使這樣東西就放在路邊,我也不會想要伸手。就算米那斯提力斯即將淪陷,只有我可以拯救它,我也不愿意使用魔王的武器來對抗敵人。不,德羅哥之子佛羅多,我不需要這樣的勝利。”

“愛隆主持的那場會議也是這么認為,”佛羅多說:“我也一樣,如果我有選擇,我也不愿意和它有所牽扯。”

“就我來說,”法拉墨說:“我寧愿看到圣白樹再度開花結果,銀皇冠回到我城,米那斯提力斯重獲和平,米那斯雅諾恢復舊觀,充滿了光明和美麗,如同后中之后一樣的尊貴:而不是諸多奴隸中的女王,不,甚至不應該是諸多自愿的奴仆中的善心女王。在我們對抗那吞蝕一切的邪惡時,戰爭是必要的手段,但我并不因刃利、箭尖而愛用它們,也不因戰士可以獲得榮耀而喜愛戰爭。我愛的是他們所致力保衛的,努曼諾爾人的城市,我寧愿讓人們回憶它的美麗、它的古典和它的睿智,而不是讓人畏懼它的力量;除非,這力量是來自于對于古代智者的尊敬。”

“因此,不要害怕!我并不打算要求你告訴我更進一步的消息,我甚至不準備問你我剛剛的猜測是否已經接近事實。不過,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或許我可以給予你一些忠告,甚至,在你的任務中協助你。”

佛羅多沒有回答,他幾乎向自己渴求幫助和忠告的欲望低頭了,他想要告訴這個肩負重責大任的青年,他的話語聽起來從容睿智,似乎一切都已經了然于胸。但有某種力量阻止了他,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哀傷:如果他和山姆真的是九人小隊最后的幸存者,那他就成了秘密的唯一保有者,寧可被誤會也不能魯莽地泄漏秘密。當他看著法拉墨,傾聽著他的話語時,波羅莫在魔戒誘惑下戲劇性的轉變過程,也活生生地出現在他腦海:他們兩人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卻又有很多方面相同。

他們沉默地走了片刻,像是灰色和綠色的影子通過老樹下,腳步聲輕得難以察覺;在他們的頭頂上,有許多鳥雀鳴唱,太陽照耀在伊西立安長青的森林之上。山姆完全沒有介入這次的對話,他只是靜靜地傾聽著,同時,他也利用哈比人良好的聽力分析著四周的一切聲響。他注意到一件事情,在這整段交談的過程中,咕魯這個名字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他很高興,只不過,他并不敢奢望這個名字會從此永遠消失。他很快就注意到,雖然他們只有三個人走在一起,但附近還有許多其它的人類:不只是丹姆拉和馬伯龍在陰影中穿梭,還有其它的人在附近游走,全都是以各自不同的路線前往同樣一個地點。有一次,他似乎被某種遭到偷窺的不適感所驅使,突如其來地回過頭,發覺有個黑色的小身影隱到樹林之中;他準備開口大叫,隨即又閉了起來。“我還不能夠百分之百確定,”他對自己說:“如果這兩個人都不打算再去想他,為什么我又要提醒他們呢?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把他忘記!”

因此,他們繼續往前,樹林慢慢變得越來越稀疏,地形也逐漸往下傾斜。然后他們又快速地往右轉,來到一個狹窄山谷中的小河前:這是遠方的池塘所流出的同一條河流,現在已經成了一條越過許多巖石,泛著泡沫的激流。他們往西看去,可以看見籠罩在朦朧微光中的大河安都因,草地披覆四周。

“終于到了,不過,很抱歉,我必須冒犯兩位,”法拉墨說:“我希望你們可以諒解一位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下令殺死或是綁起你們的人,從現在開始須要遮住兩位的眼睛。這是上級的嚴格命令,任何外人,即使是和我們并肩作戰的洛汗驃騎也不例外,都不能夠看到我們即將踏上的道路。”

“就請你照著慣例來吧,”佛羅多說:“即使在我們跨越羅斯洛立安邊境的時候,精靈們也提出同樣的要求。矮人金靂不愿接受,但我們哈比人可是相當不愿惹起爭端的。”

“我將要帶你去的地方,無法和精靈的住所相提并論,”法拉墨說:“但我很高興你可以有風度地接受這個建議,不需要我動用武力。”

他低聲輕呼,馬伯龍和丹姆拉立刻走出森林,回到他身邊。“請替這些客人綁上眼罩,”法拉墨說:“綁緊一點,但不要讓他們覺得不舒服。不用綁住他們的手,他們愿意保證不會試著偷看,其實我寧愿相信他們會主動閉起眼睛,只是,人快摔倒的時候自然會睜開眼,我不能冒這個風險。請你們帶領他們,免得他們跌跤。”

兩名守衛利用綠色的領巾遮住了哈比人的眼睛,并且將他們的兜帽戴上,幾乎連嘴都遮住了。他們很快的一人牽住一人的手,往前方繼續走去。佛羅多和山姆對這最后一段路的了解,都是靠著在黑暗中的猜測。過了一會兒之后,他們發現自己走在一條很陡的往下斜坡上,道路持續地縮窄,他們很快的就必須排成一排往前進。守衛走在他們兩人背后,將手放在他們肩膀上,指引著他們在兩邊的山壁中前進。有時他們會來到比較崎嶇的地形上,會被暫時抱起來,然后又重新放回地面去。水流的聲音一直在右手邊,也變得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大聲,到了最后,一行人停了下來。馬伯龍和丹姆拉將他們轉了好幾圈,讓他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接著他們又往上爬了一段路,溫度變得比較冷,水流的聲音也變微弱了。然后他們又被抱著走下許多階樓梯,繞過一個轉角,突然間,他們又聽見清楚的水流沖激河床的聲音,這水聲似乎將他們團團包圍,細小的水滴落在他們全身。到了最后,他們終于又被放回地面,他們呆立了片刻,心中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沒有人對他們說話。

然后,法拉墨的聲音從后方傳來。“解下他們的眼罩!”他說。兩名守衛很快的拿掉他們的領巾和兜帽,他們眨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站在打磨過的石板上,地上濕濕的,身后彷佛是從巖石中鑿出來的大門和石階。他們眼前則有一道水幕不停的流動著,近到讓佛羅多可以輕易地伸出手來觸摸這流水。這瀑布面對著西方,落日光芒成束地濺灑在瀑布上,紅光被折射成許多道多彩的光芒。仿佛他們面對的是一座精靈的高塔,窗廉上是掛著多彩珠寶和金銀的華美景象,這里似乎有著紅寶石、藍寶石和紫晶石,一切都被熊熊的陽炎所吞食。

“至少我們來的時機剛巧,希望能夠彌補你們的耐心,”法拉墨說:“這是落日之窗,漢那斯安南,萬泉之地伊西立安中最美麗的瀑布,只有極少數的外人曾經看過這里,可惜的是之后并沒有華麗的廳堂可以與之相匹配。請進吧!”當他說話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流水中的火焰也跟著慢慢地消逝。他們轉過身,進入低矮的拱門,立刻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石制的大廳,又寬又廣,連屋頂都高低不平。潮濕的墻壁上插著幾支點燃的火把,讓室內充滿著微弱的光芒,其它人則是三三兩兩的從另一邊的窄門走進來。當哈比人的眼睛習慣這黑暗之后,他們發現洞穴比之前想象大得多了,里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補給和武器。

“好啦,這就是我們的避難所,”法拉墨說:“并不是個很舒服的地方,但至少可以讓你安全地度過一夜,至少這里不會那么潮濕,你也有食物可以吃,只是不能生火。古代的時候流水流進這個大廳,從那扇拱門流出去;但是,古代的巧匠在上面的峽谷中把河道做了改變,讓流水從更高的地方化成瀑布流了下來。為了避免流水再度進入這個洞穴,當時的工匠把所有的入口都封閉了,只剩下少數的幾個。現在要離開只有兩個出口:一個就是你蒙著眼進來的地方,另一個則是穿過那水幕,落進一個滿是尖銳巖石的池塘中。你們先休息吧,我們來負責晚飯!”

哈比人被帶到一個角落,還有兩張低矮的床鋪可以讓他們歇腳。在此同時,人們忙碌地在洞穴中奔波,井然有序的在處理千頭萬緒的事務。他們從墻壁上取下克難的桌板,把它架在架子上,上面放滿了餐具,大部分的餐具都十分樸實,不過每個的作工都十分細致。圓盤子、碗、碟都是用打磨光滑的木頭或是褐色的黏土所制作的,偶而可以看到桌上擺著黃銅的杯子或是小盆,一個樸素的銀杯則是放在最中間的將軍座位上。

法拉墨和每一個走進來的士兵交談,柔聲地詢問他們。有些人是剛執行完追殺南方人的任務,其它人則是負責擔任后衛,肅清道路上的障礙。所有的南方人都已經被消滅了,唯一的例外只有姆馬克,沒有人知道它的下落如何。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還沒有發現敵人有任何動作,在路上連半獸人的間諜都沒有。

“安朋,你什么都沒發現嗎?”法拉墨詢問最后走進來的人。

“沒有,大人,”那男子說:“至少沒有半獸人。但是,我發現,或是我以為自己看見了某種奇怪的東西。當時天色已經快要黑了,人的視力往往會把東西夸大,或許那只不過是只松鼠。”山姆一聽見這描述,立刻豎起耳朵。“但如果是這樣,那就是只黑色的松鼠,而且它還沒有尾巴。它看起來像是地上的一道陰影一般,當我一注意到它的時候,它就像只松鼠一樣飛快地爬上樹。您不準我們隨意射殺鳥獸,因此我也沒有浪費箭矢,反正當時天色也已經太暗了,我實在無法瞄準,那身影也在一瞬間消失在樹葉的遮掩中。不過我還是在那邊停留了一陣子,因為那景況看起來很可疑,后來我才匆忙地趕回來。我認為我轉過頭的時候,聽見有什么東西對著我發出嘶嘶聲,或許是只大松鼠,或許在無名者的陰影之下,有什么幽暗密林來的野獸跑進了我們的森林,根據傳說,那邊有怪異的黑色松鼠。”

“或許吧,”法拉墨說:“但如果真是這樣,這也是個壞兆頭,我們可不想要幽暗密林的動物逃到伊西立安的森林來,”山姆認為他在說這個話的時候,飛快地瞄了哈比人一眼,但山姆還是不動聲色。他和佛羅多就這么在火把的光芒下躺著,人們壓低著聲音四處移動,佛羅多就這么睡著了。

山姆掙扎著,和自己內心的想法不停爭辯。“他或許沒問題,”他想:“或許沒這么簡單,華美的言辭可能包藏禍心,”他打了個哈欠。“我可以睡上一整個星期,最好把握現在這個時間息,就算我死撐著不睡覺,四周都是這么高大的人類,山姆·詹吉啊!你又能夠干些什么?我想一點用也沒用,不過,你還是得要熬下去才行。”他最后竟然還是做到了。洞口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水幕也不再折射外光進入,慢慢消失在陰影之中。水聲的節奏單調而持續著,不管是早晨、傍晚或是深夜,它呢喃著讓人昏昏欲睡的節奏,山姆不停地揉著眼睛。

又有更多的火把被點亮了,他們開了一桶葡萄酒,儲藏食物的桶子也被打開,人們從瀑布里面取了很多水,有些人開始在水盆中洗手。部下們把一個銅盆和白色的毛巾,送到法拉墨面前讓他盥洗。

“叫醒我們的客人,”他說:“也給他們一些水,是該用餐的時候了。”

佛羅多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山姆并不習慣受人服侍,驚訝地發現一名高大的男子向他行禮,手中捧著一盆水。

“先生,麻煩你把水放在地上就好!”他說:“對你我來說都比較方便。”

然后,在那人驚訝的目光下他把頭泡進水中,對脖子和耳朵潑水。“你的故鄉習慣在吃晚飯前洗頭嗎?”伺候哈比人的男子問道。

“不,多半都在早餐前,”山姆說:“但是如果你缺乏睡眠,潑冷水在脖子上的效果和春天的及時雨澆在萵苣上一樣。好啦!我清醒多了,準備吃晚餐了。”

他們被帶到法拉墨旁邊的位子,為了方便他們吃飯,兩人的座位是板凳上面放了小桶子,然后再墊上許多張毛皮的杰作。在用餐之前,法拉墨和所有的部下都轉向西方,沉默了片刻。法拉墨示意山姆和佛羅多也跟著照做。

“這是我們的習慣,我們會面對努曼諾爾,更是向精靈之鄉致敬,也是向那精靈之鄉以外的世外桃源致意。你們在用餐前有這樣的禮儀嗎?”

“沒有,”佛羅多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鄉巴佬一樣。“但是,如果我們受邀用餐,我們會向主人行禮,在吃完之后也會再度行禮,感謝他們的招待。”

“我們也會這樣做。”法拉墨說。

在經過這么長的野外旅行和扎營,以及在荒野中獨處了那么久的時間之后,這頓飯對哈比人來說像是難得的大餐。他們可以飲用冰涼、香氣四溢的醇黃美酒,可以吃著面包和奶油,享受腌肉和干果,以及上好的紅色乳酪,而且可以使用干凈的刀叉和碟子,或是以雙手享用這一切。佛羅多和山姆對所有的食物都照單全收,第一份、第二份,甚至是第三份都是如此。美酒流入他們的血管和疲倦的四肢,自從離開羅瑞安之后,他們很久沒有這么輕松的感覺了。

在用餐完畢之后,法拉墨帶領兩人來到洞穴后一個比較隱密的空間里面,借著一道廉幕和外面隔開。此地安放了一張椅子和兩張凳子,壁龕中放著一盞粘土燒制的油燈。

“你們可能很快又會昏昏欲睡了,”他說:“特別是這位山姆魏斯先生,他在吃飯前連眼都沒閉,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不好意思,還是為了擔心我的一舉一動。不過,剛吃過飯就睡覺,中間還隔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用餐對身體實在不好。我們先聊聊天吧!你們從瑞文戴爾一路到這邊來,中間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和我分享,或許你們也愿意傾聽有關這塊土地的故事。告訴我有關波羅莫、蒼老的米斯蘭達,羅斯洛立安美麗的居民的故事。”

佛羅多不再覺得昏昏欲睡,反而很想要和大家聊聊天。不過,雖然食物和美酒讓他放松下來,但并沒有讓他喪失警覺性。山姆自顧自地哼著歌,在佛羅多開口之后,起初他只是甘愿于傾聽,偶爾會發出同意的聲音。

佛羅多描述了整段旅程中的許多經歷,不過,他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把故事帶離遠征隊的任務和魔戒,同時,還刻意強調波羅莫在這趟冒險中的英勇事跡,包括在對抗荒野的惡狼時、在高山上和暴風雪搏斗時,在甘道夫喪生的摩瑞亞礦坑中。法拉墨對于橋上的一戰極為動容。

“逃離半獸人,對波羅莫來說一定很難忍受,”他說:“即使是躲避你所說的那個妖獸炎魔也是一樣。不過,他還是最后一個離開的!”

“他的確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佛羅多說:“亞拉岡也被迫扛下了領導我們的責任。在甘道夫犧牲之后,只有他知道我們該怎么走。如果不是為了要照顧我們這些弱小的隊員,我想他和波羅莫都不會愿意離開的。”

“或許吧,但如果波羅莫和米斯蘭達一起葬身在該處會好一點,”法拉墨說:“而不要繼續去面對拉洛斯瀑布的命運。”

“也許,不過,現在換你告訴我你們的遭遇了,”佛羅多說,再度刻意將話題轉開。“這樣我才能夠更了解米那斯伊西爾和奧斯吉力亞斯,以及永不陷落的米那斯提力斯。在這場漫長的戰爭中,你的城市有什么戰勝的希望?”

“我們有什么希望?”法拉墨回答:“從很久以前我們就不抱持希望了,如果伊蘭迪爾的圣劍重臨,或許可以協助我們重拾希望;但是,除非精靈或是人類的援軍到來,否則那也只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因為敵長我消,我們是個人口不斷減少的民族,是個已經步入秋天的國度。”

“努曼諾爾的人類,絕大多數散居在大陸海岸邊的區域,但是其中大部分都已經受到邪惡的誘惑而墮落了。許多人沉陷入黑暗和邪惡的誘惑中,有些人則是無所事事,喪失斗志;有些則是彼此征戰,互相削弱力量,直到他們被野人所征服為止。”

“我們在剛鐸從不碰觸這些邪惡的知識,也不會讓無名者在我邦中受到尊崇。西方所遷來的古老智能和美麗,只存在于伊蘭迪爾子嗣的國度中,現在依舊沒有消散。但是,即使剛鐸也面臨不同程度的腐敗,我們一點一點的退化、偏安于一角,認為魔王陷入了沉睡;但事實上,他只是被趕走,并沒有被徹底的消滅。”

“死亡之氣四處蔓延,因為努曼諾爾人的家鄉雖然毀滅了,但是他們依舊渴求著萬世不變的永生不死。國王建造著比生者住宅還要豪華的陵墓,對于古代的先祖名諱,記憶得比自己子孫之名還要清楚。毫無子嗣的國王枯坐在衰敗的王宮中,思索著繼承人的問題,在密室中衰老的人們試驗著強效的不死藥,或是在高而寒冷的塔中觀測星象,而安諾瑞安一系的國王,沒有留下任何的血脈。但是,宰相們相形之下卻顯得更為睿智、更為幸運。睿智,是因為他們從海岸邊征召我族中活躍的血族,也從山脈中找尋飽經歷練的同胞。他們和北方驕傲的民族簽下了和約,他們雖然經常攻擊我們,卻是自傲、勇敢的民族,也和我們之間有著遠親的關系,和野蠻的東方人或是殘酷的哈拉德人完全不同。”

“因此,到了第十二代宰相西立安的年代時(我父則是第二十六代),他們騎馬前來援助我們在賽勒布蘭特上的血戰,消滅了侵占我們北方省分的敵人。他們就是洛汗人,牧馬王,我們將該處的疆土分封給他們,并且將那邊改名為洛汗國,因為那里本來就是我帝國中地廣人稀的一個省分。他們就成了我們的忠實盟友,對我們一直十分的支持,只要我們有需要,他們就會前來支持;同時,他們也協助我們守衛北方邊境和洛汗隘口這個要沖。”

“他們從我們的歷史和文化中盡可能地學習,在必要的時候,他們的王族也會使用我們的語言。不過,在大多數的狀況下他們還是堅持祖先的文化和記憶,使用自己的北方語言。我們和他們一直十分友好,他們是高壯的男子和美麗的女子,都同樣的驍勇善戰,金色頭發、明亮的雙眸,勇氣十足的民族。他們讓我們想起了遠古時候,人類活力十足的初民。根據我們的歷史記載,這些驃騎們的確和我們擁有相關連的血緣,他們的祖先也和努曼諾爾人一樣是來自于人類最早的三個家族,不是金發哈多,或許是精靈之友。他的子嗣拒絕聽從主神的召喚,留在這塊大陸上,沒有渡海前往西方。”

“因此在我們的歷史記載中,就將人類分成了上民,西方之人,也就是努曼諾爾人;以及中民,曙光之民,也就是洛汗人和他們依舊居住在北方大地的同胞;最后就是野民,黑暗之人。”

“但是,就如同洛汗人變得更文明、更溫和的同時,我們也變得更像他們,再也無法聲稱自己是什么上民了。我們也成為了所謂的中民,曙光之民,但卻還擁有別的記憶。因此,我們雖然和驃騎們一樣熱愛戰爭和榮譽,以及任何本身良善的事物,它們算是種磨練,也是種手段;我們卻也依舊認為戰士不應該只知道殺戮和使用武器,但也照樣最推崇戰士,因為這是我們在這黑暗時代中的需求。我的哥哥波羅莫,是驍勇的戰士,也是剛鐸的第一勇士;米那斯提力斯已經有許久沒有這么勇敢、身先士卒的戰士了,也沒有人能夠像他那樣吹響皇家的號角。”法拉墨嘆了口氣,陷入沉默中。

“大人,你的故事中似乎都沒有提到有關精靈的事,”山姆鼓起勇氣問道。他注意到法拉墨似乎用著非常尊敬的語氣來描述精靈;即使法拉墨彬彬有禮、提供了美酒佳肴,但真正贏得山姆信任和尊敬的,還是他的這種態度。

“山姆魏斯先生,我的確沒有,”法拉墨說,“因為我并沒有特別研究精靈的歷史,但是你也觸及到了我們逐漸從努曼諾爾人退化為中土居民的一個關鍵。如果米斯蘭達確實和你們同行,而你們也和愛隆交談過,那么你們應該知道:努曼諾爾人的祖先伊甸們,在第一場大戰中和精靈們并肩作戰,也因此贏得了海中王國的獎賞,可以從那邊眺望到精靈之鄉。但是,在這黑暗的年代中,中土世界上的人類和精靈在魔王的詭計下彼此猜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走上不同的道路。人類現在會懷疑和畏懼精靈,卻又對他們一無所知,我們這些剛鐸的居民也變得和其它人類一樣,像是洛汗人一樣,即使他們也同樣是黑暗魔君的敵人,依舊會害怕精靈,對黃金森林充滿了恐懼。在我們之中依舊有人千方百計的想和精靈往來,甚至有些人會秘密前往羅瑞安,卻極少有人會回來。我不是這樣的人,因為我認為凡人不應該主動去尋找這些長生不死的種族。但是,你們和白女皇交談的經驗依舊讓我十分羨慕。”

“羅瑞安的女皇!凱蘭崔爾!”山姆大喊著:“你應該見見她才對,真的,大人!我只是個哈比人,在家鄉的工作是個園丁,但我不擅長吟詩作對,或許偶爾會來上一兩首打油詩,但是真正優美的詩歌就不行了,所以我沒辦法對你徹底描述一切,這得要變成詩歌才能夠表現其萬一。你得要去找神行客,啊,就是亞拉岡啦,或者是老比爾博先生,才能夠聽到這些歌曲,但我真希望我能夠為她做一首歌。大人,她真的很美!漂亮極了!有些時候像是花海中的高大神木,有些時候又像是纖細美麗的白色雛菊,如同鉆石般的堅硬、如同月光般的柔軟,好似陽光一樣溫暖,冰冷如同霜雪一般,傲氣如同遠方覆雪的山巔,快樂如同戴著花冠在春天跳舞的女子……不過,這都只是我自己的胡言亂語,都無法描述她真正的美貌。”

“那么她一定真的非常美了,”法拉墨說:“美到讓人覺得危險。”

“我對于你所謂的危險不太了解,”山姆說:“但是我剛剛才想到,人們多半會把自己背負的危險帶入羅瑞安森林,也因此才會在那邊遇到危險。或許你的確可以稱她為危險,因為她擁有極度讓人懾服的力量;你如果對她貿然采取任何的行動,可能都會像是船只撞上巖石一樣破碎,或是像哈比人在河中溺水一樣,但是,你不能因此責怪河流或是巖石。說到波羅莫──”他停了下來,脹紅著臉不敢再繼續。

“怎么樣?你剛剛要說波羅莫如何?”法拉墨追問道:“你準備要說什么?他把自己的危險帶進羅瑞安?”

“是的,大人,請您見諒,我認為您的哥哥的確是個好人,但你應該也對他有些了解。從瑞文戴爾出發以后,我就一路觀察他,仔細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請您原諒我的小心眼,不過我這都是為了主人的安全,對波羅莫沒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個人認為,他在羅瑞安第一次清楚地了解自己,意識到我早就猜到的那個想法: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從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魔王的戒指!”

“山姆!”佛羅多大吃一驚地喊道。他剛剛正陷入沉思,才醒神卻發現自己已經太遲了。

“天哪!我干了什么好事!”山姆臉色煞白,接著又漲成豬肝色。“我又來了!老爸常常對我說:你如果想要張開大嘴,最好把腳塞進去!他這次又對了。喔,天哪,天哪!”

“聽著,大人!”他轉過身,鼓起所有的勇氣面對法拉墨。“請您千萬不要因為仆人的愚蠢而占我主人的便宜。你之前的話一直都冠冕堂皇,一直談著有關精靈什么的,讓我喪失了戒心。但是,我們常說冠冕堂皇者必有其可取之處,此刻正好是證明你真正人格的機會!”

“看起來的確是,”法拉墨非常輕柔、非常慢地說,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原來這就是一切謎團的解答!被人認為早已被摧毀的魔戒。波羅莫試著搶奪這枚戒指?你們逃了出來?然后一路奔逃,竟然來到我的面前!在這塊荒野中,你們這兩名哈比人落在我手里,而我還有一群部隊聽我的號令,戒中之戒就在我的面前。這真是太幸運了!這是剛鐸大將法拉墨展現高潔德行的機會!哈!”

他站了起來,高大而嚴肅,雙眼中閃動著光芒。

“對波羅莫來說真是太嚴酷了!這是太嚴苛的考驗了!”他說:“我的心情變得更沉重了,你們兩位遠方的旅人,竟然背負著人類的重擔!可惜的是,你們對于人類的判斷力并沒有我對于半身人一樣的準確。剛鐸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們極少開口,但只要誓言一出,我們就會謹守諾言,死而后已。我之前說過,就算在路邊發現它,我也不愿拿走它,即使我渴望這擁有無比力量的物品,就算我當時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也會把這句話當作誓言,謹守我的承諾。”

“我并不是利欲熏心的人,或者這么說,我知道有些危險是人類必須躲避的。安心坐下!山姆魏斯,不要擔心,如果你剛剛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就把它當作命運的安排吧。你的那顆心不只忠誠,更刁鉆精明,看得比你的那雙眼睛要清楚。或許你現在會覺得很奇怪,但這件事情讓我知道卻是毫無影響的,甚至對于你最敬愛的主人是有幫助的,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我甚至可以給予他協助。不要擔心,但是,也請你不要再提到這東西了,一次就夠了!”

哈比人回到座位上,非常安靜地坐著。人們重新又轉回頭去吃吃喝喝,以為剛剛將軍和小客人們聊得太起勁了,現在已經恢復了平靜。

“好吧,佛羅多,我們終于對彼此都開誠布公了,”法拉墨說:“如果你是由于其它人的要求,才不情愿地收下這東西,那么我對你致上敬意及同情;而且,我也對于你竟然能夠擁有這種自制力,可以將它收起來而不去用它,也感到十分敬佩。對我來說,你代表了一個全新的種族,更帶來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你的同胞們都像你一樣嗎?那么你的國度一定是個和平安祥的地方,園丁在那邊一定極受尊敬。”

“我們那里并不是天堂,”佛羅多說;“但的確很尊敬園丁。”

“不過,即使在花園里面,人們也一定會覺得疲倦的,就像是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一樣。你又離家很遠,疲憊不堪,今晚就聊到這里為止,睡吧,兩位,把握時間好好休息,不要擔心!我不想要看它、碰觸它,甚至是更了解它(我目前所知道的就已經夠了),否則那危險將會尾隨著我,可能讓我在考驗中敗給佛羅多先生。兩位可以盡管休息──不過,如果你們愿意的話,在那之前,請先告訴我你們想去哪里,要做些什么。因為我必須觀察、等待和周詳的思考。時間過得很快,明天一早,我們就必須趕快前往指定的會合地點。”

雖然起初的震驚已經過去了,但佛羅多還是覺得自己在微微地發抖,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雙肩彷佛有千斤般沉重,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強打起精神了。“我得要找條路進入魔多,”他用微弱的聲音說:“我準備要前往葛哥洛斯盆地,我必須要找到火之山,并且將這東西丟進末日裂隙中。甘道夫是這樣告訴我的,我不認為我有能力到達那里。”

法拉墨極為驚訝地打量著他。然后,突然間,法拉墨抱住搖搖晃晃的佛羅多,溫柔地將他抱起,并且將他放在小床上,替他蓋好被子,他立刻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

旁邊的另外一張床是給他的仆人睡的。山姆遲疑了片刻,然后深深一鞠躬:

“晚安,將軍大人,”他說:“大人,你接受了考驗。”

“是嗎?”法拉墨說。

“是的,大人,你也證實了你的人格是最高潔的。”

法拉墨笑了:“山姆魏斯先生,你真是個唐突的仆人,不過,我還是認為有德者的稱贊是最值得珍惜的。不過,您的贊美其實對我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我本來就沒有受到任何的引誘或是有沖動做出別的決定。”

“啊,好吧,大人,”山姆說:“你說過我的主人有種精靈的氣質,你的看法很正確。請容我補上一句,你也有種特殊的氣質,大人。這讓我想起,想起──好吧,巫師甘道夫。”

“或許吧,”法拉墨說:“你看到的氣質,可能是來自遙遠的努曼諾爾。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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