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要回庚艷殿去。剛才幾剪子下去,不知多少碎發渣子掉到我脖頸里,扎人得很。
宇文毓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宇文邕也一聲不吭。直到分道揚鑣時,才對宇文毓道:“大皇兄,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是……關于我的婚事的。”他說這話時的語調分外嚴肅,我總覺得他和他的心上人李娥姿都有些怪怪的,只是宇文毓禁令已出,就算我心底再關心宇文邕,也不敢表露太過。
于是沖他們笑笑,轉身離去。宇文毓見我對他笑,估計寒毛都倒豎起來了,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有些傻眼。
我記得那天夜里,因為我沒有恐懼,沒有害怕,他是多么地惱羞成怒;今日我的行為再度令他意外,于是他直接傻掉了。這的確有種快感,宇文毓的這些招數,在我這兒統統失效,怎能不痛快?
我回到庚艷殿,就叫梅加把我的頭發修剪平齊,梅加一邊剪一邊抽噎,連拿剪刀的手都有些拿不穩,不知道有多么替我傷心。
我突然間想到了什么,拉著梅加的手,不經意地問起:“你有整理過我早先抄寫的宮規嗎?里頭夾了一張畫像,你有沒有瞧見過?”
“畫像?什么畫像?”梅加懵懂地望著我,一副全然不知我在說什么的樣子。我莞爾一笑,多么好的演技啊,要不是她的脈搏出賣了她,我險些就被她騙了。
楊堅的畫像會落在宇文毓的手里,八成是張貴嬪干的。可張貴嬪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我這里拿走畫像,那就必定得找個內應。于是梅加就充當了這個角色。
“哦,不知道就算了吧。”我淡淡地應道。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梅加抹著淚,拿著剪刀退了出去。我看著她的背影,不禁笑了。梅加明著為我,暗地里又和張貴嬪暗通款曲,自是為自己做兩手甚至三算。不論誰勝誰負,都不會殃及到她。即使一個小小的宮女也知道不要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我怎么會這么愚鈍地把自己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與宇文毓的約定上?
夜里睡到一半,口渴難耐得醒了過來,正準備起身給自己倒杯水,就聽見外邊一陣嘈雜,在沉寂的黑夜里顯得很突兀,我聽見守夜的太監驚慌地喊了一聲“天王!”
這叫喚讓我心里一抖,深更半夜的,宇文毓跑來做什么。
他的到來,庚艷殿里服侍的人哪里還敢睡。太監連忙把主事的梅加轟了起來,我聽見梅加在外邊說道:“天王,您來了,娘娘她已經睡下來。奴婢這就去告訴娘娘。”
“不用了。讓她好好睡吧。”宇文毓似乎怕吵醒我睡眠,還刻意放低了音量,他沉吟片刻,才問道:“她今天還好嗎?”
梅加顯然沒太明白宇文毓的意思。
宇文毓又補充道:“朕的意思是她有沒有什么不正常?”
我在屋里頭聽得心驚肉跳,大半夜的他又來這里演什么戲?
“奴婢也不知,娘娘她什么也沒說,只是讓奴婢幫她……幫她剪頭發,夜里的食量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還剪?”宇文毓音調一揚,聲音又漸漸低沉下去,“你們去睡吧,朕瞧瞧就走。”
我大氣都不敢出,更別提喝水了。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我趕緊側身向里,這個時候最好的處理方式是裝睡。
宇文毓朝里間走來,房間里頭黑不溜秋的,他走了幾步,腳就絆到了什么,嘭地一聲金屬撞擊聲,他輕輕悶哼,衣服窸窸窣窣地響了幾下,想必是在揉他被撞的身體。雖然碰了壁,他卻沒有放棄,還是躡手躡腳地一步步朝床摸來。
終于,我感覺到旁邊的褥子凹下去了一塊,這個家伙竟然就這樣坐下了。我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盡量說服自己,讓自己的呼吸均勻著,像是正處于深度睡眠中。
他在那兒坐了好一會兒,忽然間,他的手伸了過來,也不知是因為看不清還是刻意的原因,他的手掌落在了我短短的頭發上,我毛骨悚然地打了個寒戰。
這一抖,宇文毓自然覺察到了,“你醒了?”
想要再裝死已不可能,我冷笑道:“天王鬧那么大動靜,想不醒都難啊。”
滿以為他又要反唇相譏,可這次他沒有。長久的沉默讓我覺得屋子里頭格外地黑暗,我忍不住發問,“天王這么晚來,又想做什么嗎?你就不怕我狗急跳墻,跟你拼個魚死網破?”
“到此為止吧。”宇文毓突然說道。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接起,“朕今天想了許久,冤冤相報,永無休。其實朕和你之間也沒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一口氣拗不過來,才會鬧到如斯地步。現在回頭想想,或許朕偏執了些,而你也太不甘示弱,于是兩敗俱傷,誰也沒占著誰的便宜。與其繼續互相傷害,何不讓過去的通通過去了?”
我不禁冷笑起來,“敢情天王是來這里發善心來了?你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么?難道天王忘了當日說過的話?若不是因為我,尉遲將軍就不會死,婆羅就不會去邊關,元夫人也不會罹難。這些深仇大恨天王都可以放下?”
宇文毓道:“你不用拿話擠兌朕,朕其實一早就明白,在你心里沒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你要保命所以才會出賣婆羅,對于你來說再自然不過。可是對于朕,朕曾經拍過胸脯,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照顧弟妹母子,可是朕沒做到。朕心里頭那股怨氣實在太大了……”
“是呵,所以天王自然而然地要把怨氣發泄到我的身上。”我不等他說完就譏諷道,他不敢和宇文護對著干,只能拿我這個什么背景都沒有的女人出氣,真是出息。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我皆有過錯。朕過來,算是給你賠禮道歉。從今往后,就讓那些怨恨煙消云散吧。再不要互相算計,真正的和睦相處可好?”宇文毓低聲說著,“只要你愿意,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