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在營口城內停留了一個夜晚又一個白天之后,于崇禎十六年三月初十的傍晚,帶著衛隊登上了停泊在西門外不遠處三岔河主航道東側避風港內的瀛洲號巨型夾板船,隨即下令整支船隊揚帆啟航。
進入三月中旬,北方冰雪融化,下遼河一帶的大小河流里水量非常豐沛。
不僅匯聚眾多河流的三岔河主航道足以通航大船,就連其主要支流渾河和太子河,也一樣可以通航。
袁進早一步撒出去的斥候哨探,沿著三岔河兩岸往北勘查了近百里的距離,雖然未曾真正抵近遼陽城下,但是對楊振來說,他們實地勘查獲得的敵情、地形與水文情況,已經夠用了。
幾百年后,太子河兩岸農業、工業發達,用水量劇增,尤其上游修了水庫截流,導致太子河中下游徑流量銳減,航道嚴重萎縮,僅下游部分河段通航。
但是在崇禎十六年的時候,上述種種情況皆不存在,來自上游廣袤山區的大量冰雪融水和各大支流匯入主河道,足以使其遼陽以下河段支撐起瀛洲號這樣的大船了。
當然,瀛洲號能不能直抵遼陽城外,楊振也并無把握,但是他一點也不擔心擱淺,或者整個船隊無法直抵附近。
因為除了瀛洲號、樂浪號、鯨海號這三艘巨型炮船之外,整支船隊里面尚有二百四十多條四百料、二百料船只,還有六十多條二百料等級以下的各式平底沙船和快哨船。
而這也并不是這一次沿水路出兵遼陽城的全部水師船只。
這只是金海南路水師團營的主力船隊而已。
后續還將由坐鎮營口城的袁進按照楊振的計劃,陸續派出胡長海、胡大寶叔侄倆帶領金海西路水師的其他船只往北運送各種補給物資。
與此同時,楊振也沒忘了命令袁進、呂品奇和祖克勇三人共同配合執行其水陸并進的方略。
就在楊振乘坐瀛洲號啟程北進的第二天清晨,袁進、呂品奇和祖克勇三人也各自率領麾下主力從西、南、東三面,向著耀州城、海州城一線進軍了。
與楊振親率的主力走水路進展緩慢不同,早在去年冬天就想拿下耀州城的袁進,出兵速度很快。
雖然他是水師出身,但其麾下人馬眾多,尤其去年營建并入駐營口城以來,金海西路團營下面也擴充了大批陸戰隊伍。
又因為其所在的營口城,處在金海鎮與遼西兵馬進行貿易的關鍵位置上,他也得了不少東西,其中就包括一批戰馬。
所以,他的金海西路團營下面,現在也有了一個改編的騎兵營,足足的一千五百員正兵。
當然了,袁進金海西路新改編出來的騎兵營,跟呂品奇、祖克勇他們麾下的騎兵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因為他新改編出來的所謂騎兵營,與其說是騎兵,還不如說是一支能騎馬、會騎馬的步兵。
這一點,倒是跟征東軍序列里的那些騎馬火槍手大同小異,都是會騎馬的步兵火槍手罷了。
戰馬對他們來說只是行軍時候的坐騎而已,真到了戰場上,還是得下馬用火槍作戰。
唯一不同的是,征東軍序列里的火槍團營很早就是這樣了。
而且經過幾年的作戰、訓練和磨合,許多老兵都掌握了騎在馬背上快速裝填彈藥并瞄準射擊的本事。
但是這種本事也只在追擊戰中有用。
至于其他時間,還是要下馬作戰,并不能充分發揮戰馬的作用。
不過即便如此,在大批量配備了戰馬之后,也讓騎上馬的火槍手們脫離純粹步兵的范疇,至少具備了快速行動的能力。
崇禎十六年三月十一日清晨,袁進親率麾下主力三個營,以騎兵營為先鋒,乘著霧氣快速進軍,于卯時左右抵達耀州城西。
耀州城內的清虜駐軍甲喇章京努山,早在兩天前已經從鄧常春的嘴里得知了盛京城來的誠郡王碩托一行人談判失敗,并被金海鎮扣押的消息。
而且,他還在鄧常春的強烈要求下,派出了一個牛錄的人馬,護送鄧常春前往海州城報信去了。
但是他沒想到,這個事情還沒有結果,金海鎮的軍隊這么快就兵臨城下了。
作為清虜兩百旗下的宿將之一,要說他有多么懼怕金海鎮明軍來攻,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作為鑲白旗下的宿將之一,他還真是沒有打過守城戰。
再加上城中現在只有四個牛錄,而且其中有兩個還是鑲白旗旗下的漢軍隊伍。
自從發生了“析木城”駐防漢軍兵變的事情之后,遼陽方面已經對轄內各地駐防八旗滿官下達了密令,要他們仔細摸查旗下漢軍將領動向,小心提防旗下漢軍將領嘩變。
正因如此,護送戶部右參政鄧常春前往海州城去的隊伍,他都派的是滿洲牛錄,說是護送,其實就是押送。
至于城內漢軍,他不敢派遣,也不敢信任。
也因此,當努山聞訊登城,看到大批金海鎮明軍正在霧氣消散的西門外挖掘工事,他只是糾結了片刻就果斷放棄了出城作戰的念頭,馬上下令堵死各個城門,準備守城作戰。
耀州城的守軍滿打滿算只有一千二百人,其中還有六百人屬于鑲白旗漢軍。
而西門外的明軍,就有四千五百人。
甲喇章京努山的眼力不錯,加上居高臨下,借著清晨的朝陽,把西門外圍城的明軍陣地看了個真切。
此時明軍西門營地已現雛形,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明軍陣前有很多小型的火炮。
他曾聽人說起過,明軍這兩年使用的一些小型火炮打的是開花彈,雖然射程不行,但是爆炸開來威力不凡。
而這,也正是讓他放棄出城作戰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讓他感到安心的是,西門外的明軍陣前并沒有重炮,這說明城池不會被輕易攻破。
然而僅僅過了半個時辰,他就無法安心了。
因為從蓋州出發北上的呂品奇帶著金海北路的主力大張旗鼓浩浩蕩蕩地開到了,而他帶來了十門重炮。
耀州城內有兩個牛錄的鑲白旗漢軍,這些人在鑲白旗下本來是以使用火器見長的。
但是現在的耀州城中,根本沒有重炮,有的都是各式各樣的中小型火炮和火繩槍。
原本還認為自己有一戰之力的他們,在目睹了南門外朝著自己們一字排開的黑洞洞的重炮炮口之后,本就因為糧餉不繼和受到猜疑而低落的士氣更加低落了。
士氣低落,人心思變。
八旗無敵的神話在金海鎮軍隊面前破滅之后,那些一直受到八旗滿蒙將領排擠和歧視的旗下漢軍隊伍,早就存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念頭。
他們本就出身明軍,又是漢人,對于投奔或者投降金海鎮,根本沒有任何心理上的障礙。
崇禎十六年三月十一日上午,辰時三刻左右,金海北路十門重炮對著耀州城的南門轟擊了不到半個時辰,駐扎在南門內的鑲白旗漢軍將領楊聲遠就在城頭上了打出了白旗,隨后率部發動了兵變,從內打開了城門,主動選擇了投誠。
楊聲遠的年紀,在四十歲上下,曾經是薊鎮邊軍里的游擊,早在十幾年前,后金軍第一打進關內的時候,他就做了后金軍的俘虜,后來投降了后金。
從時間上來說,也算是八旗漢軍里面有些資歷的漢奸了。
但是其投降后金軍之后,由于手下人馬很少,所以并未受到真正的重用,地位遠不如后來投降的“三順王”甚至是“三順王”的那些部將們。
等到黃臺吉建立八旗漢軍的時候,因其投靠較早,且在明朝那邊的時候就有游擊將軍的職務,于是給了他一個三等甲喇章京的職司,還不是世職。
起初,其麾下原本管著三個牛錄東拼西湊的漢軍,但是這幾年打來打去,其麾下死傷損耗一直得不到補充,多爾袞上位后更被減員合并為兩個牛錄。
雖然其官銜品級沒變,但是心態卻變了。
加上近來連續不斷發生的事情,讓他敏銳的意識到,形勢真的不同了。
他若繼續留在清虜那邊,可不僅僅是要靠邊站的問題了,甚至于下一步,都可能要有性命之憂了。
現而今,與其冒著被克扣錢糧,被猜疑,甚至于被餓死,或者受到兵變牽連被處死的風險,上趕著留在清虜旗下繼續當漢奸,倒不如學一學廣寧城兵變和“析木城”兵變的那些人,直接反他娘的呢。
對他來說,見風使舵是人之常情,現在反出大清國,和過去投降大清國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都是為了保全自己,都是趨利避害而已。
如果說以前投降大清國,他還有那么一點點的羞愧和猶豫的話,那么現在他連一絲一毫的思想負擔都沒有。
而隨著鑲白旗漢軍將領楊聲遠的突然開門獻城,耀州城的防御瞬間崩潰。
清虜守城主將努山,知道大勢已去,很快就率領城中其余人馬約六百余人,從北門出逃。
但是隨后,他們在塔山鋪一頭撞進了祖克勇、安慶后、葛朝忠、敖日金等人的埋伏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