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打算幫黃子澄,絕不是同情心泛濫,要當個爛好人,實在是不想把很單純的事情,弄得復雜了。
黃子澄留在北平,推行理學,甚至提倡纏足,又拉著一幫文人指手畫腳,讓他出丑滾蛋,哪怕太子朱標都不能把柳淳怎么樣。
可若是錦衣衛借此生事,徹底弄死黃子澄,那問題可就大了。
“其實只要把黃子澄被女人掛在青樓門口的事情宣揚出去,編成戲文,到處傳唱,尤其是讓京城的歌女們都知道,他就名聲掃地,這輩子也別想抬頭。紀同杰讓王長利改口供,根本是多此一舉,平白生出許多事端。”
柳淳幾乎敢斷言,此事必然會引起太子一系的反彈。
三爺不屑哼道:“那個姓紀的在常府潛伏的時間太長了,就好像毒蛇,蟄伏了一冬,剛剛蘇醒,就急著咬人,他怎么舍得放過黃子澄!”
頓了頓,三爺又道:“我看出來了,紀同杰就是個亡命徒,別看他表面上笑得歡,實則心里頭毒得狠。其實說實話,我原來跟他也是一樣的。”
三爺還真不是吹牛,他曾經也是對朱元璋唯命是從,一心只想著皇帝,為了完成任務,不惜一切。當然了,紀同杰比他歹毒多了,也更加不擇手段。
“臭小子,這錦衣衛中,有兩樣人,一樣呢,就是小心做事,不出風頭,不搶功勞,就像原來的千戶朱湖。還有一種人,就是紀同杰這樣,他們做事不管不顧,以害人為樂,一心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爬……能爬多高,他們也不知道,但有一點,只要命還在,就不會罷手!”
生命不息,害人不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紀同杰很類似古代的酷吏,沒什么不敢做的。而三爺和柳淳卻不一樣,他們有家有業,是體面的大戶。
拋開錦衣衛的身份,照樣能活得很好。所以他們布局長遠,思考的也多,不愿意輕易樹敵。
“我這里有一份王長利的口供,你看看該怎么辦."
柳淳接在手里,展開觀看……事情跟錢婆講得差不多,王家偷雞不成蝕把米,而黃子澄身為命官,卻不務正業,隨便睡女人,丟了臉面。各打五十大板,這事情也就完了。
可若是按照紀同杰那么辦,黃子澄丟官罷職都是輕的,搞不好連命都會搭進去。
不管怎么樣,這位都是太子的伴讀,不能做絕!
柳淳思前想后,緩緩道:“爹,這份口供交給我,至于怎么辦,我心里有數,以后誰要是問起,你就說不知道。”
三爺知道兒子路子很野,放在他的手上,自己安心。
三爺拍了拍屁股,準備去千戶衙門辦公,紀同杰攬下了黃子澄一案,日常的事務,就該由他負責。
可三爺還沒離開書房,就有人跑進來。
“有貴客到!”
“貴客?”三爺皺眉頭,莫非是燕王府的,要找兒子?
這時候柳淳也站起來,跟著老爹出迎,可到了府門口,令人意外的是來者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眉目清雅,面龐斯文,穿著一身長衫,風度翩翩。
柳三眉頭一皺,突然驚道:“是羅布政使!”
來人頷首,“好眼力,正是老夫。”
柳淳在旁邊聽著,嚇了一跳。
此人居然是北平布政使羅通文!
整個北平的文官,就屬他最大了。
柳淳跟王府,軍中,錦衣衛都有打交道,唯獨對文官不熟,這位突然跑來干什么?真是令人費解!
柳淳思索著,羅通文已經邁步進來,他笑瞇瞇瞧了眼柳淳。
“這就是令郎,新任的大寧都司經歷官吧!真是少年才俊,非比尋常啊!”羅通文由衷贊道:“老夫這么大的時候,還跟著先生背書挨板子,令郎已經入仕為官,真是不可同日而語。老夫敢說,再有十年,柳經歷必定能名動天下,成為一代名臣!”
羅通文拼命說好話把柳淳夸成了一朵花。
可柳淳這小子有個混不吝的勁兒,你越是說好話,我就越是提防。
所謂無事獻殷勤,說的就是這個老貨!
到了客廳,分賓主落座,羅通文向四周瞧了瞧,忍不住贊道:“不愧是曾經的相府,果然氣派,只是陳設簡單了一些,柳千戶,我可聽說你的生意做得不小,怎么不舍得翻修房舍?”
三爺輕笑道:“下官就是個武夫出身,俗人一個,能有個地方睡覺就知足了。這宅子是燕王所賜,我還真不知道怎么拾掇。”
“哈哈哈,柳千戶心思不在上面,正巧,我認識幾個不錯的工匠,前些時候,整修北平城墻,還有很多余料,不如老夫幫著翻修如何?”
這位一張口,就送了個大禮包。
還沒等三爺開口,柳淳就道:“布政使大人,這是郭守敬的舊宅,身為郭氏傳人,晚生自然要親自動手整修,不敢勞煩布政使大人!”
羅通文稍微愣了一下,立刻以手擊額,恍然大悟道:“瞧瞧,還是老夫的不是,竟然忘了這事……論起心思技巧,誰又能比得過柳經歷,老夫就不添亂了。”
連續示好失敗,羅通文沒有半點失落,他決定單刀直入,不再費話。而且他還發現,面前的這對父子,隱隱然是以兒子為主,因此他就對柳淳笑道:“柳經歷,太子殿下親自保舉你出任大寧都司的經歷官,可謂是天高地厚的恩德,你可不能辜負啊!”
“晚生不敢!”柳淳用字越發節省,他能感覺到,真正的關鍵要來了。
“唉,老夫剛剛得到了消息,千戶紀同杰屈打成招,慫恿奸人,要陷害黃大人,真是膽大包天!”
果然!
這家伙是要替太子出頭嗎?
可之前王堂的事情,他也沒說話啊!
難道是最近歸附到了朱標門下,急著向主子表忠心?
柳淳一時還猜不透,只能道:“是不是陷害,還要看審問,晚生相信,我大明律法嚴明,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歹人!”
羅通文暗暗咬牙,這小子年紀不大,卻這般油滑,真是少見!
“柳經歷,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黃大人才學敏捷,人物風流,紀同杰以此陷害,是想讓黃大人百口莫辯,老夫以為,你們父子不能坐視不理。這紀同杰本就無才無德,無功無勞,何以擔任千戶一職,這一次正好讓人看清了他的嘴臉。”
挑唆,不加掩飾的挑唆!
柳淳雖然有心拉黃子澄,但也不能背叛錦衣衛啊!
“羅大人,若是你覺得案子不公,大可以上書。”柳淳繼續裝糊涂。
“老夫當然有心主持公道,可苦無證據……我聽說柳千戶曾經詢問過王長利,并且有他的口供,不知道能否交給老夫!”羅通文道:“只要老夫拿到了證據,就可以拷問王長利,問他為何翻供,陷害黃大人!”
羅通文義正詞嚴,仿佛真的替黃子澄打抱不平似的。
“柳千戶,我知道你是錦衣衛的人,可你素來忠勇,事關太子殿下,身為臣子,理當以大局為重啊!”
三爺下意識瞧了眼兒子,發現柳淳低著頭,悶聲不語,他勉強擠出個笑容。
“羅大人,我不知道你從哪里知道的,可我手上的確沒有什么口供,懇請大人見諒!”
“當真沒有?”
柳三面不改色,“下官不敢欺騙大人!”
……
送走了羅通文,爺倆湊到了一起。
“這還沒怎么樣,就來了一個布政使,小事變大了!”柳淳問道:“爹,你在錦衣衛這么長時間,羅通文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啊?”
三爺思量道:“他是不是太子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原來是戶部的書吏出身,在洪武二年,被提拔為縣令,然后一路高升,直到布政使的高位……對了,當年提拔他的人是韓國公!”
“韓國公!”
柳淳瞬間浮現出三個字:李善長!
他可是淮西集團的靈魂,當世的蕭何……莫非說,李善長的人馬卷入其中了?柳淳猛地站起,急忙跑去書房,手按著卷宗,若有所思,“這東西有些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