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徐輝祖的處境非常糟糕,平安從西邊突入,連續攻破營壘,直逼中軍。
要知道平安本就是悍將,兇猛無匹,在軍中是出了名的。如今投降柳淳之后,平安的氣順過來了……以前跟著徐輝祖打仗,他也是盡心盡力,可問題是朝中的情況,新君的舉動,總讓他不舒服。平安只能不停告誡自己,那些事情跟他沒關系,他是忠臣,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
過去平安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可到了現在,他突然明白了,那一段時間,他是沒有靈魂的。手里的長刀,根本不知道為什么揮出。
今天不一樣了,新津的慘案讓他清醒了,官和匪不是一成不變的,當官兵不能保護百姓,相反,還會大肆屠戮殘殺的時候,他們就是匪!
而當賊匪能夠站在老百姓一邊,他們就會變成官!
說來諷刺,這個道理真的不復雜,平安年輕時候就經歷過,他最崇拜的朱元璋,就是從紅巾賊,一路殺到了九五至尊!
打破了心中的桎梏,平安比起從前更加兇猛,隱約之間,竟然有些梁國公藍玉的架勢。
“殺!”
他就像是瘟神一般,哪里人多沖向哪里,絲毫沒有畏懼。
這一路上,他砍斷了三把刀,死了兩匹馬……可他就像是不會死,甚至不會疲勞的殺神,一路沖來,沒人能擋住的他的一擊。
平安伏在馬背上,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他發現了自己的目標,那是一桿高大的旗幟。
魏國公征西將軍總兵欽差大人徐!
這桿大旗是朱允炆臨行時候,送給徐輝祖的,也是他的身份象征,更是所有官軍的主心骨。
平安的目標就是這里!
他奮力向前沖鋒,官軍也覺察出他的意圖,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們揮舞著各式各樣的兵器,朝著平安殺去。
而平安根本不用在乎這些人,他只需要負責面前的一小塊,因為在他身邊,同樣有一群不要命的親衛,死死保護著他。
在任何的戰場上,一個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可一旦一群人組織起來,那就會爆發出成倍的力量。
平安不斷向前,他的馬蹄踏著敵人的尸體,血水染紅了戰袍。
近了,又近了!
到了十丈之內,九丈,八丈……他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身邊的親衛不斷倒下去,后面的人有不斷補充,唯獨平安,就是一心向前,他的身上多了兩支箭,胸前有了三道傷口。
血漿流出,他卻恍然未覺,仿佛受傷的人不是他一般。
平安越沖越近,突然,他猛地厲聲大吼。
“擋我者死!”
迎面的一位將領稍微遲疑,目光呆呆盯著平安,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手里的刀劃過咽喉,一顆人頭飛起。
平安一鼓作氣,撞開對方的尸體,沖到了旗桿的下面。
他的長刀舉起,用盡了力氣!
“去死吧!”
旗桿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繼續砍!
咔嚓!
旗桿斷裂,精致的大旗從空中飄落,落到了泥水之中。
在這一剎那,仿佛所有的官軍都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那一股繃著的心氣——散了!緊跟著,在中軍的人馬開始潰退。他們惶恐,驚慌,像是一群受了驚的野獸。
“哈哈哈!”
“殺!”
平安渾身浴血,提著長刀,好似魔神。
他猛地沖上去,這一次對面的官軍沒有人敢阻攔,他們紛紛向后退去。很快,撤退變成了潰敗,潰敗變成了逃命……
如果從上空看去,官軍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處倒塌,迅速向其余方向擴散,成片倒塌下去,不可遏制……
說來也巧,推倒骨牌的人,不只是平安一個。
馮誠指揮著火銃手,也已經殺入了軍中。
他和平安不同,是用火炮鑿開的軍營。
大炮隆隆,一枚枚沉重的彈丸飛來,有的擊中轅門,木屑滿天飛,化為無數的飛刀飛劍,周圍的士兵無一幸免。
還有彈丸落到了營中,蹦蹦跳跳,所過之處,就是一條血胡同。
馮誠終于展現出他的名將之姿,在炮兵取得成功之后,根本不給官軍整頓的時間,火銃手迅速抵近,更加密集的彈丸帶來死亡的風暴。
如果說火炮是先聲奪人,那么火銃就是收割人頭。
馮誠沖入了官軍之中,所到之處,火光硝煙,直沖天際。大團火舌,不斷吞沒帳篷,糧草,還有人!
潰敗的人群四處逃竄,受驚的戰馬掙脫韁繩,死在馬蹄之下的士兵,也不在少數。
而就在他們大步前進的時候。
成都的城門終于緩緩打開。
在過去的幾天里,城門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攻擊,早已經破舊不堪,城門上的裂紋,箭頭,硝煙,乃至血水,忠實地記錄著戰爭的殘酷。
如今城里的守軍推開了城門,他們終于不用被動挨打了!
“弟兄們!反攻!”
“反攻!”
“殺!”
藍勇帶頭沖了出去,這個時候,的確讓人血液沸騰,柳淳要不是礙于身份,他也早跟著出去了。
“王爺,我看你該準備一下,待會……”柳淳正說著,突然覺察不對勁,往旁邊一看,可把他氣壞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朱椿竟然也跑了出去。
你丫的不是添亂了!
萬一這兵荒馬亂,把你給傷到了,老子上哪去找這么聽話的傀儡啊!
其實柳淳的擔心是多余的,此刻的官軍,已經是兵敗如山倒,三面猛攻,步步后退,此刻的官軍想的是怎么逃命。
別說是大活人,就算是一群獵狗追逐他們,也會逃跑的。
偌大的軍營,到處都是火焰,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潰散的亂軍,目之所及,遍地旗號鎧甲。
死人堆邊,無主的戰馬嘶鳴聲聲,廢棄的鑼鼓帳篷,連垃圾都不如。
這就是兵敗如山倒嗎?
徐輝祖敗了!
敗得徹徹底底,沒有半點挽救的余地。
坦白講,徐輝祖在兵法造詣上面,是比柳淳要強的,甚至平安也未必比他厲害多少,在擁有絕對優勢的前提下,沒有人能戰勝他。
可惜的是徐輝祖不是敗在了戰場上,而是敗在了其他方面,敗得一塌糊涂……從大戰開始的時候起,柳淳就耳聰目明,什么消息都一清二楚。
有太多的人,冒死給柳淳送信。相反,徐輝祖的官軍則是處處被動,笨拙緩慢,完全被動應付,縱然有二十多萬人馬,卻絲毫把握不住戰場的節奏。
光是如此業績罷了,在他的軍中,還有監軍大人,還有那些鄉勇,這幫家伙不但沒有提供幫助,還不斷招災惹禍。
如果對比雙方,柳淳就像是一棵小樹,但根須牢牢扎在土壤里,摳住了最深層的巖石。至于徐輝祖,他表面是高大的古木,但是根須已經被白蟻鑿空。大風襲來,他這課貌似巨大的樹,毫無招架之力。
能跑多遠跑多遠,這是他手下一致的想法。
可廣闊的成都平原,又能讓他們跑到哪里去呢?
此刻不光是三路大軍,在追擊徐輝祖,就連各地的百姓,都組織起民兵,加入了圍獵的隊伍。
許許多多的鄉勇,直接被憤怒的百姓打死。
還有更多的官軍成了他們的俘虜,百姓拳打腳踢,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他們身上,這幫往日窮兇極惡的家伙,此刻比綿羊還要老實,只能默默承受。
百姓打夠了,才把他們扭送成都,交給了靖難軍!
戰果不斷向柳淳這里匯集……最先來報喜的是王才。
“發了!真的發了大財啊!”
他聲音都變了,“我從軍營之中,繳獲了糧食十萬石,帳篷三萬頂,戰馬八千多匹,馱馬兩萬猶豫,還有金銀銅錢,合計二十五萬貫!”
“對了,還有那么多兵器,俘虜……發了,真的發大財了!”王才情不自禁道:“大人,這當反賊,可比做生意賺錢多了!”
柳淳哼了一聲,“你給我聽著,從現在開始,要自稱靖難軍,我們是正統,我們是唯一!金陵的朱允炆德不配位,皇位是屬于燕王的!明白嗎?”
“嗯,明白了!”王才嘿嘿道:“那不管叫什么,這些東西和錢財總是咱們的吧?”
“也是,也不是!”柳淳道:“你去把那些商人都找來,按照借貸的數額,歸還他們錢財,包括利息在內,一點不許少!”
在戰前,柳淳為了采購物資,征用房舍,讓王才從商人那里借了不少錢,現在總算能歸還了。
“我說大人啊,真的要還啊?你不是開玩笑?”
柳淳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有什么開玩笑的,我從來都是有借有還,信用滿滿。”
“可官府從來都是有借不還啊!大人,要不給他們一點好處算了,錢咱們留下!”王才試探道。
柳淳冷笑,“想得美!拿錢買權力,這不是跟前朝包稅制,一模一樣了嗎?我可提醒你,你最好想清楚,是要繼續當鹽商,還是要做官!做官就給我改掉你以前的毛病,要是想經商,你就趁早滾蛋!免得帶壞了官風!”
王才氣鼓鼓盯著柳淳,切齒咬牙!
“好啊,你這就是始亂終棄!當初去川南的時候,你一口一個王兄叫著,你怎么翻臉比翻書還快?我告訴你,老子還就認定你了,想甩我啊,沒門!”
這家伙氣勢洶洶往外走,到了門口,還回頭大吼,“沒門!!”
面對這么個活寶,柳淳也是哭笑不得,藍勇他們還在追擊之中,更多的戰果會很快送過來。
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成都安全了,柳淳也在巴蜀大地站穩了腳跟!
展開地圖,從云南到川南,再到巴蜀,北上漢中,西安……西南和西北的兩大股靖難軍,終于連成了一片!
他們不再是孤軍奮戰,各自為政,而是形成了一個拳頭!一個有力的拳頭!
靖難之役,進入新的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