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說出這話,連洛楓都不信,你老人家連孔家都不放過,還會在乎殺一個才子嗎?不過經過這段時間,洛楓竟然也覺得,解縉這家伙真的挺有趣的。
他每天都會寫詩,而且有時候一天能寫十首以上,這些詩無一例外,都是贊美朱棣的。感謝天子提拔之恩,感謝讓他入閣,讓他修實錄,感謝準許他過最后一個年……從初一到十五,寫的詩都能集結成冊。
洛楓才看了幾頁,就覺得想吐,雖說朱棣不錯,可你也不能吹得太過了,什么堯舜禹湯,全都不在話下,德兼三皇,功過五帝,還說什么神鬼跪拜,仙佛俯首……這吹捧的水平,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最要命的是這家伙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叫頌圣,是臣子的責任。
他快要死了,所以要在臨死之前,把他這輩子該說的好話全都說完,才能對得起天子圣恩。
奇葩年年有,沒有今年多。
沒抓之前,解大才子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可被抓了,居然是這個樣子,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殺與不殺,全都不妥,送走就最妙了。
錦衣衛這邊趕快把案卷罪證,悉數轉給了刑部,情況我們已經查明了,該怎么判,你們刑部看著辦吧!
錦衣衛雖然監察百官,權柄極重,但是最終的審判權還在刑部,沒有這最后一道關,豈不是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了,朱棣豈能放心!
不過呢,錦衣衛還是對審判結果有著相當干預能力的。
比如說解縉的案子,錦衣衛可以把他帶著實錄去紅顏知己家里修書的行為,認定為欺君,至少是慢君,這樣一來,解縉想不死都不成了。
但是錦衣衛這邊卻是按照瀆職來辦,這就不是死罪了。
總而言之吧,柳淳是把刺猬扔給了刑部,讓他們煩惱去了。
這年后的事情太多了,柳淳也沒心思在解縉的案子上花費太過的功夫。因為在這個過年的期間,許多官員接受禮物,地方上有太多人進京,打著炭敬的名義進京,大肆送禮。
過去都把年節送禮,看成了人情往來,不怎么在意。
可根據錦衣衛的探查,有人居然送了上萬兩銀子,這就十分可疑了,柳淳決定嚴查官吏之間的送禮行為。
要狠狠揪出幾個典型的案例,進行嚴辦。
正在柳淳忙著安排部署,突然,朱棣降旨,讓柳淳進宮,商量事情。
等他趕到了皇宮,發現一個年輕人正垂手侍立,是平越侯張輔!
很顯然,張輔的情緒不高,神色之中,滿是倦怠。
朱棣和柳淳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卻也不好說什么。
“柳淳,叫你過來,是想看看,你對開發安南,有什么看法。”
柳淳沒有遲疑,這道題太簡單了。
“陛下,安南土地肥沃,十分適合農耕,應該把安南作為糧食基地,臣估算如果順利的話,安南能給大明提供千萬石糧食,這可是朝廷的大糧倉啊!”
朱棣欣然頷首,捻著胡須大笑,“是啊,張輔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你做得很好。”
張輔臉色微紅,忙道:“微臣不敢居功,其實都是海國公運籌帷幄,我不過是打下手而已。”
朱棣笑道:“不用推辭,李景隆的確也有功勞,放心,朕會好好賞賜他的。現在還說說安南吧,你打算怎么辦?”
張輔打起精神道:“啟奏陛下,誠如柳大人所言,安南一年三熟,糧食產量可觀,的確可以成為大明糧倉。奈何安南經歷戰亂,人口損失很大。另外海國公還要求將安南的人口送到東番島種植甘蔗,這個……臣委實有些想不通。”
東番島缺少勞力,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可安南也不充裕,這種拆東墻補西墻的事情,有什么意義嗎?
張輔表示相當懷疑。
柳淳卻忍不住笑道:“平越侯,你不妨換個思路,假如不動安南的人,那安南的土地算是誰的?”
“這個……自然是安南地方豪強的,不過就算是他們的,朝廷也可以征收田賦啊!”
柳淳笑著搖頭,“田賦能有多少?把安南人遷走,整個土地都是大明的,這樣就可以……賣地!”
“賣地?”
“嗯!”柳淳笑道:“可以將安南的土地,大塊大塊出售給大明的商賈百姓,讓他們去耕種,然后產出糧食,供應大明需要。”
張輔還是不解,“那,那安南缺少勞力,總不能從大明遷移吧?”
“哈哈哈!”柳淳朗聲大笑,“大明百姓固然可以移民,但是最主要的勞力,怕是要從周圍的占城,暹羅等地出。”
“這個……”
張輔真的有點迷糊了,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柳淳干嘛要弄得這么復雜?把安南本地人弄走,再從外面雇傭,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
他想不通,朱棣卻已經了然,皇帝陛下笑呵呵走下來,拍了拍張輔的肩膀。
“賢侄,你打仗的本事不差,可論起治理地方,或許就不夠聰明了。這么安排的核心只有一個,就是錢!”
勞力賣給東番島,這是一筆錢。
拍賣安南的土地,又是一筆錢。
從外面雇傭勞力,還是一筆錢!
而且在移民的過程中,會徹底打破地方勢力結構,安南人去了東番島,人生地不熟,沒法作亂。
占城人到了安南,也不敢狂妄胡來。
他們毫不例外,都要聽從大明的擺布。
雖然移民的過程會殘酷一些,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可收獲也是巨大的。
如果不打破安南的地方結構,保不齊過一段時間,安南又會反叛。歷史上,朱棣就是吃了這個虧,安南反復叛亂,每次都要花費大力氣平叛,最后弄得大明朝廷承受不住,干脆放棄了安南。
而這一回明顯不同了,朱棣已經學會了用經濟手段,經營安南。
張輔沉吟片刻,頓時眼前一亮。
“陛下圣明,柳大人神機妙算,真是高明啊!”
朱棣大笑,“這樣吧,你先留在京城,這次你不是把安南的戶籍田畝的冊子都帶到了京城嗎!朕就讓你看一場好戲,回頭朕給你一筆安家費,讓你風風光光,搬去安南。”
從皇宮出來,柳淳跟張輔一前一后,柳淳就笑道:“你猜陛下會給你多少安家費?”
張輔知道朱棣的性格,這位皇帝說白了,是很摳門的。
“柳大人,不管多少,都是天恩浩蕩,我一定好好鎮守安南,讓天子放心。”
柳淳欣然道:“你能這么想,當然很好。可你也別太小覷了陛下,我跟你說,至少是一百萬兩!”
“什么?”
張輔差點嚇趴下,他圓睜雙眼,不敢置信,聲音都顫抖了,“怎么,怎么會那么多?朝,朝廷拿得出來?戶部會答應嗎?”
柳淳笑著搖頭,“你沒聽到嗎?陛下要賣地,這筆錢直接入內帑,還不是陛下想給誰,就給誰嗎?”
張輔有點跟不上節奏了,他從小到大,學的都是領兵打仗的那一套,安南在他的眼里,最多是比較適合農耕的一塊地方而已,能賣出多少錢,他是真的無法想象。
既然想象不到,索性就不想。
他決定趁著在京的功夫,帶著妻兒四處看看,畢竟很快就要離開了,從此之后,長居安南,張輔的失落,難以掩飾。
可是他很快發現了一件事情,就是昔日的小伙伴紛紛前來拜訪,而且在拜訪之中,或多或少,都會提到安南的土地。
張輔雖然不懂,但是從他們熱切的眼神之中,窺見了一絲端倪。
難道賣地真的很賺錢嗎?
就在這個時候,朱棣終于降旨。
新年新氣象,天子加恩,去年賣東番島,今年賣安南!
第一批次,五百萬畝,鄰近河流,擁有灌溉的上好土地。而且這一次朱棣用到的字眼不是租,而是賣!
沒錯,也就是說,這次賣到的土地,就永遠屬于你了,不像東番島那樣,到期之后,還要續租。
所以公布之后,迅速點燃了熱情。
京城上下,各地的商賈,像蘇州,揚州,杭州,徽州,全都撲了過來。朝臣也都忙碌起來,尤其是戶部,他們核實安南的戶口田畝,劃出了拍賣的土地。
坦白講,這個劃分是非常粗糙的,可就是因為粗糙,才有利可圖啊!明明買了十萬畝,沒準把周圍圈進去,就能得到十三四萬畝,甚至可能翻倍。
張輔終于明白了,難怪那幫家伙都來找自己呢!
畢竟最后落實的權力捏在自己這個平越侯的手里,陛下還真是給了自己一份大禮啊!
終于到了正式拍賣的日子,人數比起上次拍賣東番島,還要多了一倍不止。置身其中,你會感到一雙雙熾熱的眼睛,就像是惡狼盯著肥肉一般,恨不得立刻撕咬一口。
朱棣竟然親自來了,皇帝陛下相比起上一次鎮定了不少,不會因為算不清楚賬而抓狂。可朱棣眼中的狂熱絲毫不比上一次少,甚至超過了在場的所有商賈。
大明不許土地兼并,而國人對土地的渴望并沒有消失,這次的拍賣,多半又會是一個天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