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接過勾絕的名單,又慢條斯理地看著卷宗。不慢不行啊,他正在想辦法救人,沒錯,老朱家人就是這么擰巴!本來解縉死不死的,朱棣不在乎。可現在這么多文官都想要他死,朱棣反而堅定了念頭,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解縉。
至少這個人不死,就能惡心那幫文官。
皇帝很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摻沙子,比如朱棣留下了練子寧的性命,也沒有動陳瑛,甚至原來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還活著。
這幫家伙什么德行,朱棣一清二楚,可就是要留著,必要的時候,才能以毒攻毒。不然的話,手下的文臣武將還不上天啊?
現在難的是如何在不破壞朝廷法度的情況下,給解縉一條活路。
朱棣抬頭瞧了眼柳淳,意思十分,明白,你該出來說話了。
柳淳翻了翻眼皮,他怎么說話,你朱棣不愛干的事情,總不能逼著我干吧?
“楊尚書,你們刑部怎么看這個案子?”
楊靖忙道:“柳大人,刑部完全同意錦衣衛對案件事情的調查,但是在量刑方面,刑部認為解縉身為文苑清流,居然私養歌姬,干犯大明官制條例,他又是閣員,肩負修書重責,太祖實錄何其重要,若是影響了修書大業,罪莫大焉。所以刑部認為,為了以儆效尤,應該罪加二等。所有變成了秋后處斬。”
柳淳沉吟道:“既然是秋后問斬,那為什么要現在勾絕?”
這時候大理寺站了出來,“回柳大人的話,大理寺負責最后核實案件,經過我們的查問。解縉其人,在獄中絲毫沒有悔意,反而出言不遜,民怨極大。故此大理寺認為必須立刻處斬,才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
柳淳和朱棣聽完,全都有數了,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
解縉犯了眾怒!
不光是內閣要他死,就連群臣都想殺他。
這個作死小能手,真是名不虛傳。
柳淳沉吟道:“陛下,臣還記得當年查辦韓國公李善長,解縉初出茅廬,居然給李善長求情,先帝震怒,就想要殺他。”
朱棣立刻放下卷宗,好奇道:“那為何沒殺?”
“先帝明察秋毫,知道解縉跟李善長并無勾結,只是這個人腦子不太好用,又是文人習氣,故此先帝網開一面,給解縉一條活路。讓他回家讀書反省。世人皆曰先帝弒殺,其實不然,先帝只殺該殺之人,至于解縉,卻不在先帝殺人的名單之列。”
朱棣終于露出了笑容,柳淳到底是有兩下子,把老朱搬出來了,朱棣欣然道:“誠如柳卿所言,先帝都不忍殺之,莫非要朕殺死此人嗎?”
這話出口,大家伙都明白了,朱棣這是要赦免解縉啊!
這可不行!
放了他,怎么同百官交代啊?
大理寺卿突然急了,忙跪倒在地,“陛下,柳大人所言不虛,解縉的確犯過大罪,先帝赦免了他。可解縉不思報國,反而變本加厲,胡作非為,沒有用心修先帝實錄。由此可見,此人辜恩負義,是何等喪心病狂,又是何等死有余辜!”
柳淳也算是口才極好的,可這一次他是栽了,沒想到竟然讓大理寺給反殺了。這倒不是說柳淳變弱了,而是在解縉這事上他跟朱棣都想刀切豆腐兩面光,結果碰上認死理的,就不好辦了。
正在大家都陷入沉默之時,張輔突然雙膝跪倒,“啟奏陛下,臣還要返回安南鎮守,只是臨行之前,還需要一些人才,不知道陛下能否賞賜下來?”
他這一句話,可救了朱棣。
“這個人才,固然要派,可安南畢竟是蠻夷之地,化外之方,怕是未必有人愿意去啊?”朱棣說著還掃了一眼大理寺卿。
“爾等愿意去嗎?”
這下子可把大理寺給問住了,他只是想逼死解縉,可不想去安南受罪啊,這代價也太大了,他瞠目結舌。
見這家伙被壓下了,朱棣故作發愁,“唉,現在想找一些既有才華,又愿意吃苦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柳淳含笑,把話接了過來,“陛下,當初為了開發大寧和遼東,就用了不少犯人。安南比起大寧和遼東,還要糟糕一些。臣斗膽建議,凡是罪人犯官,愿意去安南的,減罪一等。對于太學諸生,還有民間人士,能夠不避危險,主動站出來。凡是去安南效力五年,回來可作為優先錄用的依據,不知道圣意如何?”
朱棣還能說什么,總算找到了臺階下,他欣然道:“柳卿老誠謀國,此言正和朕意,就這么辦了。要抓緊落實,一定要把消息送到每一個牢房之中,讓所有罪犯都知道清楚。”
朱棣也是夠小心的,他這是怕人提前把解縉給弄死了。柳淳連忙答應,“臣這就派人去刑部大牢。”
君臣的雙簧唱的那叫一個默契。
原本解縉是被關在錦衣衛的,移交案子之后,解縉又被送到了刑部。
柳淳可不敢怠慢,要知道歷史上解縉就是被灌醉了,弄到雪地里凍死的,誰知道這次會怎么樣!
為了保住他的小命,柳淳立刻讓洛楓親自前去刑部大牢,把事情告訴解縉,讓他立刻上書請求去安南,然后把人從刑部轉出來。
洛楓辦事還是干凈利落的,半天時間,解縉就從大牢出來了。
這家伙重新沐浴陽光,貪婪地吸了口氣,他突然發狂一樣奔跑,洛楓只能在后面跟著,這家伙一頭撞進了浴室,一面走,還一面吩咐,“給本老爺準備最好的池子,不許別人泡過的,再給我叫兩個搓澡的,要年輕的!”
浴室的小伙計被嚇了一跳,一個跟乞丐差不多的玩意,還要倆個年輕的,你想屁吃呢?
這時候洛楓他們追進來,聽到解縉的話。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兩個進去,給他好好搓搓!”
兩個年輕的錦衣衛力士得令,立刻沖了進去,殺豬一般的聲音,從解縉的雅間里面傳出來,爹媽亂叫,把其他洗澡的都嚇壞了,這是到了屠宰市場嗎?
他們嚇得趕快跑了,足足一刻鐘之后,解縉才被帶了出來。洛楓讓人給他套了一身葛布袍子。
解縉氣得咬牙切齒,“我要穿絲綢,至不濟,也要松江棉布啊!這是力巴穿的!我,我不要!”
洛楓冷笑,“解縉,你腦子最好清醒一點,現在你是犯官,讓你去安南是贖罪,不是充大爺。我可提醒你,這次刑部,大理寺,還有好些人,都想你死呢!要不是天恩浩蕩,恰巧趕上了平定安南,圣上加恩,你就要身首異處了。”
解縉用力咬牙,嘎嘣作響。
“我就知道,這幫畜生沒一個好東西,他們想要我死,我偏不死。我不但要活著,我還要活得比誰都好,我氣死他們!”
解縉笑容猙獰,“去,給我準備房間,我要寫東西。”
洛楓真受不了他了,“你要是再寫拍馬屁的詩作,我就把你扔到茅房里淹死。”
解縉突然笑道:“放心,放心!我有妙計獻給陛下,真的!保證讓陛下高興。”洛楓將信將疑,只能給解縉安排。
這貨還真是有點不一般,在大牢里待了這么長時間,非但沒有傻了,反而斗志昂揚。
他把自己關在凈室里,點燃了一炷香,盤膝打坐,閉目沉思。等到半個時辰之后,解縉緩緩睜開了眼睛,提起大筆,開始刷刷點點,奮筆疾書。
忙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寫出了洋洋灑灑三千言,推開門,交給了洛楓,“去,給你們大人送去,回頭給我弄兩個肘子來,要望江樓的,請韓師傅親自做。”
“做——做夢去吧!”
洛楓實在是受夠了,早知如此,就該把你弄死算了。
“大人請看,這是解縉所寫的東西。”
柳淳接過來,才展開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問道:“解縉提了什么要求嗎?”
“他,他說要倆醬肘子。”
柳淳微微一笑,“給他四個,別噎死就行了,不過像他這樣的禍害,想死也難。”
說完,柳淳拍了拍屁股,趕快帶著解縉的三千言,跑去見朱棣了。
等朱棣翻開一路讀下來,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真是一篇大作啊!
朱棣忍不住笑道:“光憑這份東西,饒了解縉就賺大了。”
柳淳含笑,“解縉之才,的確不可小覷,只是這家伙屬于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不給他厲害,是榨不出油水的。”
朱棣表示強烈贊同,這不,從解縉身上就榨出了油水,而且還榨出了一個油庫!
他給朱棣提了兩條建議,其中第一條是針對安南的,他建議朱棣,可以準許安南人繳納一些土地錢財,換取漢人身份。
一旦成為漢人,就能像漢人一樣,擁有土地和財產,不會被當做苦力遷移,通過這一招,能立刻給朝廷聚斂一筆錢財,而且還能分化安南人,讓他們沒法形成一個拳頭,抗衡大明。
不愧是頂級文人,分化瓦解的手段,用起來駕輕就熟。
光是這一條,解縉就足以輔佐張輔了。
至于下面的一條,更是厲害。
這貨直接把文官的老底兒給揭了。
解縉喊冤,說他指點文風,根本不算什么,有人借著科舉考試,大搞座師門人的那一套。還說什么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天地君親師,誰若是違背了師父的意思,那就是畜生,會被所有文官唾棄。
國法可以不在乎,但是師徒之情,必須要放在第一位。
解縉強烈建議,要嚴懲這些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