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對于所有的官吏來說,都是最難的時光,在他們的頭上,懸著三把鋒利的刀。這三把刀,一個比一個厲害,一個比一個兇狠。
首先就是柳淳和他的錦衣衛。
獲得監察朝野大權之后,柳淳的重點放在了肅貪上面,他對官吏的言行,做出了詳細的規范,并且得到了朱棣的同意。
身為官員,不許參加各種名目的文會詩會,不許去秦淮河喝花酒,也不許弄一大堆優伶到家里辦堂會……總而言之,一大堆的禁令下來,官員們簡直被套上了緊箍咒。
過去只要考上了進士,成為了官員,就可以隨意折騰,只要不過火,就沒人管,畢竟大家默認了,蟾宮折桂,榮華富貴,有太多的人,爭搶著往手里送錢,拿著土地投獻的,拿著宅子贈送的。
不光送宅子,沒準里面還安排個美女伺候著。
一句話,只要考上了,哪怕七老八十,也能一下子走上人生巔峰。
可現在呢?
免稅免役的特權被拿掉了,顏如玉和黃金屋也沒了,還多了一幫成天到晚盯著的人,官當得是一點滋味也沒有。
光是沒滋味也就罷了,后面的還有兩把刀呢!
黃觀考核百官有功,被朱棣提拔為吏部侍郎,接替了李志剛。
原本黃觀的考核就讓大家惶恐不安,如今兼任吏部侍郎之后,考核就跟朝廷的京察大計掛在了一起,如果表現不好,絕對要丟官罷職的,沒有任何客氣可講。
而且黃觀進入吏部,使得原本吏部的權力結構也發生了變化。
吏部管人主要是兩個方面,一個是升,一個是罰……官職出缺,誰能遞補上去,這是吏部說了算。從洪武朝開始,三年一次,對京官和外官進行考察,如果表現不好,是要受到各種懲罰的,因此所有的官員,都畏懼吏部如虎,也成就了六部之首的威嚴。
要知道長久以來,即便是內閣權勢滔天的時代,也不敢完全無視吏部。一個強悍的吏部尚書,絕對能跟內閣首輔分庭抗禮。
本來就很強的吏部,此刻卻有人說還不夠,還要更強!
光是賞罰不行,還要增加一項權力,那就是教育!
通過科舉之后,不意味著學習就停止了,官員要跟得上潮流,要不斷增強水平能力。只是選拔還不夠,要系統培養,針對官吏的特點進行考察歷練,提升整個官僚集團的素質。
這一套事情,都落到了黃觀手里。
幾乎一夜之間,百官又回到了年輕時候,甚至小時候還要凄慘。每天忙著政務,忙著學習,有些人干脆搬到了衙門值房。
如果去查這段時間官吏的家庭情況,普遍沒有新生兒出現,如果有了,可以考慮一下,隔壁姓不姓王!
除掉前兩把刀,第三把刀就是大理寺了。
得到了朱棣的旨意,大理寺從上到下,全都忙碌起來,清查積年的舊案,針對官員和家眷親朋的案子,嚴厲追究,絕不手軟。
在三把刀中間,最招人恨的就是大理寺。柳淳的錦衣衛管得很寬,不光是官員而已。至于黃觀,他的教育培養雖然很煩人,但不得不說,的確能幫助官員提升素質,讓他們適應職務需要,以免鬧出笑話。
所以說黃觀的存在,對百官還是另一種保護。
輪到大理寺,那就是大刀狂砍了。
翻身的小吏憋了一肚子怨氣,同時又急于證明自己,更要命的是這幫人伺候了無數的官員,對這幫大人的德行都太了解了,只要讓他們盯上,絕對沒有好下場。
李至剛、黃福、郭資,這三位昔日的大員,被一起扳倒。
首當其沖的就是李至剛,這家伙抖小機靈,沒想到不但沒有保住性命,還被朱棣下了奸佞小人的評語。
雖然朱棣讓孫桓和柳淳按規矩辦事,可有了天子的評語,李至剛的下場還能好嗎?
經過徹查,孫桓找到了證據,當初王琎曾經給李至剛送禮,靠著李至剛幫忙,他才進入了吏部。
這個案子揪出來,李至剛可就萬劫不復了。
算起來,王琎的案子,其實是整個一系列整頓的開始。
他在吏部放水,才讓許多進入了衙門,充當小吏。后來查到了王琎頭上,他更是在金殿刺殺天子,這事情后來牽連到了孔家,朱棣一怒之下,將孔家悉數發配到了東番島。
不過話說回來,王琎一個小官,如何能肆意胡來?背后豈能無人!
這不,總算抓到了證據,李至剛收了王琎的三千兩黃金……至于王琎如何弄到三千兩黃金這么大的數額,一時無法查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支持王琎的人,就是那些反對均田的人。
事到如今,李至剛已經是逃無可逃。
朱棣大筆一揮,將李至剛剝皮楦草……這家伙當年就兩面三刀,不擇手段,現在終于輪到他頭上了。
這次的剝皮是活剝!
劊子手先卸了他的下巴,然后用飛快的刀子,割開后背的皮膚,猶豫僅僅是扯掉了皮膚,并沒有傷損到重要的器官,因此人不會很快死去,一團鮮紅的肉,掙扎抽搐,痛苦哀嚎……
黃福和郭資都嚇壞了,他們生怕自己也落得跟李至剛一樣的下場。
好在朱棣審查了案子之后。認定兩人沒有死罪,但是卻要求他們將贓款上繳……其中郭資擔任過戶部尚書,繳納三十萬兩,黃福也有十八萬兩。
朱棣還是講規矩的,拿錢買命,朕不會殺你們,可朕也不會放過你們,朱棣將兩家悉數流放到了東番島,都去種甘蔗吧!
其中的臣子,朱棣也沒有客氣,不是發配東番,就是發配安南……整個上半年,幾乎每天都有官員下臺。
有人是才能不堪用,被趕回了家里,有人是犯了案子,丟官罷職,發配海外。
值得一提的是科道言官。
一向以正人君子,濁世清流自詡的他們,在這一次的整頓之中,也損失驚人,足有五十多位御史和給事中落馬。
而且黃觀還把科道當成了整頓的重點,因為他發現科道官員常識水平之差,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翰林院書呆子多一些倒是正常,可言官監察六部十三省,什么都不懂,這就不行了。一個素質很差的言官,根本無力指出政務得失,他們只能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做文章……去看看言官的彈劾奏疏,多數都是氣勢恢宏,排比華麗,撲面而來……可是當你仔細讀完,幾乎沒有什么有用的東西。
都是什么擅權誤國,陰制言路、竊據主上威福之類,模棱兩可的欲加之罪。這些空話不但柳淳討厭,黃觀也是厭惡透了。
因此他對言官的考察是最嚴格的。
各種賬目,有沒有貪污的情況,各地的工程,有沒有偷工減料的,任用官員,有沒有私相授受的,采買物資,有沒有營私舞弊的,朝政安排,有沒有失誤的……所有這一切歸結起來,只有四個字:言之有物!
而要想言之有物,就要肚子里有貨。
沒辦法,官員只能被逼著,拼命充實自己。
在京城流傳著一種說法,叫官員起得比雞早,干得比牛多,累得像條狗,賺得蚊子腿……還有人說,老朱家其實才是最刻薄的東家,簡直不把臣子當人看。
“朕有這么過分嗎?”
朱棣拿著東廠的奏報,對柳淳道:“你說是不是有人故意編排君父?應不應該把他們給揪出來,嚴懲不貸?”
朱棣瞇縫著眼睛,兇光閃閃,這是又要殺人了。
不過柳淳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東番島又缺人了。
不久之前,李景隆送來了奏報,說是今年東番島風調雨順,如果不出意外,甘蔗會豐收……等到七八月份之后,就會有蔗糖產出,為了能確保一切順利,希望朝廷想辦法,給東番島提供壯勞力。
“陛下,臣斗膽提議,如果東番島蔗糖上市,陛下是不是拿出一點錢,給百官發點津貼?”
朱棣瞬間瞪大眼睛了,“什么?你要朕給官員增加俸祿?”
果然,提到了錢,朱棣就抓狂了,尤其是讓他出錢。
“陛下,不是增加俸祿,而是發點津貼,一點點而已。”
朱棣用力搖頭,“不行,絕對不行,俸祿多少,那是父皇定的,這是祖制,朕不能違背!柳淳,莫非你要勸朕違背祖制?你要是這么干,那可就是奸佞之臣啊!”
朱棣第一次覺得祖制這個東西,竟然是這么管用。
柳淳被噎得無話可說,頓了好半天,才沉聲道:“要不這樣,陛下可以去市面上瞧瞧,臣得到了消息,現在有些窮苦的官員,都在京城做起了小生意糊口……還有人欠了好幾個月的房租了。”
朱棣眉頭緊皺,“真有這事?”
柳淳坦然道:“臣不敢胡說。”
朱棣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這就對了,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們知道民間疾苦,知道百姓的不易!”
他深深吸口氣,“好了,朕去瞧瞧,這幫人到底有多慘?”朱老四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簡直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