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越發煩躁,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六部九卿是如此的無能,真的,發自肺腑的。這個時代已經不一樣了,和戲臺上完全不同。
去梨園看戲,光看臉上的色彩就能分辨出好壞,白臉的就是奸臣,紅臉的象征忠義,黑臉的耿直,黃臉的是秦二哥……可再看現在這幫人,他們學的比鬼還精,比狐貍還狡猾,比毒蛇還陰險。
難怪一夜之間,鬧出了這么多事情,接踵而來,根本不給人的反應時間。
敢情全都是一伙人干的。
他們扮柳淳的門下,跑去立石像,然后又去潑狗血,潑了之后,再跑去文廟鬧事,弄得像是柳淳的門人狂妄自大,為所欲為。
朝堂之上,那么多大臣都趁機落井下石,想要給柳淳好看。
可事情的真相多半跟柳淳沒有半文錢的關系,這也太冤枉了吧?
朱棣第一次開始同情柳淳了,“原來你也不容易啊!”
柳淳無奈苦笑,“陛下能理解,臣真是銘刻肺腑。”
朱棣大笑,“不是理解,是包容!”
“包容?”
“沒錯,就算你真的想給自己立個石像,那也沒事,朕絕對支持。”頓了頓,朱棣又道:“那個你看朕也立一個如何?比你那個大點就行。”
汝聽,人言否?
柳淳算是看透了朱棣,這家伙才是最虛榮的那個,嘴上說不介意自己立一個,可實際上早就眼饞了。
“陛下以為光立個石像就能有用嗎?”柳淳很直白道:“石像終究有損壞的一天,而真正永恒不朽的神像,是在老百姓的心里,臣以為陛下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朱棣板著臉,冷哼,話雖這么說,可終究不那么順耳。朱棣也不管了,“把你家的好酒拿出來,跟朕喝一點,好長時間都沒有醉過了,這龍椅坐得太累,成天勞心費力,朕要一醉方休才行!”
柳淳毫不遲疑起身,給朱棣搬出了一壇三十年的女兒紅。
“真是好東西,對了,你現在酒量怎么樣了?”
“還是那樣。”
柳淳給朱棣和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陛下請用。”
朱棣接過酒杯,頓時大喜,他可深知柳淳的把柄,只要把這小子灌醉了,什么話都會從嘴里冒出來的。
沒準還能問出一點發財的妙法,沒法子,誰讓朕實在是囊中羞澀呢!
“來,咱們君臣一醉方休。”
柳淳舉起酒杯,“沒錯,一醉方休!”
這倆人推杯換盞,不斷往嘴里灌著,很明顯柳淳的臉色越來越紅,眼神越來越呆……哈哈,他醉了!
朱棣這個高興啊!
“喝,咱們換大碗喝酒!”
他喜滋滋去找酒碗,心里樂開了花,只要撬開柳淳的嘴巴,還不定能弄出多少干貨呢!朕要打起精神,牢牢記住。就看能不能彌補失去皇家銀行的損失了?
朱棣滿懷喜悅,等他把酒碗拿回來,再看柳淳,已經趴在了桌上,酣然入夢。
“你!”
朱棣氣得臉都黑了,不帶這樣的,你怎么能睡覺啊?
“柳淳,柳淳,你清醒點?醒醒啊?”
“是,是要上早朝嗎?”柳淳含混道。
“什么早朝?沒有。”朱棣忍不住笑道,這家伙醉糊涂了嗎?
“那催什么催,好容易睡一會兒,就,就不能消停點?老虎吃了人,還能打個盹兒呢,我就不行嗎?”柳淳扯著脖子,閉著眼睛,噴著酒氣,憤怒地抗議著。
朱棣深吸口氣,低聲道:“你很想打盹兒嗎?”
“廢話!”柳淳眼也不睜,喃喃道:“老子都多長時間沒睡好了,都是他們老朱家的爛事,沒完沒了的,我都多長時間沒睡好覺了?”
柳淳氣哼哼抱怨,朱棣瞠目結舌,他確定柳淳的確是睡熟了,可這話聽著著實扎心啊!他伸手把柳淳扶到了一旁的床上,轉頭出門,沒走幾步,正好瞧見了于謙。
“你師父這些日子很忙?”
“嗯!”于謙咬著嘴唇,“的確很忙,經常忙得吃不上飯。”
“不對啊,朕來的時候,你師父還躺著曬太陽,看起來很悠閑啊!”
“裝的唄!”于謙道:“陛下,您也不看看,我師父身上有多重的擔子,原來錦衣衛的任務就不輕,現在又要監管戶部,還有修路的事情……方方面面,千頭萬緒,都要師父盤算好了才行,這些天來,師父幾乎每天都是四更睡覺,有早朝的時候,干脆就連軸轉。我現在只想著快點長大,好能替師父分憂,只可惜,時間還是太慢了!”
小少年毫不猶豫地抱怨著,語氣還帶著憤怒,仿佛他面前不是大明的天子,只是個很會壓榨手下的黑心老板一般。
貌似也沒錯,朱棣就是這么個黑心的貨兒!
柳淳不光擔著沉重的負擔,還有太多人想要算計他,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眼前不就是嗎!
朱棣慚愧地低下了頭,“別嫌時間慢了,現在朕就給你一道旨意,每天晚上,給你師父準備一大杯酒,他這個人酒量不成,喝點就能睡個好覺。就算天塌下來,也要好好休息,更何況這天下還有朕頂著呢!”
朱棣說完,拔腿就走。
道等到了外面,他直接把木恩叫了過來。
“去查正道書院,一定要徹查,查清楚背后牽連著誰,不管是誰,都給朕揪出來。”
木恩答應一聲,立刻下去了。
朱棣決定,不管如何,也要替柳淳出氣。
回想起來,柳淳雖然位居輔國公,可是他這個國公連世襲罔替的都不是,他做得太多,朱家給他的又太少了,虧欠人情啊!
朱棣暗暗咬牙,一定要弄清楚才是。
瞧著吧,就算是朕的親戚,朝中重臣,敢充當正道書院的后臺,興風作浪,朕也不會答應的。
朱棣不斷降旨,把所有的力量都拍出去了。
很快,各種消息相繼傳來,這個正道書院的面紗終于被掀開了……
發起正道書院的人是致仕老臣朱守仁,他聯絡一些鴻儒老臣,在京發起。最初是巴蜀的豪商支持,后來徽商和江南的商人也加入其中,正道書院勢力膨脹非常快。
去歲朱棣決定遷都北上,年底兒的時候,正道書院在南方各省的鄉試之中,就拿到了非常不錯的名次,甚至還有兩個省的解元。
正道書院雖然標榜科學,但是他們的主要學業依舊是經學,只是增加了射箭和騎馬等項目,比起老式書院有進步,卻遠遠達不到新式書院的標準。
這么說,還是一群掛羊頭賣狗肉之徒了?
朱棣沉吟不語,就在這時候,木恩小跑著來見朱棣。
“皇爺,皇爺,奴婢已經拷問清楚了,立石像,潑狗血,還有沖文廟的,確系一伙人所為!”
“誰干的?和正道書院有關系嗎?”
“有!”
木恩干脆答道:“是,是一個叫仲尼社的一群人干的,其中以正道學院的學生為主。”
朱棣越聽越生氣,“什么正道學院,根本是一群歪門邪道!還仲尼社,孔夫子就教了他們栽贓陷害,無中生有嗎?”
皇帝陛下怒罵,把桌子敲得咚咚作響。
“你說,這個仲尼社都有什么人?”
“回陛下,老奴拷問之后,的確得到了一份名單,其中有一人叫蹇賢。”木恩沉吟道:“他似乎跟蹇義蹇大人有些親戚。”
“有些親戚?”
“是,是蹇大人的侄兒。”
“親的?”
“親的!”
“呸!”朱棣啐罵道:“那叫有些親戚嗎?蹇義,你果然不干凈!”朱棣氣得豁然站起,直接傳旨,“準備二十名侍衛,朕要立刻去蹇義的家,問問這個老東西!”
朱棣殺氣騰騰,與此同時,蹇義的府邸,一個年輕人正垂手侍立,“伯父,您看看侄兒的文章,今科會試孩兒可有機會?”
蹇義沒有接,而是嘆口氣,“會試你還想參加嗎?”
年輕人茫然地抬起頭,“為什么不參加?伯父,小侄可是準備了十幾年啊!”他太陽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蹇義心疼侄兒,知道他苦讀書不容易。
“現在不少人都去了交通大學,會試的地位也會越來越低,我怕有朝一日,會試出身,會成為你的拖累啊!”
蹇賢毫不在乎,他譏誚道:“什么交通大學,狗屁!我略施小計,就讓他們灰頭土臉,還有什么臉教書育人啊!”
蹇義見侄兒得意非常,忍不住驚道:“你,你干什么?”
蹇賢得意道:“沒干什么,就是給他們添了點亂子,讓這幫人得意洋洋,還敢瞧不起會試科舉,自己入了歪門邪道還不知道呢!”
蹇義已經不想聽侄兒說沒用的了,他聲音顫抖道:“我,我問你,那個石像是,是你們干的?”
“沒錯,伯父,小侄這一招不錯吧?”他眉眼之中,滿是得意,仿佛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蹇義卻是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默默掏出了乞骸骨疏,突然,他掄起巴掌,狠狠抽在自己的嘴巴子上,啪!
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格外刺眼。
“伯父,你老人家怎么了?”蹇賢大吃一驚,蹇義猛地抬腳,狠狠踹過去。
“兔崽子,你不是我的侄兒,老夫也沒有你這樣的侄兒!”蹇義跟瘋了一樣。
正在這時候,管家突然跑進來,高聲道:“大人,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