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天官,走了?”
當看到茹鏞滿臉淚水,點頭承認,柳淳突然身體一晃,險些摔倒……又是一位老臣離開了,他的心酸溜溜的,
從洪武朝留下的幾位老臣之中,郁新因為貪墨而死,趙勉卷入了百官吊孝商人的案子中,罷官回家,楊靖染病,已經告老還鄉。
就剩下一個茹瑺了。
他算是最早倒向朱棣的高級文官,進京之后,又跟柳淳多有配合……自從朱棣登基,他就執掌吏部,一直到了現在,差不多十年光景。
兢兢業業,耿耿臣心。
就連柳淳都挑不出茹瑺的毛病……最近幾年,他病痛增加,身體衰弱,精力不濟,但是卻從來沒有人想過撤換吏部尚書,真的,他這個位置是無人能取代的,即便柳淳也不行!
可誰知道,竟然在這個關頭,茹瑺突然撒手了,他這一去,留下的巨大真空,絕對會撼動整個朝堂的,甚至會影響到大明未來的走勢……
柳淳的心里頭,百感交集。
不過這些都要放在后面,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茹瑺的死因,并且為他處理身后事。
“家父從去歲開始,身體就越來越差,我們勸他休息調養,可他就是不聽,每天處理政務到深夜,遇上早朝的時候,就要熬個通宵。我們這些年輕人都熬不住,更何況他一個六七十歲的人啊!”
茹鏞介紹著老父親的情況,說到激動之處,聲音哽咽,追悔莫及,假如他們能強硬一點,能多勸說老父,更加留心照顧,或許老爹就不會死,至少還能多活幾年,多給他們一點盡孝的機會。
“太傅,我爹,他,他是累死的!”
柳淳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他就站在茹瑺的書房里,這是一個很寬大的書房,可是由于東西堆得太多,竟然只能放下一個小小的書桌。
可以想見,茹瑺就是在一大堆的卷宗中間,通宵處理政務的。
吏部是干什么的?
簡單說,就是管人!
這天下最復雜的事情,莫過于此。
柳淳自問并不精于此道,所以他的措施就是抓大放小……比如在軍工領域,他主要讓朱高煦負責,在軍方,他靠著老岳父藍玉,朱能父子,發揮影響力,在朝中,除了他的學生之外,也就是吳中,解縉等人。
總體來說,柳淳抓著的人,最多也就是十個左右。
可即便只有這些人,也讓柳淳疲于應付,生怕出現什么差錯。
到了茹瑺這里,情況完全不同了。
他不但要負責六部九卿,十三科道,還有地方三司,甚至是知府,知縣都要由他來負責……一個人任用不當,后果就非常可怕。
因此茹瑺的工作量是柳淳的數倍還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政務,全年無休。
而且以茹瑺的地位,軍中用人,加上近年地方官吏增加,他也都要過問,整個政務又成倍增加。
偏偏茹瑺還是個工作狂。
幾乎每一個官員的履歷都裝在他的肚子里,這么多年,每當朱棣詢問一些官員的情況,茹瑺根本不用調案卷,全直接侃侃而談,從來沒出錯過!
像柳淳執掌錦衣衛,京官和外官的情狀都會送到他這里,但是柳淳捫心自問,他能有印象的人,可能還不到百分之一……這就是差別啊!
柳淳在山一樣的案卷中繞過,每走一步,都驚訝贊嘆。等他最后到了書桌前,卻眼前一亮,緊跟著眉頭皺了起來。
就在桌案上,放著一個剛寫了開頭的奏疏。
“臣吏部尚書茹瑺謹奏:為整軍備,選蔣才,以求萬世強盛事……”
柳淳掃了一眼,就明白了茹瑺的意思……他是支持軍制改革的,而且茹瑺還有主張,他建議仿效文官的培養、考評、監督、升賞的辦法,建立起對武將的任用體系。茹瑺還寫到,文官忌世家,武夫忌將門!
他的想法跟柳淳不謀而合,也完全符合朱棣的要求,短短半頁紙,就讓柳淳大呼知音,在這張紙的最后,很明顯有幾個潦草的字跡,最后一個竟然都沒有寫完,只有一滴濃黑的重墨,透了好幾張宣紙。
滿對著這一頁紙,柳淳甚至能想象出,茹瑺是如何擰著眉頭,拖著沉重的病體,來寫這封奏疏的場景……他一定很憂心軍制改革,同時也清楚這件事情的重要,所以——他是用命在寫啊!
柳淳突然轉向了茹鏞,怒道:“昨天武成侯王聰是不是來拜見茹天官了?”
“是,他來過!”
“那他跟茹天官說了什么?”
茹鏞搖了搖頭,“太傅,父親根本不讓我們知道他的事情,昨天王聰趕來,和父親談了許久,我擔心父親的身體,偷偷到了門外,結果就聽到王聰說什么……”茹鏞欲言又止,柳淳啞然一笑,“他不會說我是奸佞,要請你爹幫忙鋤奸吧?”
茹鏞微微一愣,“太傅什么都知道?”
柳淳無奈,“我要是知道茹尚書的身體這么差,早就該過來了!”
提到了父親,茹鏞更加傷心了。
“父親勸說了武成侯許多,奈何他都聽不進去,一怒離開。父親憂心忡忡,連晚飯都沒吃,一直枯坐到三更,然后才提筆寫奏疏,誰知,誰知……”
茹鏞說不下去,柳淳總算都清楚了。
茹瑺身體的確比想象的還要遭,但是卻不止于立刻喪命。
王聰的到來,讓茹瑺發愁了。
軍制的改革,終于觸及了整個靖難貴胄的底限……原本最支持朱棣的一群人,開始反撲了。
茹瑺很清楚,沒有誰能置身事外。
尤其是他,早些年跟燕王府的舊人還有些關系,能坐穩吏部的位置,也靠著勛貴配合……他既要為了江山長遠考慮,又要照顧王府舊人的心思。
他是苦思冥想,挖空心思,熬盡心血,想要拿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柳淳不知道茹瑺最終的方案是什么。
或許有,也或許還不成熟,可這個方案都隨著茹瑺的突然去世,消失不見了。
耿耿此心,天日可鑒!
茹尚書千古!
柳淳越是痛惜茹瑺,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強烈,他要去找王聰算賬!
“點起二百錦衣衛,隨我去武成侯府!”
柳淳眼睛泛紅,殺氣騰騰。
身邊的錦衣衛為之一振,太傅發威了!
他們緊緊追隨,一行人迅速到了王聰的府門外。
“給我圍了!”
府里的人,還一臉懵呢!
錦衣衛怎么突然來了?
看看為首的是誰?
太傅!
柳太傅!
他來干什么?
快去稟告侯爺!
王聰得到了消息,也是吃了一驚。
柳淳這是要干什么?想欺負我不成?
姓柳的,你可打錯了算盤,雖然咱們地位權力有差距,可是在這時候,你敢逼著我低頭,我就敢把事情鬧大,反正老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斗個你死我活,吃虧的是柳淳!
“走,跟我出去會會柳太傅!”
王聰大搖大擺出來,那叫一個底氣十足。
見了柳淳,只是拱手道:“太傅駕臨,不知道有何貴干?”
“王聰,你昨天去見茹尚書了?”柳淳壓著怒火道。
“見了!”王聰冷笑道:“柳太傅,莫非本侯見個人都不成了?”
柳淳深吸口氣,“你們談了什么?”
王聰更加得意,竟然忍不住大笑起來。
“柳太傅,我去見茹天官,談的當然是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只不過本侯似乎不需要向柳太傅陳奏吧?難不成這大明朝已經是柳太傅說了算了?難道連拜會同僚,談論事情都不允許了嗎?柳淳,你也太霸道了!”
“霸道?”
柳淳啞然,“那就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做霸道!”
“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一聲命令,錦衣衛急忙沖了上來,他們半點客氣沒有,直接要捉拿王聰。
而王聰這家伙好歹算是一員大將,面對這個陣勢,立刻大怒!
“柳淳,你公報私仇,隨意捉拿朝廷重臣,你,你有圣旨嗎?”
柳淳沒有說話,王聰自以為得計,更加猖狂。
“你沒有圣旨,居然敢捉拿本侯,你眼里還有沒有天子?還有沒有王法?莫非你柳太傅存了篡位的野心,想要取而代之不成?”
他連續質問,刀刀見骨。
柳淳竟然充耳不聞,只是看了看兩邊的錦衣衛,冷冷道:“我的話沒有聽見嗎?把他拿下!”
“是!”
錦衣衛再度撲上來,王聰也是大驚。
這個柳淳,怎么會如此霸道?
難道他真的有什么把柄罪證不成?
“柳淳,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可是有丹書鐵券的!”王聰冷哼道:“我乃是靖難功臣,當年攻打濟南,占領揚州,渡江進京……我都出過力氣,陛下知道我做了什么,你敢抓我,其他的靖難功臣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柳淳,這天下是我們打下來的,你小子不能肆意胡來,為所欲為,不行,絕對不行!”
王聰歇斯底里的大吼,算是暴露了他的想法。
功臣柳淳見的多了,有些功臣,諸如藍玉,他是希望天下越來越好,才能對得起自己的血汗……可有的功臣卻覺得天下是他的,可以為所欲為……
“王聰,茹天官昨夜已經去世了,丹書鐵券救不了你!”柳淳厲聲道:“不要讓我再費吐沫,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