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錢多聞,拜見太師大人!”
柳淳恍若未聞,而是笑吟吟看著王行,輕笑道:“老先生,看起來老了不少啊?”
王行抓著稀疏的胡須,無奈搖頭,“能不老嗎?都快八十了,按理說,老朽這一生也該死而無憾了,可就是不甘心,不服氣……太師,你說是不是老朽太貪得無厭了?”
柳淳啞然,“王老,你的不甘在于鐵路被奪吧?當初是我支持你修路的,后來的事情我略微了解了一些,但知道的不多,今天咱們就聊一聊。”
王行急忙點頭,“太師,當初老朽調動力量,把鐵路修好,開始運營。最初算計靠著運費,把投入的開支賺回來。但是卻沒有料到,運營之后,接二連三出現問題,比如鐵軌損壞,路基坍塌,最嚴重的還是撞死了一家三口。當時報紙連篇累牘,市面上到處是指責之聲,老朽被他們罵得一無是處,竟然有毛頭小子,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老賊!”
提到了往事,哪怕過了這么多年,王行都悲憤惱怒!
他當初站出來修路,最最重要的是想留名青史,讓后人知道自己的貢獻。
可是萬萬沒有料到,鐵路修成,得到的竟然是罵名。
王行的心情可想而知……
“老先生,因為失望,你就放棄了鐵路的經營權力?”
王行沉吟片刻,搖頭道:“太師,也不是這么回事,當時老夫算過,建鐵路的確不賺錢,以運費收入,扣除維持成本,需要三十年以上,才能把錢賺回來……我這把老骨頭根本看不到回本那一天了。”
柳淳頷首,深表理解,鐵路就是這樣,投資規模龐大,運營成本極高,回收漫長……當然,也可以提高運費,可問題是運費太高,就會趕走不少客戶。而且朝廷也插手了,不準把運費定得太高。
總體來說,又挨罵,又看不到賺頭兒……王行意興闌珊之下,就把鐵路的經營權給放了出去。
“老先生,現在也不過是幾年的光景,那些拿走鐵路的人,可是賺到了?”
“賺到了!怎么沒賺到?”
王行瞬間暴怒了,老頭氣得暴跳如雷,突然一扭頭,盯著錢多聞,怒吼道:“說,你這個畜生,當著太師的面,你給我說清楚,你們到底賺了多少錢?”
錢多聞渾身亂顫,忙道:“老爺子,晚生是真的沒有賺到,晚生也搭進去不少啊!”
王行憤怒拍著桌子,為數不多的頭發都豎了起來。他起身沖到了錢多聞的面前,伏身怒吼,口水噴了他一臉。
“你沒有賺到?那你幫著那些人干什么?你不是會算計嗎?你的精明勁兒哪去了?”
被王老頭如此質問,錢多聞羞愧難當,恨不得死了算了。
可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想死而不得。
他要是敢死,家人,親朋,一切相關的人,沒有一個能落好下場的。
“老爺子,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晚生都被坑了,晚生白忙活了一場,為了他人作嫁衣裳。”
錢多聞一把鼻涕一把淚,掌控鐵路,是三義會下達的命令,他們都以為鐵路是塊肥肉,因此全都撲了上來。
可是拿到手之后,他們才發現,鐵路的運營維護成本非常高……而且光是每年折舊一項,就要占去大部分的利潤,能拿到手里的,所剩無幾。
“老爺子,我們的確沒拿到錢,可要說都沒賺錢,那也是胡說八道!三義會那幫孫子,以低價搶走了您的鐵路,他們先賺了一筆,然后又在股市上,拉抬股價,套現了許多。”
錢多聞又沖著柳淳磕頭,“太師,小的要舉報他們!這次在股市興風作浪的錢,不少就是從鐵路榨取的,他們這群人簡直是禍國殃民,十足的渣滓!該天誅地滅,他們吃干抹凈,連點湯都不給別人留啊!”
柳淳終于緩緩站起身,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王老,還有錢多聞,你們可是想通了這其中的關鍵嗎?”
王行冷哼道:“怎么沒有?這些年老夫就在思索著,到了現在,我終于略有所得。三義會的這幫人,他們和我們這些做實業的不一樣,他們是靠著錢生錢,如果說我們是辛辛苦苦的牛羊,他們就是吃羊的惡狼猛虎,下手兇殘,貪得無厭……太師,您可要替我們出頭啊!”
柳淳啞然失笑,“這么說是略微過了一些,但是也未嘗沒有道理……”
任何實業,賺頭兒都是有限的……就像是勤勤懇懇的農夫,忙活一年,或許還不如賭場一天的輸贏多。
工業雖然比起農業好很多,但是也就這么一回事。
雖說人們喜歡用家里有礦來形容富二代,可仔細想想,家里有礦真的就能為所欲為嗎?
購買礦場需要花錢,開采需要人工,設備,有了礦石之后,還要挑揀,運輸,銷售……每一個環節都復雜無比,需要投入相當大的精力。
而且任何一個環節,都有被拖欠的壓力,更不要說各種意外風險。
所以說,真正創業的老板,哪怕身價幾千億,也會穿布鞋,吃韭菜盒子,他們是真的后悔創業……因為有一些人賺錢比他們容易多了。
那就是金融勢力!
這伙人也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有人靠著金銀店,錢莊票號賺錢……南宋和元代,都是海外貿易極為發達的時代,尤其是色目人,他們更是經商放貸的高手,因此他們積累了豐厚的資本。
他們利用手里的錢,大肆攫取利益,大賺特賺……
“太師,小人想通了,我們這些人,辛辛苦苦,不過是為了他們做事。我們不能在這么犯傻了!”
柳淳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等得就是這一刻!
“錢多聞,決定人行為的不是腦袋,而是屁股!你的屁股坐在了哪一邊,你的心就放在了哪里!”
“你們這些人看起來都是商人,理應結合起來,一起跟朝廷對抗……但是你想過沒有?三義會的人,他們是脫胎于原本的錢莊票號,他們是靠著錢生錢,說穿了,是一群食利之人,和你們這些做實業的,并不相同。”
“在過去的很長時間里,大明缺少金銀,缺少貨幣……偏偏經濟又快速發展,所以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分到了太多,只不過這些人不但不知道感恩戴德,相反,還貪得無厭,想要把朝廷也變成他們手上的賺錢工具,如此險惡用心,就不得不殺!也不能不殺!”
錢多聞聽到如此殺氣騰騰的表態,竟然沒有害怕,相反,喜不自勝。
果然,這屁股朝向變了,想法也就不同了。
錢多聞和一些蘇商,他們主要的獲利來自紡織和海外貿易。
而這二者都很依賴資本的扶持,所以他們受制于三義會,也就不稀奇了。
這就是做實業的無奈之處。
假如朝廷能打壓金融勢力,給予他們更多扶持,站在朝廷一邊,也不是不可以啊!
錢多聞突然想起來,“太師,三義會那邊打算借助債務,威逼各地衙門,還打算擠兌皇家銀行,破壞朝廷運行,最終逼迫朝廷低頭……他們處心積慮,下手狠辣,太師不得不防啊!”
王行聽到這話,也是目瞪口呆。
“什么?他們竟然如此險惡!太師……您可要速速打算啊!”
柳淳繼續笑著,半點不著急,“他們的手段也不過如此,竟然沒有別的花樣,真是讓人遺憾啊!”
錢多聞和王行都懵了。
就這手段還是平常嗎?
簡直招招致命,直奔要害!
太師啊,你可不能犯了驕傲輕敵的錯誤啊!
錢多聞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道:“太師,小人這里有一份名冊,其中有幾個三義會的成員,太師可以用霹靂手段,把他們抓起來。另外這里面還有不少跟著三義會同流合污的無恥之徒……有徽商,有海商,還有鹽商……太師,小的們一片忠心,懇請日后發落的時候,太師能網開一面,小人們感激不盡!”
到底是商人,盡管王行已經罵了他一頓,可他依舊覺得可以用名冊換點什么……買賣交易,不就是這么回事嗎!
柳淳帶著淡淡的笑容,將名冊接在手里,隨便翻開。
“這里面有幾個人是可以去掉的!”
柳淳隨意指了幾個名字!
錢多聞一聽急了,“不行啊!太師,剛剛我們在譚綸的時候,這幾個人還替三義會說話呢!就算饒了別人,也不能饒了他們!他們全都該死,千刀萬……”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身背后傳出了咳嗽聲。
“姓錢的,你個臭不要臉的!還敢陷害忠良!我們比你來的更早!”
錢多聞這下子傻了,只見那個徽商代表,還有那個小個子松江商人,還有幾個人,都乖乖跪在了柳淳面前。
尤其是那位為首的徽商,更加鄙夷錢多聞。
“太師,他拿出來的名冊根本不值一提,沒有觸碰關鍵之處……小人有個消息要向太師陳說,據小人所知,三義會的很多錢財并不是什么傳承前朝的,他們有海外的資助!”
“海外?”柳淳沉吟了,眼下在海外能弄到錢的,不過是李景隆和于彥昭,再加上馬和,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