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市的小攤旁,一人手上拿著一個胡麻餅。
吃的精香的兩人中,錢晨突然抬起了頭,看向東方的灞橋方向。
貓兒一般小口吃著餅的寧青宸亦抬起了頭。
錢晨抬手為她擦去臉上的胡麻,笑道:“沒事,不過是我留在福地的道韻為人觸動,沒想到居然真有人能悟到我之丹法,還是一位故人小朋友……”
寧青宸感受到錢晨指尖擦過的觸感,耳朵微紅,強自鎮定道:“是師兄在平湖福地到處煉丹留下的那些云霞嗎?”
“師兄在福地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四處找山清水秀的地方煉丹,煉完了丹有時候把丹藥一扔,任由白鹿青牛享用,有時候甚至連爐都不開,興盡而歸,那時候燕師兄看到你煉丹,只看元氣就很驚異。”
“言說師兄你的丹道已經到達一種幾近圣道的境界,溢出的云霞亦藏著大道!”
錢晨不在意道:“那時候我的確在試探丹道的邊界……”
寧師妹歪了歪腦袋:“結果如何?”
“結果就是,丹道幾乎沒有邊界……”
錢晨感嘆道:“丹氣外溢留下的那些云霞,各自蘊含大道,但并不深入。”
“真正的精要在于其中《太上丹書》的道理,參悟出些許外道還不足以讓我側目,除非有人能貫通數種道理,隱隱觸摸到其中的《太上丹書》,才可以入我的眼!”
寧青宸詫異:“那可有人做到了?”
“那個小朋友還差得遠,但并非毫無希望,畢竟是故人,再給他一點助力吧!”
說罷,錢晨一甩袖子,攜著寧青宸起身離去。
這時候,李家的家將莊叔垂手等在不遠處,儼然已經等待了許久,見到錢晨才開口道:“小公爺,廣寒宮的一群女修不知為何找上門來,如今還在府上,由老爺應付著,小公爺若要回去,需得做好準備!”
“廣寒宮?”錢晨回頭看了一下寧青宸。
寧青宸神色微微一冷,聽錢晨笑道:“她們倒也找上門來了!”
“并非善客,我倒也不急著見她們……李沖能應付,就讓他暫且應付吧!”錢晨笑道:“今日我是來和師妹逛街,這偌大的長安,還沒好好逛過一遍,去見那群老女人干什么?”
寧青宸右手虛握,仿佛握住了一把刀,笑盈盈的,面帶殺氣。
申豹在一群散修的當中,隨手挑出數人領悟的幾個云箓,以指為筆將它們重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個不斷變化,扭曲的云箓。
他的法力將那一枚云箓收納,道:“我參悟許久,才悟得了一字,你們看!”
那枚云箓被法力吐納,不過瞬息,原本中正平和的法力便沾染了一絲紅霞。
那一縷法力垂落,熾熱之感撲面而來,申豹隨手掐了一個火訣,頓時一朵赤紅的火焰騰起,燒的眾人皮面火辣!
一時間他聚集的這個小圈子人人皆驚。
“是符箓!”
“這一字已經成符,只是稍稍觀想,便能加持法力施展火法更加厲害。”
一個發不勝簪,卷成一小撮掛在頭上的中年修士激動道:“此必是申兄參悟出的真法,僅是這一字,便千金不易,若是稍通符道,都能書寫一枚上品符箓了!”
另一位華發斑白的散修也點頭道:“沒想到這一字竟然有十二種變化,申道友匯集我等文字,以十二種變化將它串聯起來,才是一枚完整的云箓,不愧是道家天書,端是超乎想象的玄妙。”
還有人皺眉道:“這般一字都難以參悟,完整的真訣,若有個萬八千字,我們得參悟到什么時候去?”
中年修士臉色一變,冷笑道:“那邊世家子弟懂得不比我們多?卻連一字也猜不出來,你說是差了誰?”
他捧著申豹道:“若非申道友,只怕再多百人,時間再多十倍,也猜不出來這一個字。而且僅僅是一字,對我等修習火法便有許多助益,便是吐火的小術,火力也憑空提升了一層。”
另一個神情稍顯冷漠的修士,突然開口道:“申道友,可否讓我一試?”
申豹自是大方的吐出那一枚云箓。
“道友請!”
那人張口吸入那一枚云箓,少傾,才睜開眼睛道:“我的丹火不知道用多少靈丹孕養,吐納過多少元炁,如今尋常的火屬靈丹都已無用,但這枚真符依舊能提升它一成的火力,此乃道門正法真傳。申兄,我愿以一道丹訣換這一字!”
申豹笑道:“韓兄,此一字之功非只在我,而是大家各顯其能,同心協力得來,自然也歸大家一起參悟。”
“人人都有煉得這一字的機緣!”
他將那一枚云箓拆開,一一演示其中的變化。
眾人看的如癡如醉,讓人直嘆息:“妙啊!申道友究竟是何奇想,才將這十二字貫通為一字?”
當即人人奮勇,要繼續抄錄云箓研究其變化,就算福地關閉未能得這真訣,但只要能還原十一,便已經是天大機緣,足以傳家的那種。
在場的都是散修,最缺的就是傳承。
這般機會,哪會有人放過?
此時那之前吞符演法的韓兄悄悄找上了申豹道:“申道友想的如何了?”
“與這些散修一起,拼湊出這一字已是萬難,他們手中的云箓難占全文之萬一!但世家貴胄文法精通,一個個在云箓之上的造詣絕非散修可比,而且相互交換謄抄乃是雅事,估計已經湊齊了三分文字,想要真正參悟這道法訣,非同世家子弟不可!”
看著申豹沒有反應,他急道:“難道申兄真的想等到福地關閉了!也湊不齊這真法的一分嗎?”
申豹吊著他的胃口,腹中卻冷笑:世家又如何?
湊了這么多云箓,只怕連姜尚一分的領悟都及不上,若說他們人面廣?那裴家二郎也悟得真法,怎么不給他們指點一番。
如今看到我這一字都把持不住?
肚子里看不起世家,面上申豹卻故作遲疑,搖頭道:“韓兄,世家看不上我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就算我等有所成就,他們難道就會折節下交?只怕不過是吞了我等的成果,再將我等一腳踢開。”
“申兄此言差矣!”韓姓修士左右打量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世家自是無能之輩甚多,但絕非沒有慧眼識人之輩。”
“博陵崔氏乃是郡望世家,崔絡少爺早就看出申兄不凡,有結交之意,只是唯恐人言輕慢道友,是故只同我說起,讓我秘與道友言之。如今既有這一字,不若獻給崔絡少爺,請求他賜下云箓真文的謄抄,如此真法近在眼前,不比和這群散修混來得強?”
申豹暗道一聲,上鉤了,面上卻帶不虞之色。
他揮袖道:“韓兄言重了!我申豹雖不是什么清高之輩,但亦有幾分傲骨。”
“這一字雖輕,但也是我和諸位道友嘔心瀝血而來,世家萬字雖重,但無一字得真法。我何苦放著諸位同道真心相待不見,去攀附他世家貴胄的驥尾?”
韓姓修士臉色一滯,未等他張口,就聽到一聲爽朗的笑聲。
“申道友好志氣!崔某亦是十分敬佩……”
崔絡從不遠處轉了出來,幾步上前拉住申豹的手道:“我等拼湊文字,這幾日雖然錄文甚多但并無多少收獲,而申道友孤身一人,竟解出一字,讓我等空有家世之人慚愧啊!”
申豹淡淡笑道:“并非申某一人,而是大家群策群力之故,崔道友身為博陵崔家的貴胄,卻如此關心我們這群散修,著實叫人驚異不定啊!”
崔絡擺手道:“欸!若是群力,我們世家這么多人亦是群策群力,為何一字皆無?”
“申道友之才,如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群策群力固然能有眾智,但眾智仍需一人來匯聚,凝練,指引,方能成就一顆摩尼珠。不然眾生蕓蕓,為何只有太上道祖一人合道,釋迦佛祖一人普度眾生?”
說著崔絡從袖中掏出一張玉紙,攤開來覆蓋了一方,比起申豹袖中的那張大了百倍,上面密密麻麻書寫著云箓。
崔絡只是一指:“申兄請看!”
申豹掃了一眼,心中便浮現出數十個稍顯模糊的云箓,那數十道云箓匯聚一處,演化了一道法術的雛形。
申豹抬了抬眼:“崔兄這是何意?這篇云箓近三千字,應該是世家那邊不知多少心血匯聚……”
崔絡誠懇拱手道:“縱使一字千金,也得贈與識字的人才是,這些云箓落在我這等愚鈍之輩手中,乃是明珠暗投,落在申兄手中,才是大放光彩。如此,我如何能不成人之美?”
申豹將那玉紙一送,扭頭道:“無功不受祿……申某大好男兒,豈能輕易受人好處?”
崔絡笑道:“難道申兄參悟此法,得了真訣,就會忘了朋友?”
他已經給了臺階,原以為申豹應該順水推舟走下臺階了!
豈料申豹依舊搖頭道:“待人以誠,申某召集諸多道友共參此訣,諸位道友所得雖少,但申某之果卻是在眾多道友之功上而來,一字一句,雖有申某之功,但亦是大家的成果,如何能中途收取他人所贈文書?若是再得幾字,我是送予諸位道友,還是不送?”
“送了對不起崔兄,用了世家之果,為我一人謀利,我想諸多世家子弟也未必肯放過我。”
“若是不送,那就是對不起朋友,諸位道友信任抬愛,才讓我有參悟真法之機。”
“此兩面不是人,為申某所不為!”
申豹一臉正氣凜然,讓崔絡一時無言。
申豹忽而垂目,嘆息道:“那一眼我都不該看,僅是一眼,我便已得數字……”
說著他打出了數枚云箓雛形,匯聚一處化為一道薄薄的紅霞,崔絡登時驚駭,手攏在袖中死死捏緊,他沒想到對面這人悟性居然如此之高,心中一絲殺意浮現。
卻聽申豹道:“這幾字我自是無法從心中剜去,但卻能不言不查,只當它不存在就是,如是申某只能做到如此了!就是有對不起崔兄的地方,也只能請崔兄諒解!”
“我等聚義悟法,是一個字也不能與外人言的,崔兄的好意我只能抱歉了!”
崔絡勉強笑道:“申兄高義,我自是理解的。”
他剛想轉身,回去謀算申豹,此人的悟性實在太厲害了!那裴二多半仗著那一雙天星法眼,僅憑悟性未必及的上他。
這等人物,為我所用最好,不能為我所用,就要早早謀算。
但申豹忽而猶豫的叫住了他,道:“這金霞真文,我不好告知,但聽聞福地之中有許多云霞成書,若是崔道友有其他云箓的謄抄,我倒未嘗不能為兄一解,如此既能還了崔道友這幾字的人情,亦可不負幾位散修同道!”
崔絡微微一愣,忽然想到,如此倒也是兩全之策。
旁邊的韓臍卻急道:“申豹,你哪來那么大臉面討要其他云箓真文?你真以為你能破解一處,就能破解處處,這樓觀福地豈不成了……”
崔絡微微抬手,讓他閉了嘴。
他從袖中抽出一折,放到了申豹手中,道:“請道兄試解!”
申豹攤開玉折,只見上面數百枚云箓文字,暗道世家果然交由廣闊,只怕那些世家已經聯起手要抄錄樓觀道所有的云箓天書,即便不能破解,也要收為家中的底蘊,希冀未來族中有天驕從中參悟大道!
這份云箓文字未有原型,申豹只能看出其并非金霞那般暗藏火法,云箓由云中火光,陽光折射兩次幻化。
而是更為精純的道理。
但他畢竟有急智,將這云箓與姜尚教他的道理一一對應,迅速篩出了一種韻味。
當即搖頭道:“此文與金霞真文相差甚遠,果然還是我過于自傲的,只覺得其中有綿綿之意,好似一片白云出岫來,與金霞真意決然不同!”
韓臍剛要冷笑,卻見崔絡深深下拜道:“申道友果然大才,這篇云箓真文,正出自山中一口洞中,白云飄飄而出,仙氣脫俗!”
申豹拱手下拜道:“看來道門云箓天書真乃大道之文,其中道韻只怕與周圍風水,形勢,靈氣,時辰,環境都脫不開干系。”
“這金霞真文乃是一片火光凝聚,故而倒影在青崖玉璧之上,倒映在平湖水面之上,在水玉之間,我才揣摩到少許韻味。”
“若不親眼得見真文,只靠謄錄的文字,卻是萬難破解的!”
崔絡心中一驚,只覺得此言乃出自申豹肺腑,連忙道:“若是道兄有意,我將這白云天書真文所在,告知道友亦可!”
但申豹依舊搖頭道:“金霞真文,我已立誓要跟諸位散修同道共享,故而大半心力要用于此處,若是我能破解白云真文,倒可以此和崔道友交換這三千金霞真文,但我殊無此把握。”
“能破解金霞真文,已經是天時地利,加之福至心靈之故,若是受了崔道友好意,卻破解不了白云真文,我豈不是兩相辜負?”
“樓觀前輩仙人雖有心栽培我等,但所留的時間,決計不夠我破解第三篇真文的。”
“如是我當專心金霞,若有緣分,再圖其他,還了崔道友的人情,也為自己再增加一分結丹底蘊。”
說罷,申豹就要轉身離去。
崔絡忙道:“等等!”
他稍稍思考,便從袖中抽出十幾摞折子,道:“除了白云真文和金霞真文,我等世家子弟互通有無,還收錄了十幾處云霞真文!我將那周圍的環境,風水,方位等等一一寫下,供申兄稍稍篩選,若是有所感悟,覺得有把握,咱們再去看看,若能破解任一一處,我自以這萬字金霞真文相換!”
申豹心中大定,終于上鉤了!
面上卻凝重道:“崔兄何必如此?”
崔絡笑道:“即便無所收獲,我也愿意交申道友這個朋友。”
有道德,有原則,至少申豹表現出來的是這樣……
所以他并沒有說假話。
如果申豹只能破解這片金霞真文,崔絡已經準備出手拿下,從他身上拷問出來。
但申豹儼然悟性超人,似乎對那云箓別有破解的妙法。
如此,價值就不一般了!
值得的小心交好,放長線,釣大魚了!
但崔絡不知,他才是別人釣的魚,猶然笑道:“申道友,最近福地之中魔道猖獗,著實害了不少人,幾位世家領袖和道門真傳欲意召集眾多正道修士,清掃福地混入的魔頭!”
“最近這些天只怕暗流涌動,要掀起不少爭斗。道友有此大才,當專心參悟大道才是,若有危險,盡可喊一聲,我等必來相助!”
申豹拱手道:“如此,多謝了!”
申豹攜著一堆云箓真文,先是在散修之中蠱惑了幾句,又顯化幾枚真文,給他們抄錄金霞打了幾針雞血,然后便前往去見姜尚。
把手中的折子一扔道:“快看快看,咱們下一個目標是什么?”
“若是確認這些是真的,正好最近道魔之間爭斗甚是激烈,我們爭斗假死,馬上脫身潛去參悟!”
姜尚拾起地上的玉折,搖頭道:“你鬼主意真多……但我凝練金霞還得十多天,現在就預備下一處真文之地還太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