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老友重逢

忙活了一整天的狄不倦，到了這個點上，總算是有空坐下來正經吃頓飯了。

可這頓飯呢，也不過就是幾個蒸熟的白饅頭、一碗稀粥、和幾個稍微帶點咸味的清淡小菜。

“唉……”望著這一桌東西，獨自坐在桌邊的狄不倦先是嘆了口氣。

但嘆完，他還是乖乖拿起了勺和筷子，細嚼慢咽的吃了起來。

不難看出，老狄這是胃病又犯了。

不過這也不算什么新鮮事，記性好的看官應該還記得，七雄會的時候狄幫主這胃病就已發作過一回，而且咱說句實話，他這病也不全是被當時的“張保國”和“旭東老仙”給氣出來的——早在那之前，他就落下病根兒了。

每日繁忙的幫中事務，不規律的飲食，隔三差五就有的應酬，以及嫂子時不時給他添點堵搞點事所帶來的壓力……這些日復一日的積累，讓狄不倦的消化系統早已不堪重負。

而為了消解這些壓力，他又更加頻繁地用“酒色財氣”來麻痹自己，導致情況進一步惡化。

當然了，他也不是一直在犯病，或者說一直處于“急性期”的。

前一陣兒，在如愿當上了四門三幫的總門主后，有那么一段日子，狄不倦因為心情愉悅，所以病情也好轉了。

那段時間，漕幫在江湖上的聲望、勢力……都達到了建幫以來的一個新高峰，且狄不倦個人也因為在幾次武林大事件中的“立功”表現，得到了武林同道們的盛贊，風頭一時無兩。

可就像大部分人的人生一樣，每當你達到一個高峰后，等待你的必然就是一段下坡。

那枚在爭雄杯過后落到狄幫主手里的“真俠令”，便是他下坡時踩的滑雪板。

且說這枚“真俠令”，其最初是由宰千秋送給聞玉摘的，后來聞玉摘又將其交給了三字王，三字王并未持有太久，又被悟冥子給搶了，最后悟冥子明面上將其作為報酬、實則是作為一個餌，交到了“無影毒尊”，即阮青袍的手里。

在阮青袍死后，這枚真俠令又和他心中的一些秘密，一并被漕幫所得。

而從這里開始，麻煩就來了。

就說“無影毒尊最后落到了漕幫手里”這事兒吧，雖說很多人都知道，但這也沒啥，畢竟這人是你們漕幫憑本事抓的，而且他也是個邪魔歪道，你們要殺要剮都無妨。

然而，若“毒尊被抓時持有一枚真俠令”的消息被傳出去呢？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道理在江湖上也是一樣。

你今天行俠仗義，殺掉了一個惡徒，或許能賺上幾聲吆喝、也可能根本沒人來鳥你，但之后要是有傳言說，這壞人的身上藏有一件價值不菲的寶物，那不出幾天，必然會有一群“正義之士”聞著味兒就找你來了。

這些“大俠”們，基本上都是一開口就往外冒“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的主，那個個兒的臉上都是一副隨時可以為了正義二字赴死的模樣。

在跟你聊了幾句之后呢，他們通常就會進入下一階段，即“有意無意地吹噓自己過去的一些事跡”以及“在言辭間以輩分壓人”。

再然后，他們就會把話題轉到你的身上，稱贊你之前那兒事情干得不錯，只是那語氣……就仿佛你是在他們的思想指導下才做出了一些小小成績似的。

而等到這些都鋪墊完了，這些“大俠”們便要露出獠牙了。

直說吧，“東西”在你那兒了吧？壞人身上得來的東西，要么是不義之財，要么就來路不正，你將其據為己有，你不也成壞人了嗎？

這樣吧，東西給我，我可是江湖上公認的大俠，公平公正，有目共睹，由我代為保管，妥善處置，也省得你被人指指點點不是？

什么？你不想交出來？這什么意思啊？難道你也是壞人？

列位，我說到這兒，大家估計已經猜到接下來要提誰了……

不錯，正是本書中這一類“大俠”的代表人物，江湖人稱“大中至正”的江守正。

這位呢，當初也是和狄幫主、以及武當王真人一同被蕭準請去當“論劍大會”見證人的，可見其江湖地位著實不低，所以他也是真敢來找狄幫主碰這個瓷。

當然，狄不倦身為一方梟雄，自不是那種會被江守正隨便吃吃的江湖小蝦；他很清楚，這姓江的也不是真指望能把真俠令從他手里誆走，只是抱著“有棗兒沒棗兒打三桿子”的心態，想來他這里探探口風，順便看看有啥便宜好占。

所以最后狄幫主招待了這孫子幾日，陪他說了一堆廢話，又贈了些金銀禮物啥的，也就給他打發了。

然而，這還只是個開始……

想必諸位在生活中多半也有過和江守正這種人打交道的經驗，他可能是你的同學、同事、領導、或親戚……無論如何吧，雖說應付這種人談不上有啥難度，但也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說白了，這種應酬的壓力強度是跟你的厭惡感和血壓成正比的。

而像江守正這樣的人，江湖上可不止一個……

如此，狄幫主在那段日子里，可說是十分頻繁的在被“上強度”。

這還沒完，他心里還有個更擔心的事兒，即真俠令在他手里的消息到底是誰放出去的呢？

知道這事兒的人自不止一個，但其中嫌疑最大的無疑就是悟冥子了，而悟冥子和其背后的勢力也一定會考慮“阮青袍已經在漕幫的審問下交代了所有秘密”的可能。

他們放出這消息的意圖，以及他們接下來可能對漕幫采取的行動，光是想想都覺得兇險萬分。

以上這種種……都讓狄不倦的壓力愈發增加，然后他也是不出意外的，胃病復發。

看大夫也沒啥用，人家讓他吃藥、休養、清淡飲食、保持心情愉快……這不廢話嗎？他要辦得到這些，還會復發嗎？

后來又過一段日子，他那胃好不容易又養好了一些，嘿那少室山又出事兒了。

江湖同道們找不著混元星際門的山門，甚至連個人都找不著……那就只能來問問你這個四門三幫總門主了唄。

而這一波呢，要比喻的話，就是狄幫主“人生下坡路上腳踩的那塊滑雪板后面加裝的助推器”了。

這波“強度”上完，狄不倦也不管同道們覺得他是真病還是裝病，反正對外他現在是徹底“躺了”，問就是有病，躺床上喝稀飯呢，見不了客，您要是來問混元星際門的事兒，我們下邊兒的弟子也能回答——不知道。

當然，身邊親近的人都清楚，老狄這確實不是裝的。

咱前文也說過，狄不倦是一個欲望和能力都很強的人，他也從不掩飾自己對酒色財氣的渴求，可現在呢……縱然在這無人的角落，他也是獨自冷冷清清地吃著如此素凈的食物，酒和女人更是很久都沒碰了，這說明他是真病得不輕。

假如那個時代有胃鏡，他現在去查一下，基本就是胃癌二期起步。

所幸，沒有……

所以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狄不倦從未有一刻想過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他只當自己這是老胃病復發，只不過這次比以往更嚴重了一點而已，休養一些時日自會好轉的。

咚咚……

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

特意對著門口坐的狄不倦，當即就放下了筷子，警惕地抬起了頭。

此刻他已然知道，門外站的并不是府上的仆人或者弟子，更不是他的親人。

但在思索了兩秒后，他還是裝出一副隨意的口氣應道：“進。”

他沒有問“誰”，是不想讓對方知道他已經戒備起來了，這樣萬一突然爆發沖突，他或許能搶到一些先機。

然，門開啟的剎那，狄不倦卻是沒動。

因為門口那個面帶笑容、頗為臉熟的叫花子，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讓狄不倦當場呆住。

“好久不見啊……”林東一邊跟狄不倦打招呼，一邊就大搖大擺的進了屋，然后他一屁股就在桌子對面坐下了，“呵……如今，該叫你一聲老狄了吧？”

“你……”狄不倦經過這幾秒有點緩過來了，于是沉聲問道，“你怎么進來的？”

“走大門兒進來的唄，難道還能是打進來的？”林東笑道。

他這回答，其實并沒有解開狄不倦的疑惑，因為就算林東是被人放進來的，來見狄不倦之前，也該有弟子先過來通報一聲才是。

“別想啦，是老胡讓我直接過來找你的。”林東看他臉上疑惑，便說破了他的心思。

這句一說，狄不倦便懂了：的確，胡聞知也認識林東，而且也知道狄不倦和林東的交情，他做得了這個主。

“呵……”想明白了，狄不倦也就松弛下來，干笑一聲，再接道，“這么多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說來就來，一坐下就開始白吃白喝……”

他這后半句話出口時，林東已然是端起了桌上的一碗白粥，咕嘟兩口就給灌下去一半兒。

“害！”林東聞言，當即抄起巴掌一抹自己那大嘴，歪著臉便道，“幾十年的老朋友，千里迢迢來找你，喝你碗粥潤潤嗓子怎么了？”

這話，狄不倦聽著，心里有點兒五味雜陳，因為年輕時的他，好像并沒有把林東當作過朋友，但林東似乎不是這么認為的，甚至把兩人的朋友關系視為理所當然。

而另一邊，林東說完了上句，馬上又想起什么似的，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道：“話說你這是真病了啊，就這一桌子……吃得比我這叫花子還素凈呢，沒事兒吧你？”

“呵……”狄不倦這次卻是苦笑，他沒有回答林東的問題，只是問道，“要不我吩咐廚房給你做幾個好的？”

“那倒不必了。”林東擺了擺手，“我今兒也是有公事兒來找你，說完就得走。”

“什么玩意兒？”狄不倦聽到這句，當時便眉頭一皺、語氣一漲，“你不是要飯的嗎？而且丐幫幫主你也早就不干了啊，你還能有‘公事兒’？”

“嘖……”林東聽到這句，bia唧下嘴，然后習慣性地往椅子上一蹲，再道，“老狄啊老狄……小看人了不是？”他頓了頓，“我告訴你啊……今兒我可是代表真俠堂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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