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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他又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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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06-20  作者:吾道長不孤
 
整整一夜,埃迪卡拉都沒能完成一次冥想。他全部的思維都被一個謎題所牽引。

——這件事背后,有什么關鍵信息被隱藏了嗎?

在早上第一件工作開始之前,埃迪卡拉又將所有報告以及保存的記錄文件仔細閱覽了兩遍。他這種程度的內功修為,可以幫助他在快速閱覽之中更快獲取信息。這個過程同樣不復雜。最傳統的內功是將黑客常用工具內化進自己的意識之中,而這種檢索能力便是內化信息整理工具,視內功境界不同,內化的工具也有差別——從簡單的檢索、權重算法,到更進一步的語言模型,乃至結構更加復雜與精巧的ai。即使是更多的文本與影像記錄,他也能夠快速找出重點來。

每一份報告都很精致。每一份報告都似乎在遮掩什么。

同時,每一份報告都有一定程度的破綻。

他總覺得……

——如果從整體上看,這些「掩蓋痕跡」,表現出了某種有意識的……目的性……

——弗雷騎士,或者帕爾米恩……他們當中的一個或兩個,在試圖隱藏什么目的?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在埃迪卡拉的內心深處扎根。這個謎題背后仿佛存在某種魔力,吸引著埃迪卡拉。

早晨,六龍教教務活動,德文尼亞主持了儀式。而埃迪卡拉則有些心不在焉。他甚至恨不得找來帕爾米恩,詳細詢問他的心路歷程與思考過程。

但是埃迪卡拉終歸沒有出手。

這是科研騎士團內部默認的管理方式,也符合六龍教的復古傳統。一旦報告提交,除非有「強而有力」的證據顯示報告與事實嚴重不符,不然這事情就算完結了。想要知曉消息,也應當以那些報告為基準。

貿然開口詢問,只是表明自己對報告撰寫者的高度不信任。

這對管理者來說是大忌——尤其是六龍教這樣隱秘的組織。

埃迪卡拉雖然抓住了一些靈感,但是他也不覺得這個「秘密」有那樣的價值,以至于非得損害他與帕爾米恩、德文尼亞等下屬之間的相互信任。

他不能對帕爾米恩釋放「不信任」的信號。

既然不能對帕爾米恩這樣做,那抓更小的弗雷騎士就更沒道理了。畢竟項目被拿出來交易之后,主導者就變成了帕爾米恩閣下。若是單抓著弗雷騎士做文章,帕爾米恩同樣會覺得團長閣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埃迪卡拉于是按捺住心中的沖動。

他同助理核對了一下今天的事務,然后開始對自己負責的項目進行例行的巡視。

在路過高樓層禮堂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音樂聲。

弗雷騎士被幾個六龍教的青年圍在一起,一起唱一首歌。

歌似乎是遙遠古代流傳下來的,是有關于「離別」的內容。幾名騎士都很傷感。而外圍,那些身份較低的學徒則相擁而泣。

埃迪卡拉掃了一眼,調取資料。那些學徒都曾屬于弗雷騎士管理。

「這么快就真心實意效忠那位弗雷騎士了嗎?」

埃迪卡拉搖了搖頭。他對弗雷騎士最后的表現多少有些失望。

而另一邊,弗雷騎士已經一只手攬著一名科研騎士,大聲說著什么。埃迪卡拉調用了一下附近的設備,卻只聽到「……因此,我們要不擇手段地活下去——一直活到我們能夠飛升的那一日。在這之前,賣身也好,成為俠客也罷。不管誰來攻擊我們,我們都要想辦法,不惜一切地活下去。」

「哼,"幸存至上派"啊。」埃迪卡拉搖了搖頭。

「幸存至上派」,簡稱「幸存派」,是六龍教內部的一種思潮。

一直都有,也不是什么新鮮玩意了。埃迪卡拉其實不大喜歡幸存派的。信幸存派的護法,任務完成率都比其他流派的護法低一點。這種人太過自私也太過惜命了。

緊接著,

聽起來是一首送別的古代歌曲。埃迪卡拉又聽了一陣,覺得多少有點離譜。很快弗雷騎士就唱道「equestoilfioredelpartigiano/ortoperlibert!」(這花屬于,游擊隊戰士/他為自由獻出生命)

在這個時代,「游擊隊戰士」這種意象,很精確地指向了俠客。

「真的是……以后還是要禁止這種歌曲。這一幕要是被發出去,其他團的人多半以為我們這里遍地都是俠客同情者呢!」

埃迪卡拉搖了搖頭。

回到冥想室之后,埃迪卡拉再次陷入沉思。

弗雷騎士已經注定要在明天離開了。如果六龍教的計劃推行順利,他們應該沒有再次見面的機會了。大家注定是要分散在星海之中的。

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要深究「他究竟隱瞞了什么」呢?

埃迪卡拉如此質問自己。

但很快,他居然笑了笑:「該死的好奇心啊……」

好奇心,人類最偉大的能力,科學的源動力。

科研騎士的榮光。

科研騎士的榮光,就是好奇心。

埃迪卡拉正是因為擁有比一般人更加旺盛的好奇心,所以他還是一個火星流民的時候,就會主動挖掘自己腦內知識芯片的內容——盡管這是所有人類都可以獲取的福利,是為數不多的「基礎服務」,但絕大多數人類終其一生都不會主動探索與運用。

埃迪卡拉正是因為有這一份天賜的能力,所以脫穎而出。他是考入科研騎士團的。并且在學徒階段,他再次超越了所有同輩。

他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長久以來,他為此自豪。

「即使沒什么好處,也可以思考一二。而且,那份樣本,或許也沒那么簡單。」

埃迪卡拉如此對自己說道。

他遠超常人的科研能力是如此告訴他的。

埃迪卡拉便告誡自己,此時此刻要變得更加純粹。

不是作為「騎士」,而是作為「科學家」。用科學家的方式思考。放棄外在的偏見。

時間很快來到了第二天。

弗雷騎士因為要遠赴火星,所以他終于換上了一件具有一定戰斗力的義體。頎長的四肢,灰黑色的軀干。而埃迪卡拉則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弗雷騎士對著德文尼亞發私信:團長閣下這個樣子,到底要怎么帶我們穿過封鎖?

不要緊。德文尼亞如此回復,這次團長閣下不過是去跟他的好朋友見個面,順便處理一下最后的首尾。他沉浸在思考之中,是這個樣子的。

作為一個科研騎士,抓住了靈感就應該閉關思考吧?

可能他還沒抓住呢?誰知道呢?團長閣下只是單純癡迷于一個問題罷了。

這次的團隊,除了向山與埃迪卡拉團長閣下之外,還有兩名護法。其中一名叫做薄沙,另一名則叫做羽掠。向山與薄沙護法打過照面,羽掠護法則是第一次見。

兩名護法據說是要去做什么事情的。

另外還有三名科研騎士學徒,都是希望效忠于弗雷騎士個人的。考慮到一般科研騎士的作風,向山便決定帶上幾個「有覺悟」的學徒。他挑選的這三個都是考察過的,他翻臉的時候指不定能成

為一個助力的那種。

薄沙護法沒有理會那三個學徒,而是湊到向山跟前,低聲說道:「雖然之后的任務不會有什么波折,但說不定團長閣下會安排對您的考驗什么的呢?也許有您搭把手的時候。」

他與向山交過手。在這位護法心中,弗雷騎士的外功水平是不輸尋常一重天武者的。

「嗯,也不是不行。」向山道。

他猜測,這一次埃迪卡拉大概打算去滅口幾個潛伏較深的內應——也有可能是控制、保護起來什么的。當然,不管是什么任務,都不影響向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在聽說埃迪卡拉跟太空電梯的鎮守武官之一是好友之后,向山就有了打算。

他的內功正在重裝這具義體的系統,輸出補丁。這具義體是生命熔爐科研騎士團提供,可能存在某些監控機制。他需要在不驚動潛在監控者的前提下完成系統升級,盡可能堵住所有安全漏洞。

這一切都不耽誤向山跟騎士團的眾人送別。

很快,一行人便登上了一臺飛行器。這臺飛機可以垂直起降。他們從一千多米高的平臺上緩慢升起,然后再加速抬升。

太空電梯實在是太大了。盡管這座奇跡一般的建筑是與地面垂直的,但是人類的視野卻將它扭曲。它看上去就好像貼合著天穹、朝著穹頂

延伸的一條曲線。而隨著飛行器的靠近,這條曲線正在逐漸變得更加粗壯。

太空電梯的底座很快便從地平線的另一側飛速靠近。

「令人懷念。」向山望著太空電梯,如此感慨道。

這座太空電梯,好像是人類最早的幾座太空電梯之一。他跟大衛當年參與了設計與建造的。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從火星那邊來的吧。火星太空電梯也不少吧。」埃迪卡拉突然開口。

向山道:「好多年沒有搭乘過太空電梯了。現在的我倒是歸心似箭。」

這是真話。向山沒有趕上最早太空電梯的落成,秘密戰爭就悄然開幕。向山曾以戰士的身份爭奪太空電梯,但是卻沒有以游客的身份游覽這自己建造的工程學奇觀。

想來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不過現在的太空電梯好像也沒什么特別值得游覽的就是了。太空電梯運行了這么多年,再加上歷次戰爭,基本上每一個部分都被替換過不止一輪了,就連附帶設施也重建過不止一次。當年的影子,是一點都沒有了。

「希望你回到火星之后,就安下心來,不要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了。」埃迪卡拉點了點頭,「尤其是……你是一名俠客同情者吧。你明明是從武神手底下逃得一命的,居然還抱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嗯?」

「沒有。那首歌本來就是古代流傳下來的東西,歌詞就那樣。我并不打算按照現代的語言重新填詞。那樣子更有可能是"創造文化"對吧?我只是在重復研究材料中記載的行為而已。」向山如此回答道。

「還是滴水不漏啊。」埃迪卡拉微微搖頭。他在這個時候沉默了好幾秒,因為他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東西。但是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說道:「嗯,那么……希望你在火星總教,也能繼續這樣。但有一樣你要記著,俠客不值得同情或尊重。」

說話之間,太空電梯的基座便已經近在咫尺。

無數集裝箱在這里被吞吐。其中一半是用于衛星網絡與天基武器系統的材料。而另一部分,則是太空電梯的日常任務——嬰兒。

從地球本土收集而來的嬰兒會被輸送上太空,而從其他殖民地來的嬰兒,則會被運走,按照人口數量,分配到各個武官的管轄區域,再由那些高級武官(以及他們麾下的福利官員)分配到不同

聚居地,以完成基因交流。

有一些生命熔爐科研騎士團的科研騎士就常駐在這里,對那些即將離開地球的嬰兒進行非傷害性的研究,并進行一些初步的甄別。其中一部分會進入萬機之父建造的「基因種子庫」,作為未來人類的父本母本。另一部分,則會被分散到其他星球去。

埃迪卡拉開口道:「你知道嗎,基因庫保衛武裝有一個相當重要的任務,就是確保這些嬰兒的安全。但是,會有少部分俠客,并不會刻意避開那些嬰兒發動攻擊——我團是負責對那些嬰兒進行甄別的。這些事我見過不止一次了。」

「哦?」弗雷騎士倒是表現出一些興致,「這種事情很常見?」

「老實說不算特別常見。」埃迪卡拉說道,「而且確實有很多時候,他們是被逼入了絕境才會胡亂攻擊——但這也折射出了一些現狀,反應出了一些俠客的本質。被逼急了,他們就連嬰孩的生命都不顧了。」

「想要找到完美的戰斗方式確實很難。」向山如此說道。

「嗯,另外,你也該知道,俠客嘛,這些寄生蟲一樣的東西,缺什么了都靠搶劫的。缺少技術了,就上科研騎士團搶。缺少資源了,就劫掠保衛武裝。而缺乏人口了……我甚至見過他們搶奪嬰兒的。」

「也許對他們來說,這是解救這些嬰兒呢?」

「得了吧。」如果有眼睛的話,埃迪卡拉大概率翻了個白眼,「去基因庫的冷凍種子庫做種子,遠比做一個俠客安全吧?被俠客擄走、養大的孩子,除了做俠客,又還能做點什么?那些俠客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他們一樣會像使用貨幣那樣使用人類的生命,這些我都見過。」

「嗯。」向山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那些混亂的家伙……算了,以后你或許自然就懂了。」埃迪卡拉失去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對他來說,弗雷騎士至多不過是一個看得上的年輕后輩,說這么多也差不多夠了。

向山又朝著薄沙護法發私信,問道:團長閣下這是怎么了?我感覺他有點針對我。

團長閣下分明是對您有期望啊!他是一個慷慨的人。薄沙護法如此說道。向山甚至能結合他的肢體姿態,從文本信息中品出幾分羨慕的情緒。

話說都快到地方了,怎么還沒人告訴我等下要干什么?

我說"或許",或許會需要你搭把手。但也不一定,具體還要看團長閣下與高天閣下商談一些什么。

說起來您平時也干這個?

那哪能啊?薄沙護法倒是有兩分得色了;我負責調查俠客那一方面的細胞層級改造技術進度。

哦?向山有點點興趣,取樣本的?這么酷?

能當俠客的,必定是完全義體化的基準人。而完全義體化則意味著身上的生物組織只剩下大腦與脊髓了。

對中樞神經系統取樣,并且帶有暴力要素。

想來被取樣的人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但是這里高手這么多……我聽說還有當初那位尼婭古蒂在。你居然敢在這里獵殺俠客?

您是被武神嚇到了,唬住了呀。薄沙護法道,我們只針對小有名氣的俠客,剛剛脫離新手期,有點資源可以給自己上進一步改造,但是也不一定很強。這種俠客每個月都要死一些。我們隨機取樣也只取很小一部分,很難惹到那種層級的大人物。

不一會的功夫,飛行器就開始降低高度。在一陣輕微晃動之后,飛行器停在了高約四百米的平臺上。這里顯然是貴賓專屬。

菩提達摩高天已經先一步等在這里了。

位高級武官走了過來,對著埃迪卡拉說道:「團長閣下,看起來您是愿意聽從我上次的勸諫了。這很好。」

埃迪卡拉應付了兩句,然后突然開口:「閣下,我突然有一個想法需要驗證,你這里有閑置的計算資源嗎?」

這種事情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埃迪卡拉是一個高傲的家伙,也曾被稱作是科研騎士的典范。倒不如說,這種「即使我在思考重要的問題,但依舊赴約」的態度,更讓人感受到尊重(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說)

實際上,就在剛才,埃迪卡拉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弗雷騎士是按照他的建議安排研究的,但是他埃迪卡拉同樣有可能因為缺失了關鍵信息而出現誤判。而弗雷騎士的所有報告之中,往這個方向的思考幾乎是一片空白……

不,更準確的描述是,他往那些方向拋了幾句毫無信息量的廢話,進而避免一般人深入思考下去。

——這是刻意的嗎?從整體上看,他有這種刻意的傾向嗎?是我因為某些信息缺失而做出了什么誤判?

——我缺失了什么信息?

——或者說……「弗雷」這個家伙,一開始隱瞞了什么?

而另一邊,向山則監控到埃迪卡拉上傳的數據。

嗯,沒錯,這是理所當然的。向山自從臥底之后,就沒動用過內功,但這可不代表他忘了。從坐上飛行器開始,他就在忙著尋找安全漏洞,提取權限,劫持安全模塊,然后給飛行器上的其他乘客安裝后門。

別看他這一路上都在跟人聊天,看起來很輕松寫意,實際上忙得要死。

向山已經做好了隨時翻臉的準備。他上下打量著菩提達摩高天,并標記武器位置以及隱藏的發射口。盡管能夠立刻讀取的只有上傳信息中的部分本文內容,但是僅從這部分內容來看,向山就意識到埃迪卡拉意識到了什么。

老實說還是有點遺憾的。埃迪卡拉確實是一位出色的研究者。如果早二百多年,在正常的社會中誕生,接受普通的教育,他或許會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吧。

但現在,他便只是戰場的一個組成要素而已。

由于基因庫保衛武裝有護衛科研騎士團的使命,所以在向山的構思之中,埃迪卡拉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掩體」或者「人質」。他與菩提達摩高天之間有著義體性能的巨大差距,交手最多也就在數招之間。這個時候埃迪卡拉閣下就分外有用了。

或許是發現到了向山的打量,菩提達摩高天沒有回頭,而是問了一句:「你這是第一次見到一重天武者嗎?」

向山的站位更靠近埃迪卡拉,并且與隨從身份的護法、學徒有明顯差異。光憑人格側寫的能力,菩提達摩高天就能判斷這位科研騎士或

許有些地位。他這種高級武官很喜歡結交科研騎士,所以才出言搭話。

向山搖了搖頭:「不是第一次了。不過經過了修煉,已經接近這個境界了。看到閣下,就會幻想自己以后有什么樣的義體。」

「嚯?科研騎士?達到接近一重天的境界?」菩提達摩高天笑了笑,半是驚嘆半是調侃,「或許吧。」

「別忘了,武道的始祖們,就是一群科學家——古代的科研騎士。」

「嗯,那么祝福你,年輕的科研騎士。」

一行人就這么踏入電梯之中。按照固定的流程,他們會在這里補充一頓便飯。以隨從身份登場的兩位護法以及其他學徒沒有入座,自覺地待在房間一角。菩提達摩高天操控起一具高擬真的義體,拉開一張椅子,然后望向了埃迪卡拉。

「既然高天閣下想要招待你,你便坐下吧。」埃迪卡拉如此說道。

不知道為何,他有些不安。

向山倒是有些好奇:「這是……做什么?」

「按照一種古老的理論,我們應該偶爾接受一下接近自然肉身的神經信號——讓"感覺"回到它天然應該存在的位置。」

向山摩挲下巴:「嗯,我以前不止一次聽武者說過,先天本能乃是低賤的……」

「那只是事物的一面。一味強壓,不是正道。底層的武者往往就是這樣偏激。」菩提達摩高天倒是十分友好,「來吧閣下,你可以使用我備用的感官專用身軀。為了做出差異化,我專門選擇了不同的表型來培養味蕾,我有好些口味偏好不大一樣的身軀。」

菩提達摩高天發來了一個端口。向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頃刻之間,一具仿若生人的義體推開存儲室的門,走入大廳之中,坐到了菩提達摩高天拉開的那張椅子上。

「這里網還挺不錯。」向山贊嘆道。

這個時候,埃迪卡拉也已經操控了另一具身軀。但是這具仿生義體的面部此時此刻卻扭成一團,每一塊仿生肌肉都在抽動。埃迪卡拉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很快斷絕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信號,整張臉先是僵住,然后再平復成沒有表情的樣子。

菩提達摩高天驚嘆:「團長閣下,您這是……遇到了什么問題嗎?」

向山點了點頭:「還真是,很少見你這樣。」

埃迪卡拉坐在向山對面,死死盯著向山:「你……是真的要去火星了,對吧?」

「哈哈,這件事不是已經確認過了嗎?」向山樂了。

而菩提達摩高天打了個響指,懸浮的無人機立刻為三人斟上暗紅色的飲品:「這可是火星圣殿三年之前的研究產物,提供汁液的果實與發酵用的菌種都是費了不少功夫才還原了。我聽說之后就立刻托其他的科研騎士弄來了……」

向山微微抿了一口:「糖含量太低了。還有,個人建議最好氧化一下,增加一點芬芳物質的含量。」

以向山記憶的標準,這玩意實在是難以入口——哪怕考慮到向山個人偏好也是一樣,釀造水平差。

向山評價為,不如可樂遠矣。

菩提達摩高天仿生義體臉上炫耀一般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他勉強笑道:「確實是有這種說法……」

向山放下酒杯:「放一放吧。讓它跟氧氣接觸一下……話說這房間有沒有考慮到氧氣的問題來著?」

完全義體化的基準人是用電能替代了呼吸作用的,因此不管是太空電梯還是飛船都不需要考慮供氧問題。

從菩提達摩錯愕的表情上,向山知道了答案。他微微搖頭:「那沒事了,我也沒法辨別氧含量。這玩意可能沒法靠自然的化學反應彌補風味的不足了。」

菩提達摩高天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這位老弟看起來也是很有背景的人物啊,居然懂得這么多。」

這個時候,太空電梯緩慢啟動。而無人機也陸續送上了其他的菜肴。

最先送到向山面前的是第一道前菜,一份冷盤,應該是某種軟體動物切片,配合上特制的醬料。向山完全認不出這動物原本是什么,想來大滅絕之前應該沒這個物種——說不定它的先祖都不是什么可食用物種,只是遺傳信息被科研騎士硬生生魔改成現在的樣子。

他用筷子夾了一片,輕輕咀嚼,然后陷入沉思:「我覺得吧……其實有一些更加廉價的東西,可以很簡單最做得很好吃的。」

腥味真的很重,并且口感也一般。這具感官用放生義體的咬合力參數是遠勝智人的,但是向山居然差點沒能用門牙切斷這軟體動物的切片。

副菜再次讓向山深深嘆息。這理論上應該是一道沙

拉,但是向山真心不覺得這玩意有資格被叫做「可食用蔬菜」。向山寧可去吃幾口綠化帶——據他所知,綠化帶常見的苜蓿,確實是一種可食用蔬菜。

「至少選個葉片肥厚一點的玩意吧。」向山再次嘆息,「汁水充盈的那種,最好有一點甜味……至少草酸含量不要這么高。如果真的非要吃這種,也拜托別用人類的細胞培養味蕾。不適合,真的,不適合。」

向山承認,自己還沒完全義體化的時候,吃得確實是比大多數人要好一點。但是他對天發誓,他真不是一個在餐飲上奢侈浪費的大布爾喬亞。他真的不是特別挑剔。

真的是因為,以21世紀的標準,今天吃的這頓實在不怎么樣。實在是不值得專門弄一個義體來品嘗。

等主菜上來的時候,向山已經轉過身去,眺望窗外的風景了。整片大地正在朝他們腳下聚攏,無數景觀正越過地平線趕來。他們越過云層,然后很快,云層也不足以遮蔽視野中全部的大地。

而埃迪卡拉握住酒杯的手正在顫抖。

此時此刻,他已經濾清了全部的真相。

在這個時機,在這個最糟糕的時間點。

他再次低聲詢問:「你……真的是要去火星的,對吧?」

「您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團長閣下,這頓飯開始的時候您就心不在焉的。」向山手指輕輕叩擊椅子扶手,打著拍子。他的措辭還是那么謙卑,但語氣之中卻沒有一絲恭敬。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嘲弄」吧。

埃迪卡拉微微發抖。就在剛才,他收到了程序回傳的結果。在他借用菩提達摩高天的資源跑的那組數據之中,確實存在一個或許可以重復那份神秘樣本的反應過程。

只是時間大約是兩百年。

這就是騎士弗雷一直以來都在盡力避免他人察覺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神秘樣本的來歷就絕不可能是六龍教。

六龍教的歷史并沒有長到二百年之久。盡管埃迪卡拉沒有獲準記住更多的歷史情報,但是他現在能記得的范疇里,六龍教在第六武神之前都沒有任何成規模的活動。

一份至少需要兩百年才能形成的樣本。

以及,一個身份有問題的科研騎士。

向山在一開始就取得了德文尼亞、帕爾米恩等副團長的信賴。而出于對下屬的信任,這份「驗證通過」的信號也延伸到了埃迪卡拉這里。

但此時此刻,「弗雷騎士」身上的可疑氣息,已經濃郁到無法直視了。

最后一道甜品布丁也被無人機送上餐桌。而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進食了。向山背對著埃迪卡拉,手指輕輕敲在扶手上,每一下都仿佛是撞鐘的巨杵砸在埃迪卡拉的精神之中。他慢條斯理地轉過身,拿起勺子嘗了一口布丁。

然后臉上失去了笑容。

「就拿這個來腐蝕我啊。」

埃迪卡拉視線開始躲閃這個可怕的家伙。他低聲說道:「你……只要你去了火星……火星其實……其實……」

向山道:「體面點,閣下。都到了這個地步,何必自己騙自己呢?」

埃迪卡拉手一哆嗦,捏碎了杯子。

向山語氣依舊慢條斯理:「你看看吧,團長閣下。人在被逼入絕境的時候,表現往往是難以預測的。來的時候你還跟我說,人一旦被逼急了就能反映出很多東西來,對吧。你看,我現在還沒怎么樣呢。體面點。」

埃迪卡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正要用無線信號給其他戰斗人員發送情報。

但此時此刻,一股絕強的力量卻覆蓋了一切信號。

是菩提達摩高天的本體!那如同神像一般立在桌子后方的本體!這具一重天

的義體突然釋放出了強大的emp覆蓋了一切信號。

埃迪卡拉心情陡然升起。看樣子他的異狀終于讓菩提達摩高天察覺到了。這位高級武官居然果斷采取行動。

向山左手托著布丁,右手則拿起了裝著主菜烤肉的盤子,就這么舉過頭頂。而另一邊,菩提達摩高天從身后抽出一把熱能劍,劍身瞬間白熾化——這本就是近地太空戰的常見武器之一。

兩名護法不明所以,錯愕的望著這邊。

。他們就被一劍斬成了兩半,電池爆炸,義體從斷裂處開始燃燒。

劇烈的濃煙讓向山皺了皺眉:「還好我現在不用呼吸。」隨后他望向了自己面前的烤肉與布丁。這兩玩意幾乎是擦著菩提達摩高天的熱能劍過去,經受了一瞬間的高溫炙烤。焦化的糖殼與肉的脆殼都是瞬間形成。向山用被高溫破壞了仿生材料表面的手指拿起餐具,再次品嘗了幾口。

「算了,這么點應急處理也沒法挽救。」向山搖了搖頭,「畢竟我真不研究廚師。」

「這究竟是怎么了?」埃迪卡拉驚呼:「你發什么瘋?你這家伙……你……為什么……」

「不用喊了。他已經腦死亡了。還得感謝您啊,團長閣下。」向山用勺子挖了一塊布丁,「其實我一開始是預計會有一些波折的。如果你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大概是前菜上菜的時候,就立刻發出警告,恐怕我還不會這么輕松。現在,時間足夠久了。我繞過了他義體的安全后門,并傳達了指令,讓他的大腦進入了凋亡程序。」

如果不是菩提達摩高天跟向山共用一處局域網共用得夠久,向山還真不能在不知不覺之間完成這一切。

「你難道真的就覺得我只是想要去火星?只要我離開了你的地盤你就可以從這次波折中脫身?就算真的有什么變故也與你無關咯?不會吧?不會吧?你這家伙怎么這樣……嘖嘖,令人同情?」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會……」

「其實你心里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向山放下了勺子,然后放棄了對這具義體的操控。他的本體走到了曾經是菩提達摩高天那臺機器跟前,抽出一根數據線,插入這具義體里,快速重裝操作系統。

埃迪卡拉低下頭,微微顫抖。

是啊,沒錯……

其實是,這種能夠用特定電信號控制腦細胞凋亡的后門,只有極少數人知曉。這是三百年前那一次卑鄙的竊國所遺留下來的內容。掌握了這個后門,就等于掌握了全人類的生死大權。武祖與萬機之父后來奪下了這份權柄,但是旋即決裂。自此之后,這個后門就只有極少數人知曉了。

有些科研騎士團自行研究了觸發后門的辦法。但是這種行為若是沒有事先報備,一旦被發現,極有可能被全團株連,

而俠客之中能夠掌握這秘密的……

再加上那份需要兩百年時間才能形成的特殊細胞樣本……

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性擺在了埃迪卡拉面前。

「這怎么可能?」埃迪卡拉大叫,「你為什么會活著?」

「看來你這樣的人推測出的也是這個答案。」向山點了點頭。

科研騎士的本體一步步往后退:「不……不……閣下,您應該……我……您對六龍教有一些理解對吧?那您應該知道吧?您就是六龍教的……是我們的領袖!其實我們沒必要……您沒有必要與我們為敵,我可以……」

向山再次嘆息:「你還真是,被逼急了什么胡話都說得出口啊。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當初的我實在清澈而愚蠢吧,本該擁有這個世界的人其實是我啊。秘密戰爭之前,我幾乎擁有整個世界。」

義體化的向山再次從

那一組被燒去了仿生材料的機械手指上拿起勺子,敲了敲那塊布丁:「然后呢,你們所擁有的權力,現在卻只能用這種東西來腐蝕我啊——這種二百五十年前都沒資格端到我面前的東西。」

「我曾不止一次后悔,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曾不止一次質問自己,這國家權力,我不竊有的是人竊,那我最開始是不是可以先竊一竊?」

「想完了這些之后,我才開始創建"俠義"這個綱領。」

「再后來啊,打了幾十年之后,我第二次得到了擁有世界的機會。你們所敬仰的神邀請我跟他一起成為惡魔。我還是拒絕了。」向山蹲到科研騎士面前,拍了拍他的腦袋,「這么多年了,你說不定是第一個知道我是誰之后,還在試圖誘勸我的天才啊。」

「哦,對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留你到現在嗎?」

這個時候,電梯開始減速。

埃迪卡拉困惑地搖了搖頭。

「唉。」向山嘆息一聲,轉過身去。

然后,一道白熾狀態的劍光將二人一同斬裂。

向山抓拍了一段自己與團長一同被斬殺的畫面,第一人稱視角,真實度非常高。

這一劍貫穿向山的身體,白熾的劍身、等離子化的物質將他體腔內的設備紛紛焚毀。

而埃迪卡拉的大腦則被這一劍蒸發。

白熾化的熱能刃武器是難以收納的。強行收納會灼傷自身的機體。因此,菩提達摩高天的義體——假性人格覆面的向山直接拋棄了這個劍刃。劍刃的熱量融化地面,竟如同陷入淤泥一般沉入地面。

假性人格覆面向山很快撤銷了emp。

在回復通訊的瞬間,向山就發送了自己的情報。

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里,德文尼亞便收到了一則情報。

他瞬間感覺被人浸入液氦之中。

在畫面里,團長、兩名護法都死了,弗雷騎士也被斬去身體,

弗雷騎士還傳送回了文本信息:「這是個陷阱。我們完蛋了。小心。」

德文尼亞站了起來,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

按照團長的說法,菩提達摩高天是準備讓生命熔爐騎士團殺死外圍人員之后,就龜縮起來的。這樣他就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換取自身安穩晉升。

可現在……

難道說這個高級武官居然……

居然拿團長他們就當做功勞了?

德文尼亞驚怒交加,很快拉動警報,召集所有六龍教教眾回歸,同時朝著其他六龍教散人發去消息。

他必須做好戰斗準備了。

而另一邊,假性人格覆面的向山操控著菩提達摩高天的義體,拎起自己的本體,連同那三個科研騎士學徒一道控制起來,走向電梯大門。在這一包廂停穩之后,他緩慢離開。

立刻就有副官飛過來,詢問道:「閣下,剛才的emp波動是……」

「是我造成的。」假性人格覆面地向山將自己的本體扔給副官:「這個是我留的活口。關押起來,我有空了就親自審問。現在,帶我去見塔納托斯閣下。快點。」

向山檢索過菩提達摩高天遺留的數據庫,知道有個叫做塔納托斯的阿耆尼王麾下就在他的駐地修整,等待回到太空營地的機會。

這個向山是一個假性人格覆面,一個ai。他不敢同人類第二強的內功高手見面。塔納托斯是阿耆尼王麾下直屬軍官,職級與菩提達摩高天一樣。在這種前提下,通過「暗示讓功勞」的方式引他慘禍,由他來向阿耆尼王匯報,無疑會更好。

而向山的本體,則被送入了禁閉室。一名士兵被命令看守。

其實在見到「菩提達摩高天」的那一瞬間,士兵的生物腦就陷入了昏迷之中。隨后,他的聯網機能被強制下線。

殘軀之內的向山操控者這名士兵,進入禁閉室。

隨后,這名士兵的義體裝甲層層打開,生物腦與脊椎積極彈出。

向山將自己給安裝了進去。

做完了這一切之后,他才離開自己的禁閉室,推門進入那三名科研騎士學徒的禁閉室。

他重啟了這三名學徒的義體。他當然不會讓這三名學徒壞了自己的好事。而現在嘛……

「三位,你們面前只有兩個選擇,跟我一起做俠客,或者死在這里。怎么樣?要不要一起來開創新的未來?」

這一幕在太空電梯里「你就拿這個考驗干部」的場面其實數年之前就構思了,只可惜筆力有限,修改幾次也只能到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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