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騎士團高層會議室里,三名騎士團領袖聚在一起。
騎士團將這種行為稱作“三握手會議”——為一個活動取名,在這個時代是一種危險的事情。太陽上的御座禁止一切“傳統”與“文化”的誕生。
月影騎士團團長、騎士長羅伯特·萬創者卻對此習以為常。
月影騎士團一開始就是跨領域合作的騎士團,在這里,團長的權威并沒有其他騎士團那樣絕對,很多事情都需要商量著來。一百五十年前,這種“三人會議”就形成了傳統。通訊、認知、人工智能三領域的分野,決定了騎士團的底層結構。
副團長克萊維洛望向上首的羅伯特·萬創者:“最近六龍教投誠的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
羅伯特的目光沒有在克萊維洛的臉上停留,他轉向了會議桌的另一端,望向認知領域的負責人,伊蓮。他的手指在鏡面般的桌上輕點。這個問題不值得他親自開口。一種無聲的指令將克萊維洛拋來的質詢,轉交給了指定的處理模塊。
伊蓮微微頷首,無色無相的數據流如瀑布般無聲滑落。她直接傳遞了數份報告。“第一批次,三十七人,已經在隔離環境下進行過提取,并對他們的證言進行交叉驗證,我認為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
克萊維洛瞬息瀏覽了伊蓮的報告。伊蓮這時候追加了一個問題:“風靈級AI輔助武裝框架11號有異常調動,這件事是誰批示的?”
“輔助武裝框架”是一個近二十年才興起的新概念,是所謂“行走的武器庫”。它的概念靈感,來自于江湖人的“自行載具”,也就是“運送補給遠遠跟著的載具”。
江湖人在設置補給點之類的小戰術上有一定的心得。
而“輔助武裝框架”,則是為了讓庇護者軍官的武器庫也“動起來”,用一個動力平臺搭載盡可能多的獨立武裝或插件。這些武裝在平臺上也保持著“可開火”的狀態。
與此同時,就連這個“平臺”本身,也能夠作為義體插件,成為“副腕”一類的額外肢體。
從結果來看,這個玩意就是一個武器構成的機器人。
一開始的時候,部分高級軍官會直接將下屬大腦拼上去,用武者充當“運輸隊員”,來解決“長途追擊”情景之下、大部隊跟不上的問題。
但是,隨著武器插件被抽走,這個“義體”性能也會大幅下降。若是“全合體”的話,武者的大腦就是個純粹的冗余了。
并且第二個生物腦也有可能成為干擾源。
與武者協同訓練的AI成為了新的熱門方向。
“風靈級”是目前最接近實戰武器的原型機。月影騎士團目前也只有六臺驗證機與六臺原型機。
“我批的。”羅伯特說。他的目光甚至沒有投向別人,仿佛只是為了結束話題。
克萊維洛重新開口,聲音平直:“我的質詢并非針對授權本身,團長。”他說,“而是關聯到具體執行。日志顯示,十二臺‘風靈級’中的一臺,其使用權限被臨時授予了那批潛伏者的……‘外部協助人員’。我的風險評估模型將此標記為高優先級的異常事件。”
他的措辭經過了AI的多次生成,以避免被解讀成一次潛在的權力挑戰。
現在不是內斗的時候。
“追加一份投資罷了。”羅伯特語氣優雅,聲紋之中仿佛有著咖啡質感的芬芳氣息,“那個,呵呵,‘外部協助人員’,也算是個高手。一臺原型機,能夠換取這個級數的高手效命,很好了。從成本效益模型來看,回報率相當可觀呀。”
“效命?六龍教的為你效命?”
“只要他的目標與我的目標一致,并且可以保證最后可以截獲他的成果,這完全可以等價為‘為我效命’。”羅伯特如此說道,“仔細看看報告書吧,我的朋友。他們的目的也是荒野之中的AI——從我們這里離開的AI,都帶著武器。我們親手抓捕也不是不行,但有人代勞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況且,‘風靈’的AI想要高速迭代,就需要高質量對局的數據。能令高手產生‘借用武器’想法的敵人,應該足夠提供這樣的素材了。”
“‘外部協助者’里面,疑似存在‘口舌之花’神原言葉。”伊蓮警告道,“前團長招攬的老扈從根據投誠者的記憶文件,確認過了,很像。六龍教的這一支勢力不可小視。”
“那不是更好嗎?”羅伯特說道,“如果我們能夠成功將神原言葉控制在手里——我們完全可以與王上建立更深的私人情誼,對吧?”
“但我們決不能失手將她殺死。”伊蓮說道,“從公開數據來看,王上對舊日的眷戀很深。如果我們不是控制住神原言葉,而是殺死了神原言葉……”
克萊維洛道:“我們真的能夠控制住嗎?”
“如果神原言葉被殺死,那么操控‘風靈’的,肯定不會是我們。”羅伯特如此篤定道。
至于他為什么如此肯定,呵呵,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克萊維洛道:“那么,就按照團長的意見,繼續細化方案吧。”
“同意。”伊蓮點頭。
說到底,騎士團其實已經決定了,要盡快掠取六龍教的技術儲備與研究成果。
五次“三握手會議”之前就這么決定了。
在第十二武神公布了六龍教的本質之后,六龍教就寸步難行了。而在那個時候開始,就有一部分散人開始謀劃退路。
六龍教具體的應對方式,騎士團并不知道。但是在月影騎士團這里,確實存在一股武力,試圖暗殺那些早期的叛教者。
其中也經歷了一些曲折。武裝扈從們與那股暗殺力量明里暗里斗爭過不少次,吃了一些虧。
在地球因第十二武神而淪陷于俠義后,某種進度突然加快,一大批被六龍教籠絡的人成功倒戈,也牽扯出更多同類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六龍教”就不再是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組織。在騎士團的文件記錄中,它更接近一個已被拆解、分析并等待資產清算的失敗項目代號。
這是團長羅伯特·萬創者一個瞬間就想明白的事情。
六龍教耗費了一百年,從各個科研騎士團偷走各種成果,利用竊取的資源不斷鞏固自己的技術優勢。他們直接從科研騎士團的總資源池里按比例竊取。這毫無疑問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而現在,每一個科研騎士團都有機會,從這一份百年的積累之中分得一杯羹。
他們有機會只花很少一點資源,就從六龍教的手中奪取成果,運用在自己今后的研究上。
只要這個騎士團被六龍教侵蝕、卻還沒有完全淪陷。
六龍教早期的活動,反倒成為了這一場饗宴的入場券。
許多礙于戴森原則,需要經過復雜流程才能進行的研究,六龍教已經偷偷完成了。
那個時候,羅伯特甚至還覺得,今后兩三年里,科研騎士團會爆發內戰,武裝扈從們將彼此廝殺,為主人爭奪六龍教的遺產。
就算現在還不是“遺產”,那個時候也肯定是了。
這數個月里,整個騎士團的資源,都已經往“戰爭相關技術”的方向傾斜,以應對未來的內戰。
羅伯特相信,整個火星、若干圣殿之內,一定有不少像他這樣想的科研騎士,正在等待“開宴”。
克萊維洛低聲說道:“他們是獵物,而我們是獵人……”
沒由來地,科研騎士心中生出一股憂慮。
——為什么他們成為了獵物?是因為他們不夠強嗎?
“那么接下來……AI進化失控的跡象。”伊蓮說道。
“哦,親愛的副團長,不要用‘失控’這樣沒有質感的詞匯。很顯然,我更喜歡‘爆發’或者‘革命’一類的好詞。”
伊蓮沒有被團長的話影響,繼續說道:“另一則情報我也找投誠者們驗證過了。他們認為,在地球淪陷的那一天,六龍教所掌握的超級人工智能‘代號未知’出現了意外。從那時開始,六龍教上下最后的聯系也被徹底切斷。暫時不知道這是否與第十二武神有關。”
“也就是說,那個‘小心祝心雨’的暗示,真的是六龍教內部傳出來的咯?”羅伯特發送出“挑眉”的表情包。
“隨后就是AI智能的突然爆發。”伊蓮點了點頭,“情報依舊不足。但是我們大概率不需要面對武神或圖靈中的任何一方。”
“那太好了。”羅伯特一拍手,“我可以感覺到,AI大概率還沒有在我們面前解放它們真正的性能——飛躍式優化后的智能。我們應該從六龍教手中奪得鑰匙。”
伊蓮突然表現出了一瞬間的遲疑。
這很不尋常。羅伯特瞬間捕捉到了這個信號。
伊蓮不是會在這時候遲疑的人。盡管六龍教的人確實在前兩年與她接觸過,但羅伯特與克萊維洛已經重新與伊蓮建立了互信——在第十二武神曝光六龍教之后。
只要理性還沒有被淹沒,那任誰都不會在這個節點上跳上六龍教的船。
伊蓮現在的表現,不符羅伯特用長久時間建立的人格側寫模型。
羅伯特問道:“你還有什么疑惑嗎?”
伊蓮語氣也不大確定:“我只是……懷疑,那些AI應該還在學習與演化之中。它們沒有展現自己優化后的能力,是因為它們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展現。我們人類,還沒有為它們輸入應當輸入的指令。”
羅伯特點了點頭:“很有趣的觀點,并且很有見地。”
“它們正在等待一個指令……”伊蓮低聲說道,“我們應該如何給它們這個指令?它們在觀察我們嗎?我們會教給它們什么?”
羅伯特微笑:“你究竟對哪個部分抱有疑慮呢?我們的生存方式,難道不就是AI最應該學習的對象嗎?我們信仰理性,我們理智地生存,趨利避害。我們追逐著最大的未知,我們擁有永無止境的追求。如果我是AI,我還會學習其他人的生存方式嗎?”
伊蓮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剛剛為什么突然產生了那樣的念頭,仿佛一直以來思考的東西突然“想通”了一般。
但是團長說得很有道理。
六龍右使面前,一個碩大的箱子緩緩打開。固定用的高分子填充物自動放氣,收縮。
“風靈級原型機,代號‘疾風騎士’。”六龍右使說道,“這是月影騎士團內部的教友借給我用的。”
輔助武裝框架“疾風騎士”,比尋常的武者要巨大許多。與其說它類似人形,倒不如說它更接近“放大到小個體霸王龍大小的伶盜龍”。
正如始祖鳥具備的原始羽翼那般,兩枚塔盾構成了它的上肢。塔盾之下配備了強大的火力系統,可以直接拆解下來,安裝在武者手部或者背部的插槽上。
它的下肢則是粗壯履帶與多足步行結構的拼裝產物。
它的尾部是人工肌肉纖維與碳纖維織成的控制型武器,尾端集成了小功率激光槍。
“疾風騎士”的頭顱是流線型的保護蓋,內里是集成了多種探測方式的最尖端偵察設備。
至于身體最中心的軀干,那里是備用反應堆,是彈藥庫,是零件庫,是人形專供的近戰武備。
與武者協同作戰的超級炮臺,必要時可以整個接入武者的身軀。
它的造價甚至超過了許多一重天義體。它與一重天義體的差異,便在于它不具備一重天義體最基要的軀體框架系統,在整體強度、電磁抗性等方面要弱了太多。
但它本身卻是作為武器庫來使用的。
六龍右使已經更換了被獨孤北落師門斬落的手臂,外裝甲也是啟用了別地調來的備用件。
新手臂性能尚且差一籌,六龍右使打算利用插件進行彌補。
“只要給我兩天的時間,讓我完成與AI的協調性訓練,武神捕獲計劃就一定可以成功!”
六龍右使信心滿滿。
神原言葉心中不安感更甚。
六龍右使長久以來都只在教主的派遣之下做事。不同于天車左使獨立領導一個科研騎士團,六龍右使都是在教主的直接指引之下執行各種需要武力的暗中活動。
他是一把刀。
而神原言葉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六龍右使僅僅只是一把刀。
教主沒有給予他“刀”之上的能力。
作為舊時代走過來的老人,神原言葉對于“組織”與“權力”保有一種敏感——更甚于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的敏感。
——這個小子,難道是第一次獨立執行任務嗎?
神原言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荒誕感。
一直到上個月,火星一直都有奧倫米拉。它很少與六龍教教眾交流,但是卻保證了教主意志的上下傳達。
而現在,六龍右使不得不自己思考時……
神原言葉立刻就明白了,這家伙是一個純粹的蠢貨。
他一開始就缺乏正確分析形勢的能力。
神原言葉只與月影騎士團內潛伏的六龍教教眾接觸過不到三次。但就這幾次,神原言葉已經看出來了,六龍教在月影騎士團內的勢力并不牢固。
能夠借出月影騎士團核心項目的原型機?
這未免太過荒誕了。
六龍右使原本不具備獨立執行任務的素養。
神原言葉勉強說道:“這樣……非常令人憂慮。”
“您是說,我們會因為這AI而暴露?我的內功水平也有數學境,與騎士團的那些人相近。我可以取得更高的權限。”六龍右使看出了神原言葉心中的憂慮,主動解釋道。
——六龍教,真的可以維持下去嗎?
第十二武神破壞了六龍教的根基,奧倫米拉的消失,則令六龍教最后的支柱也轟然倒塌。現在的六龍教到處都是問題。
神原言葉道:“嗯,既然這樣的話……”
突然之間,警報響起。
神原言葉與六龍右使對視一眼,快速交換部分情報。神原言葉立刻轉過身,閉鎖倉庫三個出口中的兩個,自己親身朝著另一處出口迎去。
但是她才剛剛開始動作,甬道之中就傳來了爆炸聲。
——武魁恩利爾!?
神原言葉看到了一個絕不想看到的對手。恩利爾來勢洶洶,直接越過了神原言葉,沖向六龍右使。
恐龍一般的自行武器庫抬起身體,對著恩利爾連續射擊,火力兇猛。恩利爾靈活閃轉,甚至都沒有受到多少阻礙。
反倒是神原言葉被打斷了追擊的步驟。
——該死,這個AI還沒有與我方完成協同設置……
神原言葉突然之間就不動了。
一股雷達波從身后鎖定了她。這是這個時代最為赤裸的“殺意”與“劍意”。有經驗的武者甚至能夠從雷達波的頻段、方位、掃蕩方式反推出敵人許多戰術偏好。
她身后的敵人,毫無疑問是一個用劍的好手。
獨孤北落師門從煙塵之中緩緩繞出,單手將熱能刃舉過頭頂——這是熱能刃在大氣層內最為常見的準備動作。
武者由靜及動速度極快,在作戰之中隨時準備著往前沖擊。若是熱能刃如同傳統刀劍那樣舉在自己的正前方,等離子化的空氣就會糊在自己的正面。
這樣有極大概率損傷正面的傳感設備。
等離子體從劍身之上噴薄而出,隨后被獨孤北落師門周身的磁場發生器引導至兩側,如同光構成的觸須,又有幾分羽翼的樣子。
“你的對手是我,大師姐。”獨孤北落師門語氣復雜。
時間回到數分鐘之前。
向山就在街角,維持著跌坐的姿勢。他這般冥想狀態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了。
這幾天,他大部分時候都保持著這個樣子。
依靠熒惑鳥的追蹤技術,武神小隊的一行人直直來到了這個接近月影騎士團駐地的街道。
到了這里,熒惑鳥便表示線索斷了,沒辦法追擊那個“奇怪的騎士團扈從”——在鎮魂法王面前,武神一脈的三人就保持了這個說法。
向山表示無所謂,繼續冥想,并讓熒惑鳥自己去準備攻略月影騎士團的事項,并讓獨孤與當地俠義力量協調。
似乎他真的不在乎那個神秘的六龍教高手,只想著繼續攻略月影騎士團。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鎮魂法王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他主動提出,自己這次自己可以幫助俠客,用以換取向山冥想時的修行數據。
第五武神在交托給他一些偵查、確保撤離路線的任務之后,便將熒惑鳥召了回來。
獨孤北落師門對此有些不解:“你是怎么知道他會主動做點事的?”
“約書亞這家伙心態已經被我摸清了。他非常看重生命,所以同樣討厭浪費時間——詳細點說,就是他討厭毫無意義地度過他眼中所剩無多的時間。”向山說道,“如果我日常就在活動,指揮協調各方俠客,他倒是可以通過觀察記錄我,來說服自己‘這是通往飛升的一部分’。可我不是靜坐冥想修行內功了嘛。”
“合著這也在你的計算之中?”獨孤北落師門指著自己的臉,“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你才讓我指揮?”
“不,那是因為現在的你比我要強,姑娘。”第五武神笑道,“俠客的規矩。”
熒惑鳥道:“那你所說的飛升之道呢?”
“在這個問題上我不會誆你們。”向山有些心痛,“不至于這個都懷疑我造假吧?我真是在修行啊……啊對對對,這是我自己塑造的社會形象。我懂的。”
他最后一句仿佛是對著不存在的人在說話——從微動作之中,熒惑鳥讀出了這么一個信號。
恩利爾道:“武神,您這叫我們過來,到底是為了什么?騎士團攻略可迫在眉睫……”
“相信我,拿下這個點,就可以勢如破竹地拿下整個騎士團。”向山指了指七百米外的一家道場:“那個機甲鋼拳道場——神原流的那個。唉,居然拿這個當做遮掩。”
所謂“神原流機甲鋼拳”,是以二百年前神原言葉創作的機甲鋼拳變體為基礎,從機甲鋼拳項目之中延伸出的一個分支。
神原言葉的拳術,自然就是所謂“神原流”了。
實在是太自然了。
向山嘆息:“這種情緒就叫做悲傷吧——總之,那里有一條甬道,通向一個地下倉庫。地下倉庫里現在有兩名一重天武者和一個月影騎士團的超級原型機。”
“而道場內的不少人,都是六龍教成員。”
“現在我們有三個任務。一,奪下那臺原型機。二,俘虜所有非一重天的成員。三,俘虜或殺死那兩名一重天武者。”
“從原則上來說,應該盡量俘虜他們,六龍教掌握著飛升之路的一塊拼圖。他們的技術儲備十分重要——我要強調一下,這不是掠奪。六龍教是將本應由全人類共享的知識私下囤積起來了。我們是讓知識重新被大眾所擁有。”
恩利爾十分疑惑。關于“與科研騎士學術交流”的正確性,基本每個俠客都知道。這里的幾人都不是小年輕了。他不知道武神為什么要強調這個點。
向山嘆息:“從這個角度來說,那兩名一重天武者也應該盡量俘虜。但是,你們的生命安全也必須保證。是否俘虜的決斷也由你們自己來下。”
“接下來,分工一下。阿鳥,你跟我比較菜,因此優先去抓捕那些非一重天的六龍教教眾……”
獨孤北落師門點了點頭:“曉得了,這次我會把那個家伙剁成十三塊的。”
“那個家伙就讓給恩利爾——恩利爾老弟,你去打你沒見過的那個武者。”
獨孤北落師門驚了:“這不合理吧?我跟那個黑色混蛋可是第二次交手了。就算共享記憶文件,我對那個家伙認知也更直接吧?不要浪費情報優勢……”
“你只會更理解另一個敵人。”向山目光低垂,“你的目標,是同為武神弟子的另一個一重天武者,神原言葉。”
“什么?”三聲驚呼不分先后。
“恩利爾老弟你應該是沒直接接觸過神原言葉,但是你肯定從其他人的資料之中側面窺見過神原言葉。你多半能認出來。”向山說道:“越過她,跟另一個六龍教的混賬戰斗。”
獨孤北落師門道:“等一等,五師父,我有問題。我非常不擅長俘虜,尤其是對水平相近的對手——對大師姐的話,我多半是做不到留手的。你跟阿鳥去對付她,我盡快俘虜其他人后去策應……”
“我直說吧,我跟阿鳥加一塊打不過你。”向山說道,“但我們俘虜一般武者的效率不會比你差。至于‘留手’——唉,不要問光之戰士這么黑暗的問題。”
恩利爾困惑的發送私信:你們武神一脈說話都這么難懂?
熒惑鳥也道:“師爺,解釋一下……”
“不要逼我說那么殘忍的話。”向山一只手搭在獨孤北落師門的肩膀上,“正常發揮,聽天由命。”
——就像古老的“神判法”那樣?
獨孤北落師門不知道為什么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她雖然有著一個古老神名作為綽號,但對古代習俗幾乎一無所知。可現在,她意識之中居然冒出了這么一個名詞。
神判法,借助“神”意考驗當事人以判定罪責的原始審判方式,產生于原始社會末期。其中一種形式,便是“決斗”。
在神前,雙方當事人進行決斗,勝者為無罪,敗者為有罪。
向山從來不相信“神明”,他只是將結果拋給了概率的世界。
——他在期待世界生成什么樣的結果?
似乎是感受到了獨孤北落師門心中所思所想,向山嘆息:“讓我親手殺死她,或者作出殺死她的決斷,對我來說實在太殘忍了。這是對我心智的摧殘。但與此同時,我也沒法替六龍教的受害者原諒她。六龍教的所有罪行,她都有一份的。我一旦露出‘不忍殺之’的意圖……或許真的有人會因此而不去殺她呢?”
“我來嗎?結果聽天由命?”
“盡此一事,盡人事。”向山說道,“這就叫逃避。逃避可恥,但偶爾有用。”
“你這老家伙好不曉事。”恩利爾突然開口道,“還武神呢,確實可恥。”
向山點了點頭,正要順著說兩句。可誰知恩利爾卻追問道:“難道在你心目中,口舌之花從始至終,都只是武祖向山的一個附屬品嗎?”
向山一愣。
“口舌之花神原言葉是眾多俠客尊敬的前輩。我前天就見過那么一個老家伙,只要情有可原的話——就算是武神要清理門戶,他也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擔保,去換取口舌之花的一線生機。”恩利爾說道,“在武祖向山敗亡之后,很多人受過口舌之花的指點。”
向山無聲地笑了。或許。
沒有聲音也沒有肢體動作,沒人知道他心態上的微妙變化。
他在心里說道,你曾經也有漂亮的故事啊,閨女。
“如果口舌之花是受到蒙蔽,愿意讓她免于一死的俠客絕不只有那一個……”
向山打斷道:“我的決斷不會變的。獨孤更熟悉武神一脈的共通特點。她更有可能無傷擊敗言葉。”
“我會對著武館內所有人發送一道廣播訊息,‘一重天俠客即將攻擊,請盡快撤離’。明文。在這之后,按照計劃行事。”
恩利爾嘆了口氣,走向預定的沖鋒位置。突然他想起一件事,給獨孤北落師門發去私信:“話又說回來了,這些情報本地俠客基本都不曉得,武神怎么一來就打探清楚了?”
獨孤北落師門似乎不想聊這個話題,暴躁地回道:“打完再說。”
月影騎士團首席武裝扈從谷凱勝披著一塊防塵布,幾乎被火星沙塵半掩埋了。他是一個二百多歲的老東西,然后在百年之前找了個地方養老。
嗯,對,谷凱勝曾經是一個俠客,并且還是一個老俠客了。
月影騎士團周圍活動的知名老俠客巴特·巴雷特甚至比他還要小了二三十歲。
谷凱勝并不覺得羞恥。他只是面對那一場看不到頭的戰爭累了、磨損殆盡了而已。
智人在辛苦工作到六十歲之后,肉體和精神差不多就磨損完了。義體化解決了肉體的問題,但精神的問題呢?
谷凱勝不覺得自己很過分。法理上(雖然這個時代沒有什么“法理”但老俠客習慣這么說),谷凱勝只相當于月影騎士團老團長的寵物,但月影騎士團沒有怎么折辱他。那些科研騎士似乎只是對歷史感興趣。
而在第十二武神將神原言葉現在的行徑也捅出來之后,谷凱勝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就連神原言葉!就連神原言葉都!
前些時日,一批六龍教分子決定脫離六龍教。而在他們交代的記憶之中,谷凱勝窺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名鼎鼎的口舌之花神原言葉。
谷凱勝不會看錯的。
月影騎士團的現任團長對這個消息欣喜若狂。他們似乎覺得,這是個討好征天王大衛·克萊恩的好機會。
谷凱勝對這個決策就更加心安理得了。送這位六龍教高層去征天王那兒,對她來說反倒是一種保護。谷凱勝都不覺得這能算“背叛老朋友”。
因此他接了任務,來這兒盯梢——重點是伺機回收風靈級原型機“疾風騎士”。
如果神原言葉在戰斗中受到較大損傷,那么便嘗試生擒。
——注意,必須是生擒,絕對不能下死手。
這是來自騎士團高層的死命令。
谷凱勝其實是沒有必勝把握的。雖然年紀都差不多老,但是老人與老人之間強度可謂天差地別。他谷凱勝至多也就是一個一重天平均值,連神速王的影子都看不到。
但好在他現在是鷹犬了,可以調動眾多資源了。谷凱勝很希望把壓力給到其他武裝扈從。
前俠客胡思亂想中,一陣低頻振動從地底傳來,通過他的金屬義足,直抵脊椎。
然后,他的聽覺傳感器報告了“爆炸”的動靜。
幾乎是同時,潛伏在武館內的武裝扈從轉發了一則明碼消息。
“‘有一重天俠客即將攻擊武館’?糟……”
谷凱勝的義眼捕捉到了那四道鬼魅。他們的移動簡直像是在地面上低空滑翔,協同性高到了一種非人的程度。
超絕的身法。
他衰老的內化AI本能將他們的軌跡在視野中標記為四道平滑的紅色線條,線條的末端精準地刺入武館墻壁。
沒有絲毫的猶豫或減速。那棟建筑的防御系統在他們面前,就像一張紙。他們進去了。
“奶奶的,真有一重天武者……”谷凱勝抓了抓腦袋。
去武館潛伏的扈從已經失聯——不過就算沒有失聯,谷凱勝也會主動切斷聯系。
對方以內功壓制了道場內的絕大多數反抗。
不遠處的震動傳感器突然上傳了異常讀數。地面之下仿佛發生了一連串爆炸。
騎士團知道六龍教的據點有甬道,因此提前設置了震動感應設備,以監控甬道之內的動靜。這也是為了確保“疾風騎士”可以被順利回收。
——一個……不,是兩個強者在奔襲。
那四名一重天武者里,有兩個沖過了甬道——以沖鋒的姿態。
谷凱勝立刻切換了光學設備,將之對準了千米之外的一處石崖。
那里起先是震動。隨后,千百噸被風蝕的巖石放棄了與重力的對抗,以一種優雅的姿態向下滑落。他能想象那聲音。
低重力下,銹色的煙塵凝固成一道巨墻,隨即被從內部捅穿了。兩個極小的黑點,像兩顆出膛的子彈,在煙塵之中撞出軌跡。
神原言葉一只胳膊似乎出了什么問題。她從“疾風騎士”身上卸下了一道塔盾狀炮臺充當肢體,另一側肩膀上扛著一組近程導彈——那也是疾風騎士搭載的彈藥。
疾風騎士是原型機,沒有實戰任務,因此涂裝都是最顯眼的銀色。
獨孤北落師門紫紅色的涂裝則暗淡許多。她周身纏繞著恐怖的等離子流,如同青白色的電弧與火焰。
武神一脈的內斗,清理門戶。
谷凱勝心中一驚,而武者的本能則令他驅動無人機進行觀戰。
刀鋒在毫厘間交錯,金屬發出爆炸般的咆哮。
毫無疑問,這是最高級別的武斗!
神原言葉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兵刃背后的博弈論模型,那底層架構與她同出一源,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左右手在互搏。
真是可笑。她想。師門……清理門戶。這個冰冷的詞組像一根探針刺入她的靈魂。
刀鋒正貼著她的脖頸劃過,反應堆澎湃能量所驅動熱量令所有傳感器發出尖銳警報。
玄武真罡令等離子體化作飛舞的毒蛇,似乎擁有生命一般。神原言葉不得不抬起塔盾將這些蛇給拍散——作為武祖的弟子,神原言葉經歷了罡炁武學與玄武真罡從無到有構建的全過程。她熟悉這一門武藝,甚至知道六龍教內部的獨有版本。
這一點點情報優勢令她沒有速敗。
玄武真罡驅動的等離子體在“疾風騎士”的塔盾之上留下了猙獰的烙印。常規涂裝支撐不了高強度的戰斗。
她們攪起的銹色塵暴遮蔽了黯淡的太陽,整個世界都被填充渾濁的赭石顏色。一個由塵埃構成的封閉斗獸場。
獨孤北落師門的進攻里有一種狂飆的數學美感。沒有佯攻,沒有虛招,每一個角度,每一次出力,都精準地沿著最優化的路徑展開。
神原言葉勉力抵擋。
真是了不得啊。神原言葉想道。她的年紀明明比我小這么多。
神原言葉的拳頭里有猶豫,有……某種類似迷惘的東西。而獨孤北落師門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東西。她的劍里也看不到這種東西。
神原言葉依稀記得二十一世紀五六十年代自己參加過同學會。那個時候她與社團的學妹是怎么交流的?哈,不記得了。
至于現在,哼哼,倒是了不得了。這個時代學姐學妹之間的交流倒是用上反應堆供能武器與尖端原型機了。
這個世界上應該有這樣荒唐的社團嗎?
戰場上除了風暴和金屬的嘶吼,本該一無所有。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切了進來。
歌聲。
穿透了刀劍的嘶鳴和巖石的崩裂聲,遙遠地飄了過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唱一首古老的歌。神原言葉的意識內,一個0.02秒的空白閃現。
“夢ならばどれほどよかったでしょう……”如果這一切都是夢該多好。歌詞像幽靈一樣鉆進她的聽覺傳感器,在內部線路里回響。
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比神原言葉還要老上十多年。即使不明白歌詞,任誰也能理解,這是獻給親人的哀歌。
——就連為我準備的哀歌都想好了嗎?哈哈……你總是這樣,向叔叔……
精妙如同仙術的玄武真罡,沉重狂暴如同工業機床的劍術,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學被獨孤北落師門完美統一。神原言葉的手臂關節在過載中悲鳴。
一瞬的分心令她失去了先機。
“未だにあなたのことを夢にみる……”
——我至今還能在夢里見到你。
博弈空間內邏輯鏈條的沖突直接反映在軀體上,神原言葉的動作開始變形。師妹的膝撞結結實實地頂在她的腹部,沖擊力讓內置的陀螺儀發出了尖銳的警報。
“忘れた物を取りに帰るように,古びた思い出の埃を払う如同取回遺忘之物一般/細細拂去將回憶覆蓋的塵埃……”
向山的聲音飄忽,不知從何而來。
神原言葉在防御之中,聽到了獨孤北落師門發出一聲怪叫:“嗚呼!攻心計耍得好!”
是啊,這只是攻心手段。
其實就算沒有這份助攻,神原言葉也多半勝不過獨孤北落師門。第十武神是以神速王隼為目標進行研發的。隼勝過了所有武者。
但是……
為什么是這首歌?為什么是現在?
神原言葉仿佛看見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將窗外光怪陸離的城市扭曲成一片流動的光斑。巨大的、由立體投影構成的藝伎頭像在樓宇間緩緩轉動,俯瞰著下方的街道。昂貴的空氣凈化器過濾了無數次的潔凈空氣填充著空間。
拿著一瓶無糖可樂的向山是以這種形式感受那個國家的節日氣氛的。這個時候,他只是個被財富和權力浸泡得有些厭倦的普通富豪。他偶爾會叨叨兩句,說她早亡的父親如何如何。
控制義體運動的神經信號被記憶的洪流沖刷得七零八落。
獨孤北落師門一腳纏住了塔盾,就要將之扯下。神原言葉順著勁力的方向勉力抵抗,但她的視野之中已經沒了獨孤北落師門。
她不由得想起那個電影明星陸先生在自己被班級不良霸凌的時候颯爽登場,顯露一身義體震懾一群小混混,然后將她帶給向叔叔的時候。
還有向山帶著她乘坐直升機去往印尼,回憶她父親與他的交流,訴說那幾個人美麗的志向。
還有……
還有……
歌聲還在繼續,乘著風,唱到了那一句。“あなたは私の光……”你曾是我的光。
他說,言葉,你要活下去,你們年輕人才是未來的光。
呵呵,神原言葉,是你先背叛的……
獨孤北落師門將“疾風騎士”的肢體撕裂,然后一劍刺下。
神原言葉向后翻滾,就連架勢都維持不住。
獨孤北落師門一步步向她走來。她的腳步聲,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擊言葉的靈魂。
她架起了劍,依舊是前沖的準備架勢。
“愿賭服輸吧,大師姐,不然我沒法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這一章本來應該是九月就寫完的,但是最近樓上鄰居裝修,白天我只能出門,耽誤了不少時間。十一期間我或許會有更新。另外,五號左右說不定會有自發的線下活動,具體情報我會在讀者群另做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