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沒等說出“臨門”兩個字,就聽得啪的一聲響,嚇的登時一個激靈,剩下的話就咽回了肚子。抬眼看向費耀謙,卻見他沒事人一樣的拂了拂衣服上的水,道:“沒事,你接著說。”
茶碗還在,那蓋兒卻不見了,余音裊裊,尚在地上滴溜溜的旋轉著。
素言直起身,長眉微微蹙起,卻沒去彎腰揀,也不看費耀謙,徑直道:“素言不是個婉轉伶俐的人,不足以聽得懂弦外之音,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做了什么就說什么,不擅揣測人意。如果大爺有什么決斷,不如直接吩咐吧。”
其實費耀謙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可是素言的猶豫也表明了她的不愿。如果他枉顧她的意愿,非要她留下,他們兩個也就到了最壞最壞的地步。
可再壞也不過如此了,她一直假裝自己可以勝任費夫人這個位置,如果他宣告了她的失敗,用這樣的方式對她進行,她又何必再硬撐下去?
那這兒會索性挑明了說只要他吩咐她便遵從。
他是個男人,還不到欺負婦孺的地步。他同樣是個很自傲的男人,再想要一個女人,也做不來這樣強取豪奪的事。
費耀謙盯著自己深色袍服上的水漬。兩者已經融為一體,再也看不出什么痕跡。
素言的話語一掠而過,雖然尖利,卻沒什么力度。
她已經怕了,怕到用這種方式來捍衛她最后的自尊。曾經他也這樣,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去達到傷害別人的目的。
這是最不得已的方式。
竟然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就像那句:同是一涯淪落人……
他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抬頭對素言道:“米素言——”
素言看他,倔強的眸子里是不肯退避的執拗。
他忽的轉而一笑,道:“希望近在咫尺,你觸手可及,為什么不伸手呢?”
素言搖頭,道:“那是你給的希望,一旦等你后悔了,隨時都會收回去,我不想活的這樣委屈。”命運在老天手里,雖是不甘,卻也無耐,可她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運任一個男人拿捏呢?
費耀謙又問:“現在你就不委屈嗎?明明有更直接的路徑。”她完全可以在費夫人這個位置活的順風順水,他也愿意讓她做的名至實歸。
他已經退讓了,而且退的余地很大。她為什么不接受?
素言笑笑,說道:“也許換一種方式,我會樂意去接受。可是——”素言的聲音沉寂下去。
似乎沒什么道理可講。如果不是她自己處在這個尷尬的位置,她也會很通透的想:還需要顧及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和費耀謙做此親密之行徑,這樣的拒絕和逃避只會顯得她矯情。什么性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之上這樣的論調,已經從他們開始的不太愉快的第一次就顛覆了。
像他預想的那樣一條路,的確很光明。他肯給她一個夫人的榮耀,給一個丈夫該有的深情,她坐的安穩而又自然,將來生下孩子,不論他再納幾房妾室,有孩子傍身,她已經后世無憂了。
這不能不說是個很良好的結局。
就算她離開費耀謙,有幸遇到心儀的男子,兩情相悅,也一樣要步入婚姻,一樣要遇到禮法禮教所允許的妻妾同室的問題。
夫妻感情再好,不能保證一生一世都如最初的相見,更不能保證一朝她紅顏白發,病苦纏身,他依然不離不棄。
素言都明白的,正因為明白,所以她最初不愿意下堂成為棄婦,她愿意爭取一個名義上是她丈夫的男人的心,愿意討好她名義上的婆婆,寧愿委屈自己在這存活成一個衣食無憂的宅門女子。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這個男人肯讓她爭取,并且能夠爭取得到。
到目前看來,素言覺得爭取這個男人的過程任重而道遠。如果他們只是從未相見的陌生人倒還好些,關鍵是他們之間橫亙著奪妻之恨,這鴻溝在目前看來是無可跨越的。
退一萬萬步說,他真的被她爭取到了,也中是爭取到了而已。這個男人,不是她能掌控的。不是她想掌控他的人生,而是說在他眼里,她米素言壓根就什么都不是。厚黑之學他是始祖,御人之術他爐火純青,素言不過是個三歲頑童的水平。
況且素言一向有自知之明,她既沒大智慧,又沒小聰明,跟費耀謙這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只有一個字:累。四個字:苦不堪言。
費耀謙不愿意聽什么“可是、但是、只是”等等沒意義的話,抓住問題的本質問素言:“換種什么方式?”
“換——”素言語塞。說了白說,白說誰說?
猶豫了半天,素言接連說了好幾個四個字的成語:“換……循序漸進、水道渠成、春雨潤物、瓜熟蒂落……”
費耀謙毫不客氣的大笑出聲,道:“原來是這樣,嗯,我明白了。”以手掩口,似乎強自壓抑,可是笑容一點都沒落,全都流泄出來,讓原本就覺得心虛的素言愣是覺得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不管怎么樣,素言終是松了口氣。能娛樂了費耀謙也算是功德一件,總好過像剛才那樣沉著臉羅剎一般。
再說幾句話,素言便借故天晚告退。
費耀謙沒留,起身親自將素言送出來。
素言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也只好暗下決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他不妄動,她便和他相安無事。
一路上都沒個人,只是在門口隱約站著幾個小丫頭,提著燈籠,臉朝外,耳朵卻都支著,仔細的聽著院里的動靜。
素言福身,道:“不勞大爺遠送,還請大爺回去安歇。”
費耀謙將她攔住,這禮就沒行全。他道:“這稱呼改了吧。”
素言道:“這個,改成什么?”
“你一向不是都直呼姓名的么?”
素言臉微微一紅,夜色中他看不出她的窘迫,便道:“那個……是我心急,失了禮數。”
“這些禮數,你壓根都不放在心上,何必遵守。再者,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就好比我叫你也從來不用夫人等等的敬稱,我更喜歡叫你的名字:素言。”
他特意的把她的名字叫的悠長纏綿,仿佛已經在他的唇齒之間繞了幾個回合,還不甘心,再襯上他明亮的眸子,看的素言的心一陣亂跳。
素言低頭笑笑,大大方方的回視他,道:“好。”
他叫她什么都行,只要別這么甜糯,有點粘牙,剔不掉,便裹了牙齒森森的疼。
費耀謙誘惑著素言道:“你也叫我的名字……”
素言脫口而出:“費耀謙——”微嗔薄怒,不像以前那樣全無感情。費耀謙含笑低頭,伸手撫上素言的臉頰,低聲道:“連名帶姓,少了一點韻味,只叫名字便好。”
素言躲過他的手,看一眼周圍,輕聲道:“我,我叫不習慣。”所謂物極必反,那樣一個壓抑內斂的人,一旦鬧起來竟比一個孩子還甚。素言實在受不了,只得在他的笑聲中狼狽而逃。
宴客如約而至,自是一番寒暄,恭賀之詞。
素言溫婉含笑,一副當家主母的模樣,在眾多貴婦之中周旋應對。
當面沒人說什么,轉身就聽得見流言蜚語。有猜測她現在處境的,有猜測她現在心情的,還有的直接猜測到她未來命運的。
素言一笑置之。
倒不是她大方,大度,而是現在,聽不聽這些都無所謂了,直接影響她命運的人,不管她承不承認,都是費耀謙。
席間少不得又請出小盈兒來,除了乳母就是丫頭、婆子,前呼后擁,猶如眾星捧月般的圍著小盈兒。
小盈兒是由素言抱出來的。
這一舉動著實讓眾位京城貴夫人驚詫不已,紛紛暗自納罕:看來傳言未必真實,以現在的情形來看,這米氏上有費老夫人撐腰,下有費家大爺的寵愛,就連這姨娘生下的孩子沒過三天就由她來撫養了……
素言是遵老夫人和費耀謙兩人之命來承擔這一職責的。
雖然并沒有聽到眾人的心聲,不過察顏觀色,也大概知道她們在想什么。想解釋都無從解釋,素言也最不屑于解釋這些。
媚娘尚在月子中,不可能拋頭露面,她不過是抱著盈兒出來見見客罷了,也主要是為了彰顯費家對這位庶出長女的重視而已。
諸位夫人無一例外的對小盈兒進行了贊美,不外是聰明、可愛、漂亮等等溢美之辭,將來一定有福氣之類。
后面這句,多我少少意有所指,素言笑笑,也不在意,道:“她是費家長孫女,有老夫人寵著,自然是個有福氣的……”只字不提她和媚娘怎么樣。
大家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也不明說,將見面禮交到托盤里,由盈兒身邊的婆子收了,只等盈兒回去就交回到窈窕居里。
一番下來,盈兒早就睡的香甜,素言抱著盈兒下去,將她交給乳母,這才又回身到了席間。又陪著諸位夫人說了會話,看了戲,等酒闌人散,這一場宴席才算告一段落。
啥都不說了……
啦啦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