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又道:“父皇手邊還牽著他的愛子,凌蒼。朕的三哥。”
玉凝驚愕的張大了眼睛。
先帝,是不是腦袋落了惡疾?帶著喜愛的兒子站觀好戲,看不喜愛的兒子被打。并且,更可恨的,看那可憐的娃,被另外幾個誰知得不得寵的兒子打。
一個父親,難道能偏心到這種地步?
她似乎該出聲安慰幾句,可是到嘴邊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難道要說:相公,莫氣,你那個黑心的爹已經見了閻王,現下這天下,是你的,去他墳前痛飲一杯吧。
氣話雖是這樣說。可,為什么親生父親要看著兒子幾被活活打死,卻無動于衷?
哪個孩子,都是他的血脈,本該舐犢情深,難道不是嗎。
凌燁宸自嘲的輕扯嘴角。
她看不得他難過,咬牙打定了主意。
雙臂松了他腰身,跐溜繞到他面前,皮皮說了句自來熟的話:“相公,你難過,對不對?”
不給他機會回答和反應。
她飛速轉了身,翹起屁股,拍了拍瘦弱的臀,豪爽道:“打我幾下,出出氣,看能不能好一點。”
難得的,凌燁宸開懷的笑出了聲。
鮮少有女人這樣不顧禮儀舉止的逗他開心。她,是頭一個。她,當真是官家千金?
他把大掌在嘴邊哈了氣,作勢猛然揚起巴掌,朝她翹得高高臀拍去。
薛玉凝嚇的緊閉了眼。長睫忽閃,渾身繃緊。等著劇痛。
卻不料,那人的巴掌沒有落下。反倒壞心的在她臀部捏了一把。
皇帝饒有心情的揉了揉她那沒幾兩肉的屁股,送了她一句:“娘子,沒看出來,好軟。”
不期然的,薛玉凝的臉騰地紅了個透。他說...娘子?
她立刻直挺挺,俏生生的站在他眼前。
低頭,使勁絞著手指。下意識的往臀上摸了摸。
是...蠻軟的。
怔忪不知所措時候。他聲音夾了幾分暖意,緩緩道:
“薛玉凝。你可知道?先帝其實是個懼內的男人。他一生有過多少女人,可他偏偏最怕他的皇后,陳鳳儀。而朕,就養在陳鳳儀的膝下。想一想,皇后的獨子,在宮里誰有膽子動朕?”
這話不錯。想一想,連先帝都怕凌燁宸的娘,誰還敢動陳鳳儀的兒子?
可,為什么偏偏二皇子、五皇子、十二皇子有那膽子,要置他于死地?
除非...
薛玉凝一針見血,問道:“是誰唆使的?”
她隱隱的已經有了幾分預見,卻又不敢將心里答案說出來。
“你猜的不錯。是先帝下的令。朕的父皇下的令。他說,誰打死了那孽種,他就重重有賞。”
他笑。
而,他唇邊的笑,刺痛了她的眼,玉凝登時淚涌上眼眶。
她撲進他懷里,僅希望她能夠給他一點點溫暖,哪怕只有一點點。
“別難過,你有我…有我。我永遠陪著你。”
她嗚咽的亂言:“凌燁宸,你這么可憐兮兮,讓我怎么恨你..你本來該很可恨的啊,女人一個接一個...現在卻把自己說的這樣慘兮兮...你是故意賺人家眼淚,是不是?”
他抬起她下巴。狹眸冷冷看著她。眼中,滿是壓抑,卻終被厭惡取代。
沙沙.....
微微數聲。
有什么掠過了空氣的聲音,幾不可聞。
巍峨鐘樓底端。
一棵,十人合抱百年老樹,枝椏微微晃動。
竟是,數道黑色人影悄然落下。
這幾人,武功了得。
輕功輕到絕妙處,連枝頭棲臥的雀鳥都不曾驚嚇。
幾雙精銳的眼,透過密葉枝椏,暗暗觀察著鐘樓頂上,一高一矮的身影。
伺機而動。
而,鐘樓頂上的一雙人,絲毫沒有嗅到異樣。
琥珀的眸,流轉間升起了薄薄霧氣。
他淡淡道:“都說,七弟跪求數日,取得了朕的信任,朕才留他在身側。可,朕不過是因為他的一句話,才留他在身邊罷了。哪怕他不求朕,哪怕他不去毀了凌蒼的墓,朕也會將他留下。朕,不想欠他。”
薛玉凝眼角淚珠順頰流下,隱隱問:“懿軒...”
可懿軒兩個字才出口,手腕就猛然扼住,他似要將她手腕捏碎。
突然想起,他才威脅了她,她口中只能喊出一個男人的名字。
她急忙改了口:“他...他那句話是什么?”
他不悅甩開她的腕,冷冷道:“當年,你來救朕之前,七弟看朕遍身血跡。他淡淡說了句:都是兄弟,不要打四哥。”
凌燁宸頭輕輕搖了搖,自嘲道:“你一定不信,朕…還尚存一點良心。”
他每說一句,她就難過幾分。他的過往,他的難過,只消一想,她的心就被揪的頓疼。
“我...”她不知如何作答。
突然,凌燁宸將她提起,放在矮墻上。
她回頭看了,背后空無一物,距地面十余丈,風從墻邊呼嘯穿過,她的身體被勁風吹的搖了搖。
腿腳發軟,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輕笑:“曾經,朕打翻了凌蒼的茶碗,父皇說,那是犯了大錯,于是把朕帶來這里,要好好修理朕。”
薛玉凝蹙眉,環視了一周,僅有一口大鐘靜靜懸掛在中央,先帝,要怎樣修理他?
難道,是讓他撞鐘?她暗道,又不是和尚,撞什么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