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喬家寨見過喬老寨主后,白綺歌終于明白什么才叫大開眼界,
“我爹就這毛病,越老越小孩兒,只要我離開寨子十天半個月他保準哭天抹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好喬老寨主,喬青絮顯得異常疲憊,坐在旁側大椅中托腮嘆息,白綺歌到這時才意識到,剛才喬青絮的擔憂不為別的,正因為有個不著調的爹爹,且是個看起來威風凜凜很能充門面,但實際上可愛至極的老頭,
“誰讓你說都不說一聲就跑了,爹就你這么一個閨女,你跟男人跑了以后誰養我,誰照顧喬家寨,”喬老寨主頗不服氣,揉揉紅眼圈坐回虎皮木榻上,“都這么大了還不招女婿,爹能不擔心嗎,我還想早點兒抱孫兒呢,”
喬青絮氣得直翻白眼:“胡謅八扯,一天天凈想些莫名其妙的事,”
白綺歌啞然失笑,
一個豪氣沖天更勝男兒,一個愛女成病胡思亂想,這父女二人倒是絕配,有他們兩個領導喬家寨,難怪那些寨中子弟個個笑容滿面不知愁為何物,其實白綺歌很羨慕這里的人,也許他們不富有,也許他們劫財掠奪遭人嫌棄,可是他們很快樂,每天過得很充實,有著足以填滿一生的滿足感與歸屬感,
她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卻又希望易宸璟能夠一飛沖霄、君臨天下,到最后哪個才是她的命運無法預言,又或者兩個都不是,刑臺上斷頭灑血才是她的結局,
封疆路、帝王業最是極端,要么勝者為王,登臨地位,要么,敗者為寇,身首異處,
“白姐姐在想什么,該走了,”思緒被突然出現的稚嫩小臉打斷,葉花晚歪著頭站在白綺歌面前,身后是笑吟吟的傅楚以及……臉色黑到不行的喬青絮,
側頭看去,木榻前戰廷沉默著低頭站立,喬老寨主的神情也不似先前那番和氣,看來這兩個人之間免不了要“敘敘舊”了,
“走吧,我帶你們去休息的地方,”喬青絮快速看了眼戰廷,而后轉過身滿不在乎地揮揮手,
看著一行人離開廳堂,喬老寨主嘆了口氣:“這次回來還要走,”
“嗯,”
“你個小混球,”看戰廷木訥的樣子喬老寨主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就要劈下去,見他不躲不閃又忽然沒了怒意,更長、更深的一聲嘆息繚繞空曠屋內,放下手,喬老寨主指指門口:“我看你這輩子都想不明白了,走吧,辦完事趕緊走,老子一眼都不見多看你,念在你當年救過我閨女的份上老子不罰你,只是以后別再來找她,喬家寨不欠你的,”
當年的不辭而別一直是戰廷心里最大愧疚,喬老寨主能一句話不問就答應幫助易宸璟已經出乎他意料,是而即便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也未曾辯解半句,反倒恭恭敬敬后退三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憨厚歸憨厚,戰廷亦有著他自己的執拗,如此刻一般,只跪著,卻不說半個字,
喬老寨主有些擔憂總是嘆氣會不會減少陽壽,可面對戰廷他是真笑不出來,嘆息一聲接一聲,轉眼間就像老了十歲,過去那些事歷歷在目,而今的凄涼也深藏心底,喬老寨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一拳捶在膝蓋上,無奈至極:“下去吧,這兩天你多陪陪青絮,那丫頭有不少話想對你說,一直都沒機會,”
昔日一別,天各一方,再多情衷與誰相說,
自己的女兒再了解不過,也因著太過了解才氣、才恨,偏偏遇上的是個不懂情為何物的木訥傻子,有再多抱怨也說不出口,
“戰廷回到這里似乎有些……”剛整理好的小屋內,白綺歌小心翼翼開口,
“他只是覺得沒臉見兄弟們,畢竟當年他不辭而別傷了很多人的心,那之后喬家寨最光耀的日子就結束了,”望著屋外忙碌人群,喬青絮眼中一縷悵然閃過,隨后立刻恢復爽朗直率,“你們兩個先休息,我還有事要交代葉子和傅楚,晚飯時我會派人來叫你們,”
白綺歌點點頭目送喬青絮離去,回身關上門,愣愣站在門口若有所思,
“想幫他們不是幾句話、使些小詭計就能達到目的的,這么多年都沒能捅破那層紙,你還期望自己一夜之間化身月老替他們牽紅線么,”拉過白綺歌丟到椅子上,易宸璟懶懶地伸了伸胳膊,
“我一直以為戰廷單純天真,卻不知他竟有著如此之多的過去,能對你忠心不改,甚至拋下喬姐姐那樣鐘情于他的女子忍辱入宮,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易宸璟皺緊眉頭,用力捏了捏白綺歌尖削下頜:“你腦子里就只會想著別人的事,看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偏對自己沒自信,”
白綺歌大致聽得出他話中意思,方欲開口又被打斷,
“綺歌,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在意臉上的傷疤,”易宸璟彎下腰,溫熱指尖輕輕滑過白皙臉頰,碰觸到猙獰傷疤時一陣心痛后悔,
她本就沒有出色姿容,被他毀了容貌后更是成為外人笑柄,起初他以為她是不在意的,哪怕被人指指點點也能昂首挺胸,自信而無畏,可接觸越深、相戀越深他便越是感覺到白綺歌的細微自卑,不是與哪個佳人美眷相比,而是與根本不存在的人相比,
許是她總想著他應該有美若天仙的妻子吧,
白綺歌不想對易宸璟隱瞞太多心事,轉過身子,目光正落在破舊的妝奩銅鏡上,鏡子里的女子容顏曾經陌生而今熟悉,而她最熟悉的還是那道傷疤,多少日夜,無論是鏡中還是水波倒影,每每觸及都會忍不住去想重生那日,想彼時恨她入骨、毀她容貌的冷血男人,
寂寥淺笑,手指劃過銅鏡光滑表面,沒有令人厭惡的褶皺皮膚觸感,可惜,那本不是真實,
“以你的自尊心,被人私下議論嘲笑很難熬吧,我不愿看人對你指指點點,”白綺歌沒有回答易宸璟的問題,那問題的答案她和他都心知肚明,在意的也只不過是她的理由,
卻不知,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傾覆所有,只會讓易宸璟更加于心不忍,
彎下腰摟住瘦削身軀,唇瓣代替指尖輕吻猙獰傷疤,易宸璟極盡溫柔,似是要把所有悔恨都透過這道疤令白綺歌知曉,早知今日,他怎會狠心傷她,早知今日,他怎會生生在她心上割開傷口,恨只恨世間沒有后悔藥,否則他寧可斷了自己雙手也絕不傷她分毫,
啄著圓潤耳垂,對外人總是淡漠或者故作謙卑的大遙七皇子深情如水,斜瞄的長眸看向鏡中,一張臉線條利落、五官勻稱,而另一張略顯蒼白,猙獰可怖,于他看來卻是天造地設的般配,
“父皇的蘊珍閣里有一顆赤血鮫珠,據說對平復疤痕有著奇效,等回宮后我就找機會討來給你,”
“能順利回宮的話還要面對許多紛亂,先扳倒易宸暄再說吧,你再清楚不過,這傷疤不是一日兩日了,算不得大問題,何況我也不是經常這樣消沉,沒必要急著求什么鮫珠,千萬別因此讓皇上覺得你自恃身份貪戰功婪無度,”
“……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一聲長嘆低吟,易宸璟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白綺歌肩頭,閉上眼,愁眉不展,“以前我覺得帝位之事大可量力而行,未必非要強求,現在看你這么努力拼命,我就覺著如果不能拿下這社稷江山便對不起你,,綺歌,我知道我們沒有退路可走,但是你沒必要這么逼自己,你會累垮的,我不希望有朝一日登臨地位卻無你相伴,”
白綺歌微微出神,目光茫然而又微帶困惑,
她有逼迫自己嗎,她所作的都只是為了能讓易宸璟更占優勢,在眾皇子的奪位之爭中能脫穎而出成為遙國皇帝,累是累了些卻甘之如飴啊,
“我沒有……”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語微弱低沉,片刻迷惘,面對險境從不曾退卻的眼神再度閃亮,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歷經前生榮耀光輝與沉重使命,重生此世的她除了親人和易宸璟外什么都不在乎,或許說來會讓人覺得她活得很缺乏自我,但是不可否認,她的人生與他息息相關,不是簡簡單單一句“為愛成癡”就能解釋的,拍了拍易宸璟手背,白綺歌目光深邃:“想要得到就必須先付出,這張臉也好,國破遠嫁也好,已經失去的東西我要通通補償回來,”
所以,他定要成為中州霸者,將這天下江山、萬民頌贊拱手送與她做補償,
額上一記彈指:“胃口真大,如果不是一國之君還真的還不起你,”
“那你就努力當上皇帝啊,你為王,我為后,那時我再從你手中搶天下,不用打仗也不用宮變,何樂而不為,”
四目相瞪,許久無話,末了還是易宸璟沉不住氣先有所動作,挑著眉梢瞇起眼眸,狀似要行流氓之事,只可惜不待低頭吻下便被白綺歌掙脫,一胳膊肘重重頂在胸口,
“流氓,”
“女匪,”
半舊銅鏡里映出嬉鬧身影,全然看不出,這二人竟是掀起日后巨大波瀾的皇子夫婦,而就在相隔半座山峰的小路上,另一場波折已經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