鉞棘高的第四將正行進在距離主將懷天南不足一里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旁邊正在進行的激戰。
派遣在高處了望的士卒不斷傳來訊息,懷將軍的大纛仍在,除了鳥雀飛過天空的聲音,只有行軍的馬蹄和腳步聲。
鉞棘高低頭想了一會兒。“與王術師聯絡。”
不多時,傳信的士卒奔回,“稟正將!王術師命屬下回報,術師剛才占卜一卦,為大兇之兆,請三路合軍。”
鉞棘高抬起頭,“朱兄?”
朱觀立刻道:“合兵!說實話,這么靜,我也有些心驚肉跳。懷將軍的太歲既然就在左近,不如我們移兵一處。”
緊接著幾名士卒接連奔來:“稟正將!發現大批敵寇!”
“敵寇已占據側面高地。”
“敵寇多有傷員,似乎剛經過惡戰!”
“敵寇開始列陣,距我軍只有二百余步。”
就在這時,前方坳處轉過一騎,鐵黑色的戰馬上,一名高大的壯漢半瞇著眼睛,仿佛剛睡了一覺般懶洋洋的。
他打了個呵欠,摘下軍帽抓了抓頭發。“婆雅軍真是不經打啊,不知道鉞棘高會不會讓我失望?”
第十二將都正將朱觀大聲道:“段干青羽!是你!”
段干青羽挺了挺腰:“濕老大也來了。朱兄,你這一仗敗得不冤。”
鉞棘高道:“未經一戰,何談勝負?段干將軍,鉞棘久聞第五軍六將威名,卻無緣一會。”
段干青羽用手撫了撫被風吹皺的軍服:“正將,不是將軍。不瞞你說,跟隨大哥落草的時候,我做夢都想當將軍,結果大哥當了將軍我也被提拔成正將,可十幾年了,大哥還是將軍,害得我老侯十五年升不了職,唔,已經十六年了。不為大哥多攢點軍功我也升不上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朱觀在鉞棘高耳旁道:“他的部下還沒有到位,故意在拖延我軍。”
鉞棘高點了點頭。“我率人沖殺,你在后面結陣。”
朱觀沉默一會兒,低聲道:“我建議全軍撤退。”
鉞棘高驚道:“不戰而退?”
朱觀苦笑道:“我和他們打過仗。濕漢奴和段干青羽出現其中一個,這一仗就敗了五成。兩人齊出肯定是有了十分勝算。我老朱不怕死,卻不能讓手下的兒郎白送性命。”
“朱正將此言差矣。”
旁邊一名文官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時若退,我軍必定大潰。敵寇既然惡戰在先,請立即布陣,并召丘鉞荊、戎沃軍策應!”
鉞棘高道:“糧運說的是!今日之戰,有進無退!”
遠處段干青羽微微一笑,把軍帽扣在頭上,然后一挾馬腹,坐騎直奔過來。他鞍前橫放的玄武槊長一丈八尺,三尺槊鋒不知飲過多少鮮血,散發著逼人的寒光。
鉞棘高皺起眉:“他要做什么?”
朱觀道:“單騎破陣。”
鉞棘高環顧左右,“此處眾將云集,他也敢來?箜也赤!”
身后一名將領挽起雕弓,策馬上前。他一手連珠箭精妙至極,用尾指和無名指夾住箭羽,然后翻指上弦,六箭首尾相連,宛如一條長線朝來騎射去。,段干青羽贊了聲:“好箭法!”
他在坐騎上仰身避開箭矢,接著抬手一撈,拽住最后一枝箭的尾羽,屈指彈出。
箜也赤握弓的手掌一震,接著他慢慢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胸口一截短短的尾羽。
段干青羽朝手上吹了口氣,悠然道:“要殺人,一枝箭就夠了。”
朱觀嘆了一聲。“鉞棘正將,請諸將散開吧。這廝的玄武槊酷烈至極,只有靠堅陣才能擋住。”
鉞棘高摘下宣花斧:“不可墮了士氣!”
鉞棘高從一名親衛爬起,處處都比旁人多想一步。他用的宣花斧是婆雅軍制式武器,柄長一丈,斧輪長二尺,專門用來破敵摧陣,但比起段干青羽的丈八大槊還是短了許多。
段干青羽越逼越近,轉眼闖入最前方的一營婆雅軍之中。營指揮剛拔刀呼戰就被槊鋒穿透胸膛。段干青羽黑色的長槊墨浪般翻滾著,頃刻間連殺七人,在陣中淌出一條血路。
果然是猛將,較之戎沃也不遑多讓。鉞棘高凝神戒備,接著策騎向前,與段干青羽錯馬而過。忽然一股巨力涌來,腰側仿佛被人重重踹了一腳;鉞棘高脫鞍跌出,腰側已經被槊鋒刺透。
鉞棘高搗住腰間的傷口,盯著那匹鐵黑色的戰馬在人群中左沖右突。
這時諸將齊聚,還沒有來得及返還。隨著段干青羽虎入羊群般一撲,諸將紛紛跌下馬來,連朱觀身邊兩名親兵也被刺死。朱觀長嘆一聲,撥馬便走。
朱觀是一名伙長時就與濕漢奴的第五軍有過接觸,每次他跟隨的長官都是戰敗身死,所以他非常了解第五軍六將的勇猛,段干青羽的勇武之名還在濕漢奴之上,實在是因為需要濕漢奴出手的時候太少。他現在既然也來了,朱觀對這一戰的結果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朱觀喚來自己的第十二將,下令向東南退卻。這時第四將正將丘鉞荊已經移兵過來,看到婆雅軍一片混亂不由得大驚,立即率軍投入戰斗。他的第四將是全騎兵,沒有步卒輔助,根本無陣可結。但當他移師過來,正撞見一匹鐵黑色的戰馬從重圍中殺出。
段干青羽一看到他,立即挺槊將他刺落馬下,接著也不看他的生死便絕塵而去。
鉞棘高重傷難起,喘著氣道:“那煞星呢?”
糧運使鄭青留道:“向北去了,多半是去尋戎沃了。”
鉞棘高呼了口氣。“段干青羽雖勇,未必能勝得過戎沃。我軍損失如何?”
“兩位正將戰死,五位副正將四人戰死,一人重傷,營長死三人。”
鉞棘高沉默片刻。“侮不聽朱將軍之言。如今諸將皆死,君可隨朱將軍一并回師。”
鄭青留怫然道:“安出此言?鉞棘正將盡管休息,這里有鄭某在!”
說著鄭青留拔出鉞棘高的佩劍,挺身道:“諸軍聽令!步卒全部占據高處,讓開道路,命第四將騎兵上前。傳令召集第三軍所有伙頭、第四將五位營指揮使。勝負在此一舉,諸君努力!”
第五軍軍士沒想到會在一支指揮官幾乎全滅的婆雅軍面前碰上硬骨頭。段干青羽一番襲殺,只挑將領出手,鉞棘高的第四將中軍職最高的只剩下都頭,丘鉞荊的第五將也只剩下營指揮使。
眼看婆雅軍將要崩潰卻逐步穩住了,竟然是一名糧運官仗劍在前,指揮步騎與第五軍的精銳展開對攻。
東鏡鎮城東南,山牧寨,婆雅軍大營。
一陣強勁的北風吹開厚厚的帳氈,涌入中軍大帳,干冷的氣流帶來刺骨的寒意,帳內的氣氛卻如同滾油澆在火上。
一名姿表雄毅的將領勃然大怒,拍案吼道:“糧運倉失火,為何今日才報至軍中?”
“回將軍。”
前來報信那名官員微微躬身,然后直起腰,不卑不亢地說道:“屯糧倉正月十日夜間失火,糧運食當日便來報信,下官次日便押運糧食啟程,直趨軍中,一路不敢稍停留。”
“屯糧倉至鳩山,沿途均設有兵站,四百余里路程馬遞兩日可達,急腳遞一天便能趕到!那鄭青留為何不到,軍情如火,豈能延誤!”
“下官帶有一千余石糧食,六日路程四日走完,不知下官哪里可有錯處?至于鄭糧使為何不到,下官并不知情。”
發話的武將是第三軍右軍副將軍敏雅律,他身為右軍副將軍,整個婆雅軍第三軍比他職位高的武將也不過兩三個,前來報信的只是一個運糧的小官,卻敢當面頂撞,不由怒火更盛,高聲道:“延誤軍情還這么多理由!你們這些鳥文官……”
“雅律!”
坐在上首的主帥普蘭•維薩攔住他的話頭,然后和顏悅色地對那名文官說道:“糧運使一路辛苦。來人啊,請糧運使到后帳安歇。”
那官員一拱手,轉身離開大帳,對眾將的怒火視若無睹。敏雅律朝案上重重擊了一拳,“一介小吏!我軍的軍務都壞在這幫文官身上!”
“他官職再小,也是文官!”
普蘭•維薩沉著臉道:“想讓人說你跋扈嗎?”
帳中一時安靜下來,當年婆雅軍第一武將積功至偉,可以說是武將中的第一人,就因為這跋扈二字結果不到半年就自請去職,沒多久就一病不起。
敏雅律重重呼了口氣,抱拳道:“主帥!軍中糧草已不足三日之用,原以為今日糧草能夠運來,眼下屯糧倉失火,重新籌措糧草,至少需時半月,即便將兵站存糧全調上來,也不敷使用。”
另一名與他平級的將領道:“若軍中減食三成,再調集各兵站存糧,半月還是能撐得過的。就怕后方籌糧不力,遷延時日。”
普蘭•維薩道:“有運量總使,籌糧的事不用爾等操心。”
這次出征的有四位副將軍,第三軍左軍懷天南,右軍敏雅律,前鋒昆沙,剛才發話的是后軍元大列。他和敏雅律都坐在下首,而在主帥旁邊,還放著一張交椅,上面坐著一個錦衣人。他緩緩開口道:“懷將軍出兵已有兩個時辰,可有消息傳來?”
聲音陰柔,正是督軍憲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