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戰旗林立,無數軍士以將、營、隊為單位,組成整齊的作戰陣形向東鏡鎮逼近,最前方是數百輛轎韞車。
相比于上次試探性的進攻,這次婆雅軍使用的轘醞車規模更大,車體也更為堅固,長度超過一丈五尺,寬度則收窄為四尺,只能容納一個人在前方全力鑿擊城墻。
車頂的尖脊更加高聳,能夠承受更強勁的沖擊力,車輪全部改為內置,避免再像上一次一樣被敵寇擊中而失去行動能力。車身全部被牛皮覆蓋,外面仍舊涂抹厚厚的泥漿用來防火。
再往后是近百架云梯。婆雅軍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單純的梯子,它們和轄韞車相似,具備車廂和木輪,由軍士推動前進。婆雅軍的工匠用粗大的樹干做成底廂,折疊式的梯身經過計算,伸長后的高度正好為四丈,正能攀上東鏡鎮的城頭。梯身頂端裝有鐵制的卡鉤,用來扣緊城堞。
緊鄰著云梯的是十架巨大巢車,高度甚至超過東鏡鎮城墻,龐大的車身需要數百人才能推動。這些本來用以望遠的巢車也被改良成進攻武器,頂端不是普通的吊藍,而是包裹著數層牛皮的革廂。里面是婆雅軍挑選出來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備強弓,居高臨下對城墻進行攻擊。
以巢車為中心,數以千計的步卒結成堅陣,緩緩開向戰場。他們衣甲鮮明,體格雄壯,各自佩備刀槍弓盾,顯示出婆雅軍禁軍的精銳。
陣列后方是五個營的弩車,各陣之間有來自后軍的騎兵縱橫游弋,將整個攻城隊伍連結成一個完整的巨型戰陣。
木巖把單筒望遠鏡遞給濕漢奴。
“最前面就有四個將,后面還有軍隊不斷趕來。不過后面幾個將沒有帶武器,都是空手推著大車,不知道搞什么鬼。”
濕漢奴道:“你認為婆雅軍會怎么打?”
“轒辒車是吸引火力的。要攻擊轒辒車就要和婆雅軍的弩車硬撼。不攻擊的話,轒辒車靠近城墻就會開始挖城。哦,還有兩輛沖車用來攻城門的。嘿嘿,我說剛才沒看到呢,他們繞那么大一個彎是不敢從堡壘中間過吧。”
“還有?”
“真正的主力應該還是巢車和云梯。用巢車壓制城墻上的守軍,用云梯攀爬。干,單云梯就有一百架,這也太多了吧?”
整座東鏡鎮城呈長方形,南北略長,有兩千步,折合三千尺;東西長一千七百步,合兩千五百尺,共五里的長度。
第五軍雖然在城南投入兩個營,但還要防守城外的七座堡壘,城墻上只有四個營,差不多每個隊要防守六十尺的長度。
第五軍大營防守的指揮系統仍然是營、隊、伙體系,每個伙防守四十步、每個隊防守一百二十步。城南的懸樓同樣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是防守的最前線,也是隊級指揮中心。
婆雅軍在山牧寨守軍慘敗之后,僅隔一個白天就連夜大舉攻城,第五軍大營損失的兵力根本來不及補充。雖然投入四個將,但真正出自第五軍大營的老兵不足七成。
木巖估算一下,每個隊大約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數量的一年兵,另外還有二十名受過簡單軍事訓練的民夫,差不多正好能手拉手把城墻站滿。這樣的防守密度絕不算大,但已經是第五軍大營能夠長期防守的極限。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時靠上城墻,平均每四名第五軍軍士、三名新兵和十名民夫就要應付一架。而且還要面臨城下神射營和巢車上望樓的威脅,壓力不可謂不大。如果北門和東城有同樣數量的攻城隊伍,這個晚上就難熬得很了。
最前面幾輛轒辒車已經在弩車的掩護下,毫無阻礙地越過堡壘。車內的軍士喊著號子,用力推動尖脊木車,一點一點逼近城墻。
夜色下的東鏡鎮城墻一片寂靜,沒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婆雅軍幾乎有種面對空城的錯覺。
“后軍第一將第三營!”
一名婆雅軍指揮官大喝道:“攻城!”
轒辒車陡然加速,周圍的軍士拼命推動車輛,越過最后幾十步致命的射擊區域,沖向東鏡鎮城墻。
忽然城上一聲銳響,城墻仿佛憑空長高尺許,接著無數巨木從天而降,砸向下方的轒辒車。
轒辒車內的婆雅軍只能聽到頭頂傳來沉重的風聲,接著車輛猛然震動起來。
一根根長達丈許、徑逾數尺的檑木從城墻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樣鑲著尺許長的鐵刺,幾乎一沾住轘輥車便鉤住木制的車體。
巨大的沖擊力有些將輕車掀到一邊,有些則將車頂的尖脊整個掀掉,接著無數巨石如同雨點般飛落,將一輛輛失去防護力的轒辒車徹底砸毀。
慘叫聲、痛呼聲接連響起,石木碎屑紛飛,鮮血如蛇一樣在泥土流淌著。終于,有幾輛轘醞車抵擋住滾石檑木的攻擊,緊緊貼住城墻,車內的婆雅軍推開正面的護板,揮舞鶴嘴鋤開始鑿擊。
東鏡鎮城墻只在頂部的城堞用了石塊,底部仍是內部夯土、外部砌磚的傳統建造方法。一名婆雅軍大漢用鋤尖對著磚縫猛鑿,三邊都已經松動之后,他把鋤尖勾進磚縫用力一掏,將一塊城磚整個掏出來,在城墻表面留下一個缺口。
他丟下鋤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后面的同伴立刻擠過來,拿起他的鶴嘴鋤快速挖掘周圍的磚塊,將缺口擴大。
頭頂傳來一個尖銳的呼嘯聲,接著轟然一聲巨響,連巨石也未能撼動的車體猛然碎裂。那大漢背后的一名同伴來不及呼叫,就被一個巨大的物體碾碎,鮮血濺滿車廂。
城頭“輒輒”聲響,一個沾滿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顆石球足有半人大小,上面鑲滿尺許長的利刺;石球頂端的鐵鏈長達四丈,一直延伸到懸樓下方的洞口內。
十幾座懸樓輪番揮出巨型石球,將附近的轒辒車逐一砸毀。幾名幸存的婆雅軍試圖攻擊懸樓,卻被洞口內飛出的箭矢射殺。
與此同時,攻城的云梯也開至城下。幾名壯漢搶步上前,掄錘釘下木楔,固定梯廂。接著折疊的梯身一節節升起,十余名婆雅軍身披堅甲,蜷著身體伏在云梯頂端,逐漸逼近城頭。
就在這時,兩側相隔六十步的懸樓同時飛出箭矢,即使在夜間也準確地擊中目標,將云梯上無法行動的婆雅軍逐一射殺。
婆雅軍冒著雨點般的飛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東鏡鎮城墻,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用數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勢。
巨大的巢車在距離城墻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革廂內的射手舉起硬弓,試圖壓制懸樓的敵寇,卻發現敵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孔堵上,從兩側貼著城墻的方向攻擊攀城的婆雅軍。
隨著婆雅軍逼近城墻,后方掩護的弩弓停止射擊。被調到一將增援的徐破曉一聲令下,新兵和民夫一起舉起架在城頭的抓槍,牢牢抵住一架剛搭上城墻的云梯。
接著一名第五軍軍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嘯而出,沒有理會梯上的婆雅軍,而是將云梯頂端數根橫木劈開。幾名婆雅軍立足不穩,從云梯上跌下,頂端被劈開的云梯也隨即報廢。
一名營長使拔刀喝道:“為趙將軍報仇!后軍兄弟們!此戰有死無退!殺!”
“殺!殺!”
遠處另一名指揮官大喝道:“登城滅賊!在此一戰!殺!”
“殺!殺!殺!”
更遠的地方,戴著重盔的婆雅軍指揮官不斷下令,婆雅軍的狂吼連成一片,云梯接連升起。
第五軍大營已經先后與三支婆雅軍交過手,元大列的后軍卻是生力軍,在城下困坐月余,看著同袍連番失利,這些婆雅軍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
攻城戰在兩翼同時爆發,殘存的轄輕車仍在鑿挖城墻,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婆雅軍猶如無數螞蟻,奮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第五軍兵士也不甘示弱,雙方在城頭展開殊死搏殺。
一座頂部作成廂型的云梯朝城墻上方升去,厚厚的車廂抵御兩側懸樓的弓矢。
廂內的婆雅軍分成兩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護,后面的軍士則舉起一桿兩丈多長的拐突槍,合力攻擊城頭的對手。
守城一方的第五軍軍士當先沖向婆雅軍,新兵和民夫也隨之迎上去。
木巖熱血沸騰,懸在腰側的長刀似乎在鞘中鳴叫,但自己身邊幾十步范圍內沒有一名婆雅軍。一般攻城戰,爭奪的焦點無疑是城門附近。
相對于城墻,城門的結構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門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擊。但婆雅軍爭先恐后的攀援城墻,遠遠避開城門和城前六座堡壘的范圍。
木巖正疑惑間,夜空中忽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數十團火球從婆雅軍陣地后方飛出,在天際劃過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線,飛向東鏡鎮的城樓。
“投石機!”
木巖心里一沉。剛才看到那些轘輥車、云梯和巢車時,他就有所懷疑,攻城器械大都是消耗性的用品,要不被敵人砸毀燒壞,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后自己扔掉,基本上只要結實、能動就是好的。但這批木制的器械卻精致得多,結構嚴密,制作精良,單是那些木輪就不是普通軍士能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