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章十五 城亂 一

三天之中,大風大雪格外猖狂肆虐,半人高的積雪將牧者之城蓋了個嚴嚴實實,雖然遮住了不少戰爭中的瘡疤,卻也讓人不由擔心:那些在大戰中受創不輕的破爛房屋,會不會被沉厚的積雪生生壓垮

獵手大廳倒是完好損,古老的墻面上覆著冰層,屋檐垂掛冰凌,屋頂則覆滿積雪,好像戴上一頂白色的帽子。

它坐落在滿目瘡痍的城池中心,和周圍的破敗樣子相比,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大廳靜悄悄的,隱約籠罩著一種聲也形的恐慌,因為三王已經整整三天沒有投下分身,或以傳音的方式下達命令了,至于杜蘭德這位牧城主,則完全沒有出現在城中眾人的視線之中。

事實上,大多數人對于杜蘭德在剛剛過的那場大戰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十分清楚。

當日杜蘭德立身在牧場之上,蒼穹之下,與永輝第一大騎士米蘭德遙遙對峙,除了三王、七車、還有三名永輝大騎士之外,只有極少數視力極佳的獵人勉強看到了立身萬米高空的杜蘭德。真正的大戰則發生在海上,那一戰的結果如何,就不是城中諸多獵人們能夠知道的了。

未知會帶來恐懼與敬畏,知則會在極大的程度上削弱這種敬畏感,讓人變得比勇敢——近乎愚蠢瘋狂的勇敢。

三天的時間可長可短。

放在和平年代不過是很不起眼的一段時間,但在如今的戰后時期——這種最敏感、最不安定的時期——三天,可就有些漫長了……

藍靈堡中正在進行一場不太尋常的對話。

“水晶姐姐,你到底想要問什么啊”

薇薇安苦著臉,有些委屈地看著面前的水晶,奈地說:“你都拉著我說了兩個多小時的話了啊,卻一直繞來繞的,我都有點暈了,要不。有什么話你直接說吧別再兜圈子了。我保證,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訴你,我求你了。”

兩人正在水晶的臥室中,水晶就坐在薇薇安對面,她咬著下唇,一向明朗開闊的眉眼之間不知為何密布愁云。與平日里那個活潑大膽的水晶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她明顯瘦了許多,瓜子形的臉蛋顯尖削,原本飽滿紅潤的兩腮都有些干癟了。

薇薇安擔心地看著明顯狀態不佳的水晶,關切地問:“水晶姐姐,究竟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你看上真的很不開心啊……”

水晶沉默地搖搖頭。片刻后似乎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幽幽地說:“我是一個海洋精靈。”

“嗯,我知道。”

“我原本是生活在牧場之中的一個海洋精靈。”水晶著重強調了“牧場”一詞,慢慢地說著:“薇薇安,你應該知道圓月王庭吧以前我就住那兒。”

“呃,哦……”薇薇安張了張嘴,略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經隱約猜到水晶想要說什么,因此反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水晶低垂著頭,濃濃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后聲音微啞地說:“……我的母親,是海洋精靈一族的族長,她為了保全一族,主動將我獻給了牧者之城。”

“什么！”薇薇安大吃一驚。薇薇安理解那種失唯一至親之人的痛楚,卻法想象被唯一至親之人所背叛出賣的絕望。

水晶抬起頭,茫然助地看著薇薇安,眼中一點點透出絕望,嘶啞著嗓子說:“我真的,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我真的以為我已經跨過這道坎了。安德麗雅大人她救了我,我在藍靈堡中很樂,雖然看到那些人類獵人的時候,有時候會恨得牙癢癢。但我已經認命了！我已經認了！！”

水晶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我已經想得很明白了,我只想什么都不想地一直呆在姐姐大人身邊,直到有一天死,我真的……真的已經認命了啊！！”

薇薇安小小的臉蛋上滿是悲傷,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上前抱住了水晶,輕聲說:“水晶姐姐,你在擔心你媽媽,是嗎”

她大概了解了水晶的心情:本以為可以忘記,本以為已經忘記,但當事情真正來臨,才發現根本放不下那一份血濃于水的羈絆。

水晶恐怕聽說了不少關于之前那一戰的傳聞,知道了永輝打上門來與牧場中的各族有關。如此暗流洶涌的大動亂,以杜蘭德的強悍實力,都負傷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水晶怎么可能不擔心她的母親,還有她在牧場中的族人

水晶之所以找薇薇安,也正是想了解多消息,畢竟薇薇安是唯一隨杜蘭德進入牧場的人,而水晶已經隱約對杜蘭德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有所察覺。

“可以告訴我嗎”

水晶用懇求的眼神看著薇薇安,近乎乞求地說:“牧場中,究竟發生了些什么海洋精靈一族怎么樣了還有……還有杜蘭德！杜蘭德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有沒有對我的族人……”

水晶說不下了。

至此,事情的復雜程度已經超出了薇薇安的處理極限,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并不擅長人情世故,像水晶這種被夾在親情、恩情、愛情等諸多情感之間的案例,對薇薇安來說根本從入手。

沉默了好一會兒,薇薇安最終承受不了水晶的眼神,奈嘆了口氣,說:“好吧,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全,事情大致上是這樣的——”

哐啷！！

一聲巨響,隨后就是一連串細碎的玻璃破碎之聲,距離兩人不遠的臥室戶居然轟然破碎,化作大片大片的細碎殘渣！

“怎么回事”

薇薇安大吃一驚,身為職業者的她自然而然擋在了水晶身前,小臉在一瞬間變得凜然肅穆,眼神中則透出濃濃的警惕,還有一絲深藏的殺氣。

一名長臂長腳的粗豪大漢出現在洞之外,他似乎是一路順著城堡外墻爬上來的,單手扣著磚石間的縫隙,整個人就像一只大馬猴,魁梧的身子在薇薇安和水晶面前晃啊晃的。

長臂大漢的目光先后落在薇薇安和水晶的臉上身上,銅鈴大的雙眼猛地一亮,然后微微瞇起,眼神中閃動起不懷好意的淫穢幽光。

“嘿,看來選對地方啦！”大漢低笑著自語道:“就讓其他那些蠢蛋搶金銀財寶吧,大爺我只對美女感興趣,哈哈,不愧是藍靈堡,這美女的質量簡直比風月島的姑娘還要高哇……”

他伸出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惡狠狠地盯著薇薇安和水晶,大笑起來:“你們兩個聽好了,老老實實跟大爺我走,我一定會好好寵愛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