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景殿內,幾上一壺香茶、幾碟糕點,皇后、長樂、晉陽三人圍著茶幾而坐,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皇后蘇氏見到身邊女官自殿外快步而入,連忙問道:“御書房那邊情形如何?”
女官行至近前,斂裾施禮,小聲將御書房那邊探聽的消息詳細道出……
聽聞背后主使乃是晉陽公主,皇后蘇氏、長樂公主都訝然看過去,見晉陽公主低眉垂首、儀態嫻靜仿佛事不關己,皇后蘇氏拍了她肩膀一下,嗔道:“真是胡鬧!科舉考試乃陛下最為重視之事,舉國為之,你也敢搗亂?”
晉陽公主小口喝茶,悠然道:“人是李惲打的,關我何事?”
反正只要她咬死了不認,誰又能奈她何?
長樂公主哼了一聲,道:“皇后不必擔憂,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皇后狐疑道:“何以見得?科舉考試非同一般,即便陛下再是寵溺兕子,怕是也要責罰一番。”
長樂公主瞥了一眼姿態端莊、紋風不動的晉陽公主一眼:“因為這丫頭鬼得很,她會將越國公拽進來,陛下投鼠忌器,總不會因此去責罰越國公吧?”
皇后愈發擔憂,忍不住責備晉陽公主:“最近陛下與越國公之間鬧得有些僵,彼此又都克制著,萬一被你這么一鬧,這兩人撕破臉怎么辦?”
誰都看得出來,陛下與房俊之間正處于一個相互較勁的態勢,雙方“斗而不破”,既要分個高下、又都隱忍克制,努力將局勢維持在一個平穩的區間之內。
這個時候最是兇險,任何外界因素都有可能引發不可預測之后果,萬一這股平衡態勢被打破,必將掀起一場滔天巨浪……
晉陽公主智珠在握:“嫂嫂放心,姐夫不會將我陷入此等境地的,他定然與陛下妥協。”
長樂公主惱火道:“你就算準了那廝寵著你,會將事情徹底壓下去是吧?”
皇后蘇氏恍然大悟。
晉陽公主此番所為,最終之目的就是將房俊拉過來擋在她身前,只要房俊與陛下面對面的商討此事,鑒于當下兩人之間的微妙關系,房俊必然有所退讓,而陛下也不會咄咄逼人。
事實上,兩人間的關系實質出現了緩沖,不似之前劍拔弩張。
與此同時,陛下也不會繼續逼著晉陽公主嫁人,因為不管房俊對晉陽有無覬覦之心,那份寵溺絕無虛假,晉陽對房俊的情意也是明擺著,若繼續逼迫晉陽,豈非等于與房俊之間的關系再度繃緊?
故而,晉陽的婚事也將得到緩和。
一箭雙雕……
皇后詢問女官:“此事最終如何處置?”
女官道:“越國公諫言對蔣王殿下嚴厲懲處,剝奪蔣王終生科舉考試之資格……”
皇后:“……”
果然如此。
說什么嚴厲懲處?此等處置怕是正好如了蔣王的意,那位殿下本就不是什么讀書種子,平素更是紈绔恣意,就算讓他去考也考不上。
總結起來,等于不了了之。
唯一受傷的就是志存高遠、意欲在科舉考試之上一鳴驚人的竇懷讓……
即便結果喜人,但皇后還是忍不住埋怨:“你這丫頭,膽子太大了,往后且不可如此。”
科舉考試乃是國策,舉國上下無比重視,任誰也不敢從中作梗、恣意破壞,若是人人都如晉陽公主這般將其當做工具以達成自己之目的,豈非落得一場鬧劇?
晉陽公主神情乖巧、人畜無害:“喏,以后再不敢啦。”
長樂公主翻個白眼,自家妹妹何等性情她豈能不知?這丫頭看似乖巧,實則膽大,且主意極正,分明出家修道卻并不在道觀之中修行,而是想方設法破壞自己的婚事,其真實想法呼之欲出。
不禁暗暗頭痛,這份孽緣卻不知何去何從?
皇后一邊給兩個小姑子斟茶,一邊詢問女官:“越國公可曾出宮?”
女官搖頭道:“并未出宮,奴婢回來之時,越國公正陪著陛下在御書房內喝茶閑聊。”
皇后長出一口氣,展顏笑道:“雖然晉陽胡鬧,可若是那兩人因此摒棄前嫌、彌合矛盾,倒也不失為一樁大功。”
在她心目之中,只要陛下與房俊毫無隔閡、并肩攜手,那便是天下無敵之存在。
科舉考試經由國家強力推行,朝野上下都知道這項國策不可更改,無論是否符合自身之利益都必須投身其中,所以各方都密切關注,萬年縣考場爆出考生之間相互斗毆,很快便傳遍長安。
劉洎坐鎮京兆府下設另外一處考場的長安縣衙,聞聽此事,當即緊急召集人手、兵卒維持考場秩序,絕不允許此等事件再度發生。
有關于斗毆事件之進展,自然也吸引了他的注意,想知道作為破壞考場秩序的雙方會受到何等處罰?
衙署之內,劉洎與長安縣令宇文節對坐飲茶,聽取下屬對于萬年縣衙那邊收攏過來的消息。
宇文節蹙眉:“蔣王毆打竇懷讓已經令人驚異,竇德玄居然入宮請罪,此事背后定有隱情。”
劉洎也覺得有些詭異,但隨著消息越來越多,大體脈絡也逐漸清晰,笑道:“蔣王看似紈绔、實則膽小,萬萬不敢在科舉考場之上毆打考生、破壞考試秩序,其身后必然另有主使,卻是不知誰人與竇家積怨如此之深,要指使一位親王破壞竇懷讓考試?”
這已經不是“兌子”了,能夠指使李惲,所付出之代價必然巨大。
當然,有一些人是可以毫無代價的指使李惲的……
等到最終之消息傳來,劉洎愈發肯定自己的推斷:“竇懷讓三年不準科舉,而蔣王終生不得科舉……看似后者更為嚴厲,實則竇懷讓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人生又有幾個三年呢”
三年之后,時移世易,誰也不知科舉考試會是何等模樣,今日科舉剛剛興起,所有考生差距不大,幾乎是同一起跑線,或許竇懷讓有把握高中,可三年之后科舉考試之規則必然逐漸完備,天下考生也準備得更加充分,彼此之間的差距拉大,或許竇懷讓就得落榜。
而李惲需要科舉考試嗎?他不需要。
就算需要,可他考得上嗎?
懲罰有很多種,偏偏對于蔣王李惲采取了看似極其嚴厲、實則無關痛癢的那一種……
“背后之人,與陛下有所妥協了。”
劉洎得出結論,雖然不知背后究竟隱藏著何人,但脈絡基本如此。
宇文節道:“陛下的態度也很堅定,對于破壞科舉考試者嚴懲不貸。”
固然科舉考試已經是堅定不移之國策,甚至成為未來帝國選拔人才的唯一途徑,但畢竟傷害了士族門閥之根基,天下各地看上去尊奉國策,實則陽奉陰違者眾多,觀望者更是不計其數。
劉洎頷首:“正是如此,蔣王之懲罰看上去無關痛癢,但那是因為他是蔣王,若是換了另外一個學子被終生禁止科舉考試,無異于斷絕仕途,可謂嚴厲至極。”
區區擾亂考場秩序便終身禁考,此等嚴厲之處罰足以殺一儆百。
至于此等懲罰對蔣王是否有效則是另外一回事,今日如此處罰蔣王,他日如此處罰旁人的時候,誰又能說陛下處事不公?
相比于此,竇懷讓的處罰則是網開一面了,竇家不僅不能有半分憤懣不滿,甚至還要感激涕零。
宇文節沉吟少許,輕聲道:“如此說來,此番擾亂考場秩序倒還不算壞事。”
借由此事,讓天下人看清陛下之堅定意志,連親弟弟都終身禁考,旁人豈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劉洎心中一動,看向宇文節,兩人目光相觸,同時泛起一個念頭:該不會是陛下一手操弄、背后主使吧?
旋即又錯開目光,畢竟就算真相如此,也不是他們能夠揣摩猜測的。
揣摩上意這種事誰都在干,但只能干、不能說……
喝了口茶水,劉洎瞅一眼外頭淅淅瀝瀝的雨絲,溫言問道:“宇文縣令雖然履任萬年不久,但政治卓著、民聲優良,此次科舉考試若能順利完成,論功行賞之時或可更進一步。”
宇文節聞弦歌而知雅意,恭謹道:“不敢當中書令之謬贊,下官才具不足、德行淺薄,整日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辜負陛下之信任、百姓之期望,不敢有絲毫懈怠,假若他日考評之時能得上一句‘勤勉任事’,于愿已足。”
劉洎贊賞道:“‘勤勉’二字乃為官之本,可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中書省最是缺乏這樣的人才,如今中書舍人出缺,尚未有合適之人選,宇文縣令不妨思慮一二。”
原本宇文節遭受長孫無忌叛亂之牽連,已經即將發配西域充軍,可關隴門閥殘余之力量還是將其力保下來,陛下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遂將宇文節任命為長安縣令。
如今看似官職不高,但繼承了關隴門閥所有遺澤,他日必然不至于此,具備拉攏之資格。
宇文節略一沉吟,頷首道:“多謝中書令簡拔,定當馬首是瞻、竭力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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