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多問,誰都知道宮女口中所言之“殿下”是哪一位,宮中對房俊如此關心者不外乎長樂、晉陽,但長樂斷然不會公然做出此等事,即便送來早膳也必是每人一份,唯有晉陽公主才不會在乎旁人之想法,一心一意之在乎房俊。
那位晉陽殿下固然鐘靈毓秀、秀外慧中,平素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卻是很有幾分我行我素之任性,并不太在意世俗之看法,較為純粹,否則也不會鐵了心要下嫁自己的姐夫……
房俊在主人矚目之下有些尷尬,笑著將幾碟糕點拿起,送到孔穎達、顏師古面前的矮幾上:“兩位老師也都未用早膳,請嘗一嘗。”
又用茶杯將溫熱的黃酒分了……
宮女也不敢多言,小聲道:“奴婢告退。”
便退了出去,往晉陽公主處報訊去了……
孔穎達、顏師古兩人笑著搖搖頭,倒也并未在意,拈起糕點吃了起來,時不時喝口黃酒,只覺渾身通透劉泊笑嗬嗬道:“據聞潘安仁相貌俊美、闔城女子皆生傾慕之心,每每出行車架之上都被擲滿瓜果,古人之風采吾等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但今日之太尉卻也不遑多讓啊。”
潘安仁既是潘安,以貌美著稱,“擲果潘安”之典故人盡皆知。
相傳婦人喜其貌美,路途相遇,莫不連手共素之……
將房俊比作潘安,以貌娛人,極盡諷刺。
房俊還未開口,許敬宗已經哼冷一聲,不屑道:“庸俗!俗人只知潘安貌美,似以色娛人之輩,殊不知“陸才如海、潘才如江',潘岳乃西晉文壇首屈一指之人物,鐘嶸將其詩歌歸為“上品',天下皆知、人皆稱頌,名垂千古。”
鐘嶸乃南朝人,“穎川鐘氏”子弟,兩漢以來最為著名的“文學批判家”,仿漢代“九品論人,七略裁士”的著作先例,寫成詩歌評論專著《詩品》,以五言詩為主,全書將兩漢至梁作家百余人分為上、中、下三品進行評論,人皆信服。
劉泊心中惱怒:“我豈不知潘岳之才?不過是一則玩笑而已,太尉尚且淡然處之,許尚書護主之心何必這般急切?”
許敬宗搖頭:“中書令此言差矣,太尉如何是我之主?我之主是陛下,是天下,是我將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己之效忠對象。中書令將太尉置于陛下之上,置于天下之上,心中對陛下、對天下全無半分敬畏,如此竊居高職、德不配位,實在令人心寒。”
劉泊反唇相譏:“許敬宗人品之卑劣舉世皆知,我今日才算領教,果然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行了!”
孔穎達拍了拍桌子,不滿道:“堂堂帝國宰輔,卻在此猶如三歲小兒一般搬弄是非、針鋒相對,簡直讓人笑掉大牙!成何體統?”
許敬宗與劉泊對視一眼,悶哼一聲,不再言語。
雖然他們兩個的官職都比孔穎達高,但孔穎達資歷深厚、威望卓著,卻非他們二人可以抗衡,“儒學領袖”之地位,足矣碾壓二人,一旦爆發沖突,無數儒家子弟都會撲上來對他們二人瘋狂撕咬。所以盡管心中不服,但口中卻不得不服。
一旁的顏師古喝了口黃酒,悠然道:“潘岳天下知名、古今咸聞,蓋因其既貌美如畫、又才學橫溢,其本身已然可稱人杰,世人多對其羨慕嫉妒而已。”
劉泊:..…”
我才是儒門子弟啊!
未幾,又一名女官小心翼翼走進來,不斷鞠躬萬福向諸人致意,彎著腰來到房俊身邊,小聲道:“殿下聽聞二郎在此,且在縣衙之中監考數日未曾返家,特意讓奴婢前來,服侍二郎去旁邊的宮舍沐浴更衣,拾掇一番……”
房俊自然認得這位長樂公主身邊的女官。
女官之于公主,可視作家人,一旦公主下嫁是要一并陪嫁的,到了夫家也是掌管公主身邊事物的心腹,所以不是晉陽公主身邊宮女那般稱呼官銜、爵位,而是親昵的稱呼“二郎”。
這是家人……
諸人又都側目看來。
房俊長身而起,相比于面對晉陽公主之關心必須小心翼翼,此番長樂公主之關懷則無需避諱,笑著拱手:“長樂殿下派人前來,身為人臣不好拒絕公主好意,這就過去沐浴一番,身上都餿了…”諸人...….”
再是心胸豁達之人也難免吃味、嫉妒了,憑什么啊?
都在心中暗自腹誹:幸虧太宗皇帝走的早,不然此刻怕不是要打斷這廝的五肢,使其老老實實入宮服侍那幾位公主……
陛下軟弱啊!
隨著女官出了偏殿,并未前去什么附近宮舍,而是直接向北出去武德殿北門,左轉自神龍殿門前一直向西,過甘露殿、安仁殿,再向北穿過千步廊,抵達長樂公主的寢宮淑景殿。
畢競身為外臣,豈能隨意于宮內沐浴?
淑景殿幾乎損毀于此前晉王兵變之中,多處宮舍殿宇皆新近落成,又移栽了不少樹木花卉,此季暖日融融、草長鶯飛,花樹欣欣向榮,環境優雅靜謐,景致極佳。
長樂公主已在門前等候,一身錦帔青羽裙,烏黑青絲以一根白玉簪綰成發髻,身形窈窕、氣質嫻雅。見房俊前來,便跪坐門內,親手替房俊脫去鞋履……
房俊也不客氣,居高臨下看去,只見脖頸白皙、身姿優美,一身道袍平添幾分禁忌韻味。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及至去往后堂沐浴之時,不顧長樂公主掙扎拒絕,硬是將面紅耳赤的美人拖著進去……
連續數日主持科舉考試,又在縣衙之中監考三日,適逢初夏,身上都能搓出泥球來,滾燙的熱水浸泡肌膚,所有疲憊一掃而空。
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浴桶內的熱水添了數次,房俊這才神清氣爽的在女官紅著臉服侍之下穿了一套青衫直裰,走出浴室。
長樂公主則緩了好久,才綰好頭發走出來,清麗無匹的面容泛著紅暈,氣血充盈、人比花嬌。房俊喝了口熱茶,問道:“鹿兒呢?”
長樂公主坐在一旁,面上紅暈浸潤,微微蹙眉,道:“高陽派人來給接回府中去了,說是房相夫婦想念得緊,接過去小住幾日。”
說著,目光盈盈、略帶擔憂的看向房俊,小聲道:“該不會不給送回來吧?”
高陽此前就曾有意將孩子接回房家養著,長樂公主斷然拒絕,可若是高陽那丫頭蠱惑房玄齡夫婦,不肯將孩子送回來,那長樂公主便束手無策了。
總不能帶著禁衛打上房家,將孩子搶奪回來吧?
房俊笑道:“不必擔憂,父親豈是那等凡夫俗子?待我回家之后,便派人將孩子送回來。”長樂公主這才安心,喝了口水潤潤喉嚨,只覺口中滿是怪味,嗔惱的橫了房俊一眼,咬了咬嘴唇:“都怪你寵著高陽那丫頭,都敢跟我談判了!”
房俊替高陽公主說好話:“她是當家主母嘛,若我的孩子一直養在外面,難免有人說她善妒,唯恐其他孩子爭家業,她也有苦衷的。”
長樂公主便放下這一茬,眸光如水的盯著房俊,問道:“你到底打算如何安置兕子?那丫頭大抵是中了什么蠱,對你一往情深、死心塌地,任誰勸解也不聽,一心一意只有你一人,真不知怎么辦才好。”語氣之中難免有些埋怨。
房俊也愁:“雖然我從不曾對晉陽有過覬覦之心,更無不軌之圖,可誰叫咱天生麗質難自棄呢?小丫頭眼光好,咱也沒辦法啊!”
“呸!厚顏無恥。”
長樂公主瞪了不要臉的某人一眼,冷哼道:“總不能耽擱兕子一輩子吧?”
這鍋房俊不背,攤手道:“該說的我亦說了,該做的我也做了,晉陽癡心一片,我能奈何?反正她年歲也不算大,不如拖上幾年,只要遇到良人,會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長樂公主惱道:“怎么拖?她現在整日里念叨著出宮去往道館居住,一門心思做女冠、修長生,打著何等主意誰人不知?根本勸不聽!”
房俊委屈:“又非是我出的主意,怎能怪我呢?”
長樂公主嗔道:“若非你招蜂引蝶,兕子焉能如此癡迷?”
房俊尷尬:“太優秀的男人,總是有這種煩惱。”
長樂公主橫眸冷覷:“譬如巴陵那樣的金枝玉葉,也甘愿臣服于你風流才華之下?”
房俊:...….”
心中悔之不迭,怎能跟女人討論這樣的問題呢?
幸好宮女前來通稟,說是皇后駕到。
兩人趕緊起身,房俊站在原處,長樂公主則到門口相迎,姑嫂二人挽著手親熱走進來,房俊上前見禮。見到房俊,皇后略感驚訝:“諸位大臣皆在武德殿批閱考卷,太尉怎在此處?
房俊道:“數日未曾回家,疲憊難當,便來此沐浴更衣一番。
皇后蘇氏眸光從長樂公主臉上停留稍許,這才發現長樂公主清麗無匹的俏臉上還殘存著絲絲紅暈,整個人容光煥發,嬌艷欲滴。
心里忽然有些羨慕、有些酸,也有些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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