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快樂呀
姜恪出了陀羅補羅城,策馬狂奔沿著泥濘的道路回到城東三十里的營地,將剛剛和談之結果以及林邑之態度告知劉仁愿。
自劉仁愿以下全都懵然。
怎地就要投降了?
之前號稱“天南之主”“林邑新王”對大唐不服不忿的諸葛地,居然愿意自裁而死、整個林邑內附于大唐?
敵人都投降了,這仗還要怎么打?
沒仗可打,大家的功勛如何博取?
可總不能責怪姜恪吧?
那般苛刻之條件足見姜恪也絕無半分和談之意愿,可偏偏林邑就答應了……
劉仁愿揉了揉眉心,有些沮喪,他已經很久未能獨自領軍作戰了,原本以為此番伐滅林邑之功勛手到擒來,往后也能躺在這樣一樁“伐師滅國”的功勞簿上養老,可誰能料到林邑居然慫了?
“必然是霧溫嶺已經被咱們攻下,諸葛地明知反攻無望且守不住都城,只能以一死向大唐謝罪,而后祈求和平、保存百姓。”
校尉們有些茫然:“那咱們就接受了和談之條件,這仗不打了?”
“人家國主以死謝罪,整個國家內附大唐,你還怎么打?”
“可若是不打,咱們豈不是白來了?”
“那有啥法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人家舉國投降你還能怎地?”
“都投降了還要再打,那豈不就是屠殺?這可不行,有損我大唐天威啊。”
帳內吵吵嚷嚷,亂成一團,雖然皆惱火于林邑這般慫貨居然投降,卻也束手無策。
投降了還要打,就等著朝堂上那些文官們口誅筆伐吧,如此不顧人道之舉措嚴重違背國法、道德,面對文官討伐、百姓輿論,即便是太尉也扛不住……
“禮儀之邦”可不止是說說而已。
姜恪兩手一攤,無奈苦笑:“這也不能怪我,我想著提出那等苛刻之條件必然激怒林邑,可誰能想到他們二話不說連討價還價都沒有便一口答允?”
他也有些麻了,全軍上下磨刀霍霍、戰意盎然,就等著伐師滅國博取功勛,結果他出使一回居然促成了和談,這得擋了多少人的路?
怕是要引起眾怒。
正此時,霧溫嶺的戰報送抵……
帳內總算安靜下來,都明白了為何林邑愿意接受如此苛刻之條件。
劉仁愿擺擺手:“此非姜恪之過也,誰能想到林邑上下瓜慫至此?霧溫嶺被咱們占領,他們居然連一戰之勇氣都沒有,也不知此前為何膽敢挑釁大唐……”
先安撫了帳下將校,而后對姜恪道:“你深知其中究竟,與戰報一起前往峴港面見都督吧,此后如何行事請都督示下。”
“喏。”
姜恪領命,帶著傳令兵出帳,策騎向峴港疾行而去。
細雨蒙蒙,港口之內原本猬集一處密密麻麻的艦船少了大半,習君買已經率領艦隊趕赴吞武里,過幾日楊胄也將率軍前往三崗,兩支軍隊分別由兩處河口登陸直取婆羅提拔,攻陷婆羅提拔、覆亡水真蠟之后再合兵一處北上他曲城,將陸真臘一并滅亡。
蘇定方在輿圖前仔細審視,計算著每一步戰略之實施規劃,不容許出現一絲半點意外。
等到姜恪帶著李謹行李景仁攻陷霧溫嶺、林邑已經同意投降的消息返回,蘇定方愕然半晌,搖頭無語。
果然計劃沒有變化快,最十拿九穩的一處,偏偏最早出現意外……
留守峴港的將校聞聽林邑投降的消息,亦是錯愕當場。
對于水師來說,林邑是否尸橫遍野不重要,諸葛地的死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憑借此戰博取功勛,給上上下下的校尉、兵卒謀求一份只能在戰爭之中獲取的豐厚利益。
可如今林邑投降,仗沒法打,哪里還有利益可言?
……倒也不是全無利益,只不過最大的利益被姜恪給擄走了。
正堂內,一眾將校看向姜恪的目光虎視眈眈。
姜恪只能苦笑。
蘇定方沉吟良久,問道:“以你所見,林邑是當真打算投降,還是另有緩兵之計?”
姜恪仔細想了想,道:“怕是真的打算投降,諸葛地雖然屠戮范氏王族竊據林邑國主之位,但其本人優柔寡斷、貪婪成性,算不得一方梟雄,之前挑釁大唐只為訛詐,此番水師盡出、兵臨城下他早已亂了方寸,待到退路被斷、走投無路,已然心灰意冷。”
有人道:“即便霧溫嶺被咱們攻陷,諸葛地卻也談不上走投無路,還能帶著部隊撤入深山,以待來勢。”
姜恪搖頭:“可一旦退入深山,就意味著一段極為艱難困苦的歲月,諸葛地本人享受慣了了,能否承受那種艱苦?他麾下軍隊是否受得了?以待來勢說起來也容易,但是以大唐今時今日之國力,只要占據林邑全境,他豈能見到來勢之日?三年五年還是十年二十年?根本沒有半分希望。”
堂內寂靜,無人質疑。
在深山之中面對糧秣匱乏、軍械短缺、軍心渙散等等諸多困難,還要面對大唐重兵圍剿,那得是何等心志堅毅在之輩才能堅持下去?
可即便能堅持下去,有生之年卻也根本毫無希望……
一死了之,或許才是最好的解脫。
況且唯一的兒子都沒了,堅持下去又有什么意義呢?
縱使有朝一日成功復國,給別人作嫁衣裳嗎?
蘇定方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接受他們的投降吧……既然此前由你負責此事,那就善始善終,再度由你率領使團趕赴陀羅補羅城接受林邑之投降,監督他們完成條約。另外,我會將消息送去長安,為你請功。”
姜恪遲疑一下,躬身道:“末將遵命!”
面對堂內將校諸般不一之神情,他的心情也極為復雜。
既然和談由他談成,那么此番滅國之功便歸屬于他一人,這是何等榮耀?
可如此一來等同于竊據了水師上下所有人的功勛,畢竟大家可以分潤的滅國之功沒了,變成他姜恪一個人的功勞……
羨慕、極度、恨意,不一而足。
他不想要這個功勞,但是當這個功勞掉到頭上,又豈能推掉?
他又不傻……
碼頭上,細雨之下,一群“勛二代”們扛著大包大包的糧食、軍械,由木軌馬車上卸下、搬入倉庫之中。雖然武勛世家子弟自幼熟稔弓馬、鍛煉拳腳,加之年輕力壯身體素質都不差,但此等勞累活計卻也令這些年輕人腰酸腿疼、叫苦不迭。
在碼頭上見到姜恪率領一隊人馬呼嘯而來疾馳往公署,沒一會兒的功夫負責監督他們干活兒的楊胄便被傳喚前往公署議事,便紛紛打起精神,猜測其目的,議論紛紛。
“這廝不是跟隨劉仁愿去攻打陀羅補羅城了嗎,怎地回來了?該不會是吃了敗仗吧?”
“雖然老子不愿見到他們伐師滅國、建功立業,可劉仁愿帶那么多精銳部隊去圍剿區區一座城池,斷然沒有失敗之可能。”
“那是陀羅補羅城已經被攻陷,林邑已經滅國了?”
“該不會那么快吧?”
諸人既不愿見到唐軍失敗,也不愿見到水師上下博取戰功,一時間心情復雜。
待見到楊胄返回,便紛紛圍攏上去,七嘴八舌的打聽情況。
楊胄道:“劉仁愿大軍抵達陀羅補羅城,林邑國已經懇請和談、且達成條約,準備舉國投降了。”
“啊?這林邑也太慫了吧?”
“虧得此前還向大唐叫囂,居然未戰先降!”
然后“二代”們醒悟過來,紛紛幸災樂禍。
“既然尚未開戰,豈不是全無功勞?”
“哈哈!蘇定方將吾等懲罰于此搬卸物資,水師上下也無戰功可取,簡直大快人心!”
“老天有眼啊!”
“二代”們樂不可支,你蘇定方不讓我們去博取戰功,你自己不也無功可拿?
公平!
楊胄無語,忍不住提醒道:“林邑之所以投降,是因為李謹行、李景仁長途奔襲攻陷霧溫嶺,又固守嶺上軍寨擊潰林邑援軍,更將林邑太子陣斬當場。”
“二代”們面色難看,李謹行與李景仁與他們一并抵達峴港,便立下如此大功?
楊胄冷笑一聲,續道:“此番林邑投降條件非常優厚,而促成此次談判的,便是姜恪。”
“啊?這……”
“二代”們欲哭無淚。
相比于李謹行、李景仁,姜恪更是剛剛加入水師,區區一個校尉而已卻立下促成和談之大功,這可是足以載入史冊的!
還不得官升三級?
羨慕、嫉妒、恨吶!
夜幕低垂,窗外雨水淅淅瀝瀝,黑暗吞噬堂內一切,諸葛地獨自跪坐在地席之上,雙眼盯著茶幾上一個白瓷酒壺卻又似全無焦距,猶如泥胎陶塑一般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人在絕境的時候似乎莫名其妙的激發出更多潛力,譬如思維更為敏捷、記憶更為清晰,諸多極為久遠早已掩埋在塵埃之中的往事都能被一一翻出,憶古思今往事歷歷在目,更有一種全然不同之體悟、認知。
兒子死了、血嗣斷了、國家亡了……
諸葛地迷惘。
前兩日還意氣風發,怎地忽然就到了這一步?
門外,可倫翁定輕手輕腳走進來,恭聲道:“國主,唐軍使者來了。”
他的目光也看向茶幾上那個白瓷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