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一聽,就知道魏平同樣是貪便宜吃了大虧,3500塊錢想買柴犬,除非是很熟很親近的人才行。
“我這里的狗沒病,你不要血口噴人!”皮黑子有恃無恐地說道:“你買狗回去生了病,關我什么事?我這里的狗都好著呢!”
魏平被他氣得嘴唇不住地哆嗦,“你這黑心奸商!人黑心也黑!掙這些喪盡天良的黑心錢,不怕老天爺把你收了去?”
皮黑子故意氣他,笑道:“老天爺對我好著呢!我靠賣狗買了房,下一步還要買車,四個圈的,羨慕不?嫉妒不?嘿嘿,你羨慕嫉妒也沒辦法,這是老哥我憑本事掙的錢,誰也管不著!倒是大爺您,一大把年紀了還穿得這么寒磣,抱著條病狗來這里訛我,是不是兒子媳婦不孝順啊?您要是缺錢吃飯,只管說話,今天的午飯我請了。”
說著,他從懷里抽出兩張百元鈔票,在魏平面前晃了晃,“怎么樣?把狗抱走,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然后吃飯去吧。不夠我還可以再給你添點兒。”
張子安一看魏平都快氣暈了,真怕他氣出個三長兩短來,趕緊打岔道:“魏大爺,你從他這里買狗時,什么憑證都沒有?”
“沒有!”魏平一跺腳,“我不是差這3500塊錢,我是咽不下這口氣!我一大把年紀了,反而被個小年輕給騙得這么慘!現在連我孫子都笑話我,說爺爺老糊涂了……”
張子安雖然早猜到了,但是沒有發票,沒有寵物出售協議,根本沒辦法索賠,因為連這狗是不是從皮黑子這里買的都無法證明。
“魏大爺,您看開點兒吧,就當是您這錢丟了,或者喂了狗了。”張子安勸說道:“反正這狗也不是真正的柴犬,您要是舍得出錢,就找家正規的寵物店或者狗舍買一只真正的柴犬送給您孫子,就說是您找人把狗的病治好了,這樣您孫子肯定會很佩服您。”
張子安從魏平的年齡和他的描述上來看,可能他的孫子年紀還很小,稍微哄一下,應該就能把這件事忘掉——相比于損失的3500塊錢,扭轉他孫子“爺爺是老糊涂”的印象更重要一些。
“啥?你也說這不是真正的柴犬?真正的柴犬要多少錢?”魏平問道。他在寵物診所時就聽旁人說這只狗可能不是真正的柴犬,當時他心中還半信半疑,現在聽到一個完全不相關的陌生人也這么說,他心里至少信了八分。
“喂!你這人別胡說八道啊!我這里賣的柴犬絕逼是真的!你說不是真的,你有證據嗎?我告訴你,你要是沒證據,我就去告你當眾誹謗!”皮黑子叫囂道。
他不怕跟魏平在這里吵架,因為魏平沒辦法證明這狗是從他這里買的,也沒辦法證明是買之前就染上了病,現在老年人訛詐的事例太多,人們已經提高了警惕,光靠嘴上說,沒辦法博取其他人的同情。
剛才圍觀群眾一直沉默不語,兩不相幫,就是因為拿不準到底是誰在說謊。
張子安點頭,“行,你別著急,我馬上就把證據拿出來。”
他先對魏平說:“魏大爺,您以后千萬不要貪這種便宜了,否則還會吃虧上當。這種柴犬的原產地是扶桑,但即使是在它們扶桑老家的寵物店里,品相一般的柴犬也要賣15000塊人民幣左右。就算中國的消費水平沒那么高,典型毛色的柴犬基本上也不會低于8000。若是再低,除非您跟賣家認識,或者真遇上自家繁殖急于出手的,否則可能就有問題了。”
魏平一聽,暗暗咋舌。這價格有些超過他的心理底線了,再加上虧的這3500塊錢,相當于花一萬多為孫子買條狗,他覺得還是有些肉疼……不過這個年輕人說的也對,相比于損失的錢,他更擔心孫子看不起他這個摳門兒爺爺。他都快70了,滿打滿算還能活幾年?寶貝孫子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真不想孫子因此而疏遠自己。
張子安看他臉上的表情一連數變,知道他嘴里號稱不差錢,實際還是挺在意錢的,便說道:“這樣吧,舉賢不避親,等這里的事情結束了,我介紹您去一家寵物店,保證是沒病的真柴犬,帶芯片的那種。凡我介紹過去的人,老板都會給優惠價,您要是相信我,一會兒您可以去看一眼,買不買另說,看一眼總沒關系。”
這時,紅龍帶著老三和劉某某等人也趕到了,一聽簡直氣炸了肺,這小子不僅拆我們的臺,還踏馬的自己拉生意!屎可忍,尿也不能忍啊!
魏平聽了張子安的話,貪便宜的心理又犯了,點頭說道:“行,一會兒我把這只狗好生埋了,然后就去看看。哪怕它只跟了我幾天,總算是和我有緣,我不能就這么讓它暴尸在外,沒準兒還會被誰撿去吃肉……”
他蹲下來,撫摸著這只奄奄一息的假茶犬,不住地抹著眼角唉聲嘆氣。
飛瑪斯自從走進人群的中心,就一直盯著這只垂死的同類。
急促卻越來越無力的喘息,將地上的塵土吹出兩行淺溝。
泛著白沫的涎水順著舌頭流淌而出,在它的嘴邊形成了一汪小泥潭。
偶爾抽搐一下的四肢,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岸邊的稻草。
逐漸渾濁的瞳孔,倒映著世界與飛瑪斯的影像,充滿了眷戀與不舍……
它快死了——飛瑪斯清楚地認識到了這點。
飛瑪斯在虛擬的意識里已經死過無數次,它知道死亡是多么痛苦,但由于那是在一個暗無天日的黑盒子里,伸手不見五指,也沒有鏡子,它不知道自己死前是什么樣子,是不是就像面前的這只狗一樣凄慘?或者更甚?
“幫幫我,我不想死……”面前的這只狗仿佛在向它呼救。
不對,這是飛瑪斯自己的聲音,它在中毒之后曾經無數次說過這句話,卻無人回應,因為星海毒發的速度比它還快,在它咽氣之前就已經沒了聲音。
但至少這次,飛瑪斯想要回應,不想讓這只同類如自己一般孤寂地深入無底的黑暗世界。
“不要擔心,你會活在我的心里。”飛瑪斯盯著它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只要我活著,你就活著。”
它仿佛聽懂了飛瑪斯的話,嘴巴微微張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向這個世界告別。它混濁的眼神里突然迸發出銳利的光芒,變得如同剛出生時一般清澈見底,與飛瑪斯對視了一瞬間,然后……永遠地黯淡了下去。
魏平的手掌本來隨著它的呼吸在微微上下起伏,但是在一次長得有些過分的呼氣之后,卻再也沒有起來。
他拍了拍它,推了推它,它卻沒有了任何反應。
“小汪?小汪?”他加大了力氣,又拍了拍它,還俯低身體,將耳朵湊到它的嘴邊,試著傾聽它的呼吸。
它依然睜著眼,但眼睛里已失去生氣。
飛瑪斯向它走了兩步,張子安阻止了它。
“別靠近,會傳染。”張子安說道。
他聽到飛瑪斯對這只狗說了兩句話,雖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在這只狗死前,肯定與飛瑪斯進行了某種形式的交流,因此一直注意著飛瑪斯的動向。此時他見飛瑪斯想靠過去,趕緊攔住它。飛瑪斯大概沒有打過疫苗,如果接觸到這只病狗,很可能會傳染到犬瘟和細小,那就麻煩了。
飛瑪斯停了下來,抬眼看著張子安。
“請幫我把它的眼睛閉上。”它說道。它的話在旁人耳中只是汪汪的幾聲輕吼。
張子安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巾墊在手掌上,替這只死去的狗閉上了眼瞼。
魏平悵然若失地問道:“它死了嗎?”
“是的,它死了。”張子安平靜地答道,“請節哀。”
魏平沉默著沒有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蹲在地上,將雙手抄進它的身下,把它的尸體抱起來。
這是一只半大的狗,不算沉,起碼在它活著的時候還不算沉,但魏平此時卻覺得它比生前重了兩倍。
他抱著它,走到他騎來的三輪車旁邊,將它的尸體放入車斗,再將它這幾天一直蓋的小毯子重新蓋在它的身上。在旁人看起來,它像是睡著了一樣。
圍觀的人群依然沒有說話,但望向他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皮黑子突然身上有些刺癢,這些人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無數只螞蟻在爬。
“你們看什么看?”他臉色慘白地笑道,“這個老頭在裝可憐而已,難道你們就這么容易上當?要裝可憐的話,我也會裝,而且裝得比他還像……”
其中有一股視線令他感覺特別難受,落在他身上哪里,哪里就像是被針扎一樣。他側轉腦袋,找到了這股視線的來源——飛瑪斯。
他發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只德國牧羊犬,但為什么這只狗的眼神里卻充滿了憤怒與仇恨?而且這個眼神還有些熟悉,他從剛才那只垂死的假柴犬眼睛里見過。
像是一只復仇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