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寵物店的夜

它放輕動作，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按動鍵盤，生怕吵到別人的休息。按鍵的速度跟不上思維的速度，難免會拖累寫作的進度，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連筆記本電腦的風扇聲都格外刺耳，π不時側頭望一眼臥室的方向，看有沒有打擾到張子安和其他精靈。

張子安和雪獅子鬧騰了一陣之后，室內又重歸寂靜，本來在這時候一定會湊熱鬧的理查德因為夜盲癥而遺憾地無法參與。

老茶一直在熟睡，一副泰山崩于頂而色不變的淡然神態。

星海只是看了一下，又重新閉上眼睛，安然躺在嬰兒床里，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中。

π與菲娜對上了視線，趕緊又移開。

白天睡足了的菲娜晚上困意全無，綠瑩瑩的眼睛威嚴地掃視著室內。

飛瑪斯也還沒有睡著，在毛毯上輾轉反側，憧憬著電影上映時的盛況。它那里亮著一盞小夜燈，提供了些許黯淡的光線。

來到寵物店的日子，π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夜晚——幾乎每天入睡前都會有某只精靈折騰一番，通常是雪獅子和理查德中的一個，仿佛是某種入睡儀式。

π盡量不去注意菲娜的凜然視線，將精神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思考著接下來的劇情。

又過了一會兒，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變成了23點。

π突然如釋重負，一是因為它快寫完今天的章節，二是因為菲娜的視線消失了。

雪獅子開始吧唧嘴，老茶時而發出輕微的鼾聲，飛瑪斯像做了噩夢一樣蹬了一下腿，但沒有醒來。

從這時開始，才是寵物店真正的夜。

作為二樓唯一清醒的精靈，π莫名有種欣慰感。

它打了個呵欠，摘下夾鼻眼鏡揉了揉酸漲的眼睛，又重新戴上。屏幕上的字跡并未出現什么變化，因為眼鏡沒有度數，戴眼鏡只是為了能看清無名書。

其實π并不想熬夜，但不知為什么，夜深人靜時的思路總是格外流暢，白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節到了夜晚便一觸即通，就像某句名言說的——靈感與幽靈一樣，總是在喜歡在夜里出沒。

等π打第二個呵欠時，它寫完了今天的章節，上傳。

上傳新章節時不可避免地要看到的收藏人數——58人，本來因為沉浸在過去的故事里而興奮的心情頓時受到了打擊。

有些作者喜歡在章節的末尾寫上與讀者交流的話，但π從未這么做過，因為它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在讀自己的。雖然有58個收藏者，但它覺得這些人應該全是偶爾看到書名后順手加入了書架，并沒有看，空空如也的書評區就是最好證明。

它將鼠標移動到“發布”按鈕上，卻沒有按下去，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樣，在章節末尾的“作者感言”區寫道：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看這本，看到這行字的朋友能在書評區說句話嗎？

寫完后，它仿佛怕自己反悔般迅速按下了“發布”按鈕。

明天會有人說話嗎？

它對此不抱任何希望，總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正在無盡的虛空中不斷下墜。

π關閉ord文檔，又關上電腦，摘下夾鼻眼鏡放在無名書上，跳進吊籃藤椅。

盡管它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吊籃藤椅卻仍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前后微微搖擺，畢竟這東西就是如此設計的。

π緊張地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傾聽室內的響動。

老茶的鼾聲稍許停頓了一下，復又響起，而其他精靈的睡眠似乎并未受到影響。

π輕輕呼了一口氣，終于可以閉目安睡了，至少希望睡眠中能做個好夢。

然而，事與愿違。

它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ord文檔和今天所寫的情節，在它來到寵物店之前所發生的事件一幕幕宛如走馬燈般輪番上映。

真有趣！

它閉著眼睛笑了，如果我能早來一點兒多好。

又過了一會兒，具體幾點不清楚，大概是11點半左右吧，還未睡著的π突然聽到臥室的方向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輕微摩擦聲。

是雪獅子又要戲弄張子安嗎？再怎么說，這時間也太晚了，如果他們又折騰得鳥飛狗跳而吵醒菲娜的話，菲娜一定會大發雷霆。

π睜眼向那邊看了看，卻意外地沒有看到雪獅子那雙藍汪汪的大眼睛，而是看到張子安手機屏幕的光芒。

這么晚了他還沒睡著么？或者只是看看時間而已？

他確實看了一眼時間，然后轉動脖子，似乎要望向書桌的方向，π趕緊把頭縮回吊籃里。

片刻之后，它又悄悄探出頭，看到張子安依然拿著手機。手機屏幕成了目前室內最主要的光線來源，所以他大概注意不到黑暗中的π在注視著自己。

張子安躺下之后一直沒有睡著，一方面是因為防范雪獅子的夜襲，另一方面是想等π睡著了再睡。他聽到電腦風扇聲消失，想睡，卻失去了困意，躺在床上待了一會兒，干脆拿起手機。

他啟動了起點app，找到一些十萬至二十萬字左右的書，特別是其中那些成績比較好的，快速瀏覽開頭部分。

講真，其中大部分書他完全看不進去，非常白，而且毫無邏輯，也許是他已經過了看這種書的年紀，不過他知道想要進步、想要成功，必須著眼于學習別人的優點，而不是對著別人的缺陷指手畫腳，所以他還是盡最大的耐心和毅力堅持讀下去。

屋里很靜，前后左右都是精靈們的呼吸聲，令人感到安心。

本來失去的困意在看這些書的期間陣陣襲來，好幾次他不知不覺打了個盹，握著手機的手往下一沉，然后猛然驚醒，繼續看下去。

時間慢慢流逝，已經過了夜里1點。

他知道自己應該睡覺了，否則明天白天會很困，他反復跟自己說——看完下一本就睡，但卻一本接一本地看下去……

每部他只看前十萬字，前十萬字也不過是四五十章，而且是以很快的速度瀏覽，他不需要解讀書中的情節，只是從別人的遣詞造句行文中尋找閃光點。

相比于正文，他其實更喜歡看這些作者于章節內外寫的感言，無論是感謝還是抱怨，都仿佛見證了他們寫作過程中的心路歷程，特別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作者，他仿佛與素未謀面的他們產生惺惺相惜之感。

看完了一本，他已經困得受不了，看了看手機時間，都已經過了夜里2點，距離起床只剩下四個多小時了，明天絕逼要困死……要不先睡吧？

不過書架里只剩下一本書，他猶豫了半秒，還是決定把這本書看完再睡，大概是強迫癥作祟吧。

這是一本名叫《地府外交人》的都市，標簽是爆笑、重生、鬼怪，老實說這跟π寫的風馬牛不相及，但看了看這部發書時間比π早半個月，目前不到20萬字，但收藏卻接近1萬，想必這部一定有過人之處。

反正就剩這一本了，于是他強打精神，點開了這部。

的內容大概是講主角因為某種原因重生了，不僅重生了，他腦子里還多了個系統，可以跟鬼魂打交道。系統給他發布任務獎勵裝備，讓他去殺惡鬼和惡人……總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部的遣詞造句有些別扭，錯別字又多，但勉強還不算無聊，他一章章地看下去，看到將近夜里3點時，已經看了50章約十萬字。其他他讀到這個時就已經換成下一本了，但目前就剩這本，他決定多看十章，因為他還沒有找到這部的亮點，沒有亮點的話它是怎么取得成功的？

如果再看十章還找不到亮點就睡覺，他下定決心，不能再熬夜了。

讀到第57章的時候，張子安不斷劃動翻頁的手指突然停住。

作者在第57章的結尾發了一通牢騷，大意是說他寫了一個月，成績依然慘淡，特別是其中一句話深深觸動了張子安——“這本書我準備了很久，說句不要臉的話，我想成神呢，自己的孩子得不到認同，甚至一個機會都得不到，我不甘心啊。”

從這句話里，張子安能感受到作者心中的那股憤懣之氣，同時也讓他產生了好奇——這位作者寫到57章時，成績非常慘淡，但目前的成績卻很好，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繼續看下去。

答案僅僅在兩章之后就揭曉了。

第59章的結尾處，作者在感言中寫道——“怎么說呢，今天一天我心情跌宕起伏，確切地說是從昨天凌晨吧，跟晨猩星在評論區談了幾句之后，把我的書加進了書單，因為他朋友很多，關注他書單的人也很多，所以我的書也被更多人看到……給我加書單的好多單主，謝謝你們了。”

什么情況？

張子安心中一動，這是他第二次看到“書單”這個詞語，第一次是在望海閣論壇里，當時有人回復帖子說，去書評區打廣告沒用，但在書單里打廣告是有用的。

從郁郁不得志到意氣風發，只用了短短兩章？

他沒心情再瀏覽自己并不感興趣的情節，快速往后翻頁，看到第84章的時候這本書已經有了5千收藏，而第59章時還不到1千。

短短的25章，滄海桑田。

原來是這樣啊……書單真是一個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東西，能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不過……想要讓書單的主人關注自己的，并且把自己的加進書單，需要先去書單里打廣告。

書單到底是什么東西呢，為何擁有這么強的魔力？

這個叫“晨猩星”的，大概就是一位單主？

張子安的腦子由于極度困倦而有些混亂，盯著黑乎乎的天花板想了一會兒，始終沒想到什么頭緒，不如明天睡醒后再好好研究吧。

他怕明天自己起床后忘記，便把第59章加了書簽，這才將手機塞到枕頭下，安心地閉上眼睛，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手機屏幕熄滅后，室內再次被黑暗籠罩，唯一的人造光源就是飛瑪斯身邊昏暗的小夜燈。

張子安看書的過程很小心，自以為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不會打擾到精靈們的睡眠，但其實有某幾只精靈曾經醒來過，又有某只精靈一直沒有睡。

數個小時的期間內，π一直在黑暗中看著他。它的眼睛不像星海、菲娜、老茶和雪獅子的眼睛那樣由于眼底有反光膜的存在而在黑暗中會閃閃發光，又不像理查德那樣在黑暗中是睜眼瞎，誰都沒有注意到它。

它從吊籃的側面露出小半個腦袋，看到有幾雙眼睛閃亮又熄滅，看到張子安被手機屏幕照亮的眉頭緊皺又舒展，看到月光在室內悄悄地變換角度。

該睡覺了——之前它屢次想出聲提醒張子安，你該睡覺了，明天還要那么早就起床，起床后還要進行繁重的清潔工作，還要去銀行跑貸款，還要去跟施工隊商量鞋店的裝修事宜，還要應付各種刁鉆的顧客……如果不睡飽的話，你會很困的。

但是它沒有說出來，因為它不會說話，而電腦又關著，它也無法打字……不過更重要的原因是，它需要咬住自己的手腕才不至于哭出聲來。

為什么？

干脆說一聲“放棄吧”不就好了嗎？那樣不是更簡單嗎？

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你操心，比如依舊怕人的星海，比如暗藏心事的菲娜，比如漸漸老去的老茶，比如總喜歡作弄你的雪獅子，比如不想再愛的理查德，比如在另一個世界里奮斗的飛瑪斯……

為什么還要把時間花在一本注定會失敗的身上呢？

為什么……還要把時間花在我身上呢？

π的犬齒已經在胳膊上咬出四個深深的牙印，它縮回腦袋，拉起毯子蓋住身體，像是母體中的嬰兒一樣蜷縮在吊籃里。

吊籃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吱呀聲，幾雙眼睛亮起又熄滅。

夜深人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