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專業影評人的話,肯定能夠敏銳的察覺到這段劇情是一個很關鍵的情節點,一般在這種情節點發生時,都意味著電影會有什么大的變故——
羅蘭便是這樣一位專業的影評人。
作為前半段已經被電影的溫馨所打動的女性影評人,羅蘭記錄著筆記的同時也忽然有些忐忑于劇情接下來的走向,因為她知道按照電影法則,導演并不介意打破自己花費無數精力而營造出的溫馨感。
事實也的確如此。
公開課上的安教授彈奏完一曲鋼琴,對學生講述其對音樂的理解,忽然感到一陣心悸,此時學生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安教授握著黃色的小皮球努力的站起身,然而沒能撐過三秒鐘便倒下了……
學生們慌亂的起身。
虛焦處理的慢鏡頭中,黃色的皮球依然緊緊握在教授的手中,但卻不再因為受力而發出聲響,就像是因為突發的疾病而就此辭世的安教授再也沒能醒過來。
大熒幕前,很多觀眾都懵了。
安教授的死亡像是導演策劃的精心預謀,又像是突如其來的意外,以至于大家這一刻的腦袋是完全空白的,直到鏡頭切換到仍然蹲守在老車站對面花池上的小八,觀眾才在大腦回過神的瞬間,看著小八有些無助地望向往來的火車,驀然感到一絲心疼……
后排位置,唐果咬著嘴唇。
當安教授直到死還握緊那小八撿回來的黃色皮球,她就已經維持這個動作好久了,嘴唇因為過分用力的咬合而泛起一絲白色仍然沒有松開。
在她身側,李鴻天沉默了下來。
這個從電影開始便聒噪個不停的家伙似乎難得有了點兒公德心,如果他敢在這時候說些什么,唐果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將包里的手機拍在那家伙的鼻梁上。
火車站開攤點的叔叔大嬸們相繼下班了。
安保室的男人低頭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蹲在花池上的小八,微微皺起了眉頭,而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陪伴小八的,只剩這個冬天沒有化開的冰雪。
它的下顎貼著地面。
鏡頭特寫的同時,音響里略帶急促的嗅聲,就像小八在哭泣,狗會不會哭泣唐果不知道,但她知道,這個時候的小八一定是傷心極了。
最終,安教授的女婿把小八帶回了家。
夏燃飾演的女婿很帥,如果這是一部商業片,唐果或許會為這張帥氣的臉蛋而尖叫,但此時的唐果卻發現,自己的眼里只剩下可憐的小八。
這一晚家中的燈光沒有熄滅。
小八和當初剛進入這個家庭一般透過并不大的縫隙,看著這個黑白分明的世界,然后聽了安夫人那響徹了整整一夜的哭聲。
第二天,小八沒有出現在安教授的葬禮。
它和往常一樣來到車站對面的花池上蹲下,和往常一樣看著清晨的火車駛向遠方,和往常一樣看著過往的人群,尋找著某個熟悉的臉。
夜晚。
大雪又紛揚。
火車站的站臺員蹲下身子,有些無奈的看著小八,認真的說:“你不用再等他了,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這一刻,小八的眼睛里折射著燈光。
但是落在唐果的眼睛里,這卻分明是一種哀傷,大雪覆蓋了小八的毛發,小八恍若未聞,站臺員忽然笑了,他知道這是屬于小八的堅持,于是他摸了摸小八的毛發。
耳邊隱隱傳來抽泣。
唐果轉過頭,驚奇的看到,沉默了好半天的李鴻天此刻竟然正和自己一樣死死咬著嘴唇,肩膀仿佛不受控制的顫動個不停……
安夫人賣掉了房子,離開了這座城市。
小八被安教授的女兒收養,然而它當天便逃了出來,灰色的鏡頭中有飛逝的景物,它氣喘吁吁的奔跑著,穿越了枯枝敗葉的小樹林,穿越了一望無際的田野,回到有昔日的他生活的那個家。
然而,這個家已經迎來了新的主人。
于是它又回到了老車站對面的花池上,就和它當初與那個男人約定好一般乖乖蹲下,蹲的累了就趴下休息,只是眼睛沒有離開過行駛出去的火車以及抵達車站的人群——
它從未放棄過等待。
安教授的女兒再次帶它回家,試圖把它拴住,但小八卻不吃不喝,安教授的女兒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選擇放開拴住小八的鎖鏈并打開緊閉的房門:“也許我能夠理解你。”
小八看向安教授的女兒,像是認真的告別。
鏡頭切換,依舊是那個老車站對面的花壇,小八回到了熟悉的地點,依舊是那個蹲守的姿勢,來往的列車總是能第一時間讓小八振作起精神,但過往人群中失去了熟悉的氣味,所以它迎來的總是一次次失望,世界的黑白色絕望又寒冷。
晚上,它就睡在廢棄火車廂的車輪下。
每當清晨第一班火車將它喚醒,它便和往常一樣跑去火車站,端正的坐在門口對面的臺階上等著他回家,無論刮風,下雨,還是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一年……
兩年……
三年……
周圍的人會提供給小八賴以生存的食物,大家都感動于小八的忠誠,甚至連報紙都刊登了小八數年等待主人歸來的新聞,只是小八越來越年邁,它步履闌珊,在歲月里有了老態龍鐘的味道。
春夏秋冬,四季輪替。
小八仍然在等待一個似乎永遠不會歸來的人——生與死的距離,對于一條狗來說,它無法參透,它只相信他的主人會回來,于是它的生命如一注流水,一點一點在車站的青石臺上年復一年地流逝。
作為一只狗,這是屬于它的守候。
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它用十年光陰透徹成一種風景,很多年后,當昔日風華不在的安夫人來到小城車站,看到了小八,它已經老到連蹲著都感覺累了,沒有安教授幫忙洗澡的它渾身臟兮兮的,但她卻抱著它,默默流出了淚。
大熒幕前。
唐果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梗住一般。
終于,她也流出了眼淚,死咬著嘴唇的牙齒松開,她想用衣袖擦拭這決堤的淚水,身旁卻忽然遞來一張紙,唐果轉過頭,看到李鴻天的腿上已經堆滿了紙巾,對方那通紅的眼睛里,淚水仍然在涌現個不停,比自己還要夸張,就像是打開了閘門的洪水。
遠遠不止李鴻天。
唐果在想,如果現在閉上眼睛認真仔細傾聽,可能會聽到整個影廳里除了電影哀傷的背景音樂,還有此起彼伏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