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郡縣。
趙氏塢堡。
趙姓之郡望,主要有天水郡、涿郡、南陽郡、下邳郡,穎川郡等等。其中以天水郡、涿郡最為有名望,至于常山趙,嘿嘿,只是天水趙氏一個分支而已,并不入流。
先秦破趙之后,趙國的貴族便逃亡至代,擁戴趙嘉為王,稱為代王。后來秦軍再滅代,趙國滅亡。趙亡以后,趙姓后人主要分為兩支,一支是天水郡的天水趙氏;另一支是涿郡趙氏。
而當代天水趙氏的領頭人物,便是趙融。趙融,字稚長,與曹操、袁紹等同列“西園八校尉”,為“助軍左校尉”,不過么,伴隨著漢靈帝身亡,蹇碩的垮臺,董卓入住雒陽,西園八校尉便分崩四裂,風光不再。
董卓入雒陽之后,便收編調整雒陽禁軍,趙融便轉授了光祿大夫,算是徹底的無緣軍權,于是在遷都的時候,趙融便干脆一口氣直接從雒陽“遷”回了天水。
說句或許不怎么好聽,趙融在雒陽,雖然一度擔任了助軍左校尉,但是名望卻不高,在很多人眼里就差不多算個屁,就算是有些味道,過一陣子也就散了,并不能留下太多深刻的記憶。
而在天水,趙氏這個郡望可就是實打實的厲害了,大小塢堡十余座,從西縣到新陽,從上邽至漢陽,從顯親至成紀,都有趙氏的塢堡,每個塢堡之內,附庸于趙氏的賓客、佃戶、門生、故吏、徒附等等,或五七百人,或兩三千人,遙相呼應,相互為援,形成了龐大的人脈關系網,就連姜冏的天水姜氏,雖然也是郡望,但是在實力上還是差了一截,無法相提并論。
再加上趙氏原本家學當中就有一部分的兵家知識,因此多少懂得一些調配隊伍訓練兵卒的方式方法,整頓出來的私兵也蠻像一個樣子,因此雖然漢靈帝以來西涼羌人或叛或降,紛擾不斷,但是對于天水趙氏來說,影響卻不是很大,該怎么過依舊還是怎么過,就算是當年邊章北宮伯玉勢頭最強的時候,趙氏也不過是表面服從一下罷了,也沒有受到什么很大的損傷。
攻伐趙氏塢堡?
別想太多了,要是把趙氏逼急了,也是能夠湊出兩三萬的兵力的,再加上這些依附趙氏的私兵,多數都已經是好幾代人了,不論是忠誠度還是依附性都是極強的,趙氏真要玩命起來,這些私兵定然也是拖家帶口的跟隨一同作戰,直至忠心的這一代人全數在戰爭當中消亡之后,趙氏也才會徹底的衰敗。
而這樣,攻伐趙氏的人同樣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因此除非是絕對有這個必要,實在是不打不行之外,一般人不會輕易的去招惹趙氏。
像趙氏這樣的情況,在當下漢代華夏大地上,很多地方都是同樣的。導致就連漢朝皇帝,都需要在詔書當中一再的強調不許當地豪強欺負朝廷派遣的官員。漢質帝曾明文詔發“……頃者,州郡輕慢憲防……或以喜怒驅逐長吏……”,漢恒帝也下詔要求各地,“……州郡不得脅迫驅逐長吏……”。
因此,當天水南郊的姜氏和楊氏的莊園被襲擊之后,趙氏趙融雖然關注,但是并沒有將其視為是一個重大的威脅,依舊還是酒照喝,舞照跳……
當然,也有可能是故意跳給姜冏看的。
“姜賢弟……”趙融指點的堂下的正在旋轉的舞者,哈哈笑著說道,“某這‘方舞’,尚可乎?”
西涼一帶,因為受到了羌胡和西域影響較強,因此舞蹈也不像是中原腹地以云袖翩跶為舞,很多時候也做胡旋之舞,或是稱之胡騰,又或是別稱為拓枝等等。一人舞之稱之為‘白舞’,四人成舞稱之為‘方舞’。
姜冏撫掌而贊道:“肌膚如玉,桐布輕衫,翩翩長帶,璇璇而騰,拾襟攪袖,揚眉動目,環行急蹴,流珠帽偏,人為佳麗,舞為翹楚,趙兄果然風雅……”
趙融哈哈大笑,顯然有些得意,隨手指點說道:“若是賢弟有意,不妨擇一暖衾寢可也……左手此女,膚膩嫩滑,別有幽香,紅汗交流之時,則是更濃三分……”
姜冏微微笑著說道:“某觀此四女,雖說雙靴柔弱,東傾西倒,此起彼伏,然始終搖搖不墜,相互呼應,正是相處時長,默契已久,某豈能因私欲,便亂了此等四人錦衣之美?”
趙融笑容不改,目光卻一動,隨手一揮,堂下的眾樂者和舞者便會意,盈盈一拜之后,便徐徐退下。
“賢弟此言,可是說某不顧四姓之誼?”趙融看著姜冏,笑容依舊,但是眉目當中卻泛出了些冷意。
姜冏拱手說道:“小弟豈敢。趙兄乃當時俊杰,行動自然上順天意,下應時事,豈是某這等俗人凡夫可以揣測。不過……書曰,‘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不知趙兄當下,為‘樹德’乎,亦或‘去疾’乎?”
趙融捋了捋胡須,緩緩的收了笑容,正色說道:“賢弟不妨直言,愚兄洗耳恭聽。”
姜冏說道:“昔過澆殺斟灌,后緡方娠,生少康焉,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終滅過戈。今西涼小吏于吾等同壤,協裹民眾,忘恩計仇,劫掠妄為,抗上妄命,違背天意,密謀忤逆。若不克取,將長寇讎,姬之衰也,日可俟也。”
趙融聽了姜冏的話,不以為意的笑笑,然后說道:“某聽聞天水南郊莊園,遭匪劫掠?莫非……呵呵……”
姜冏也沒有否認,而是繼續說道:“小弟愚笨,不通經義,只知人理。雖說西涼諸位大人多數起于草莽,姜氏亦無短了禮數,春贈而秋饋,無一遺漏。而今姜氏一無舉兵相應,二無資助征西,僅為轉運糧草,行些商賈之事,不過謀取差額,賺些糊口錢糧爾……而西涼小吏竟悍然而作,罔顧情誼,殺我族人,焚我莊禾,敢問趙兄,如此行徑,可有半分人理可言?如此狼顧鷹視者,不通倫理,今日殺楊氏,姜氏,吾等若皆忍氣吞聲,任其施為,昔日虎狼焉得不殺他人?”
“嗯……”趙融默然,皺起了眉頭,思索片刻之后,也不由得嘆息一聲,說道,“此事,西涼人也是做得太過了些……賢弟,汝莫非為征西說客耶?”
“說客,哈哈……”姜冏笑道,“若對吾等天水四姓有利,便為說客又何妨?何況閻氏如今依附韓氏,縱橫鄉野,大有后來者居上之態,趙兄難道也愿讓賢不成?”
趙融臉上的肉驟然跳動了一下,看了一眼姜冏,然后說道:“西涼小吏總歸是舊識,征西么……焉知其無意于隴右耶?若是前門拒狼,后門進虎,又當如何?”
“哈哈,哈哈……”姜冏笑道,“趙兄啊……人有亡鈇者,意者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如今征西坐并北,收陰山,定關中,取漢中,坐擁天下富庶,焉欲奪趙兄之鈇乎?更何況……呵呵,既有虎狼,何不驅虎吞狼?”
趙融笑笑,點了點頭說道:“如此,方為持重之語。賢弟有何見教,不妨細細說來……”
姜冏見趙融終于意動,便微微向前傾斜了身軀,輕聲說道:“這個……恕小弟僭越了……趙兄,不妨如此這般……”
“某忽然想到一計……若某領軍西進之后,不妨如此這般……”賈詡嘿嘿笑著,湊近了一些,對著徐庶和龐統說道。
征西將軍斐潛遇到了遭遇戰,自然需要統兵前往。徐庶畢竟坐鎮左馮翊時間較長,不管是對于潼關還是武關,都比較的熟悉,加上這些關隘又非常重要,因此穩妥起見,不能擅自離開。
而龐統又比較年幼,不管是從統帥兵卒如何服眾方面來說,還是具體安排行軍經驗來講,都是有一些欠缺的,所以最合適的人選必然就只能是賈詡。
臨行之前,徐庶和龐統送賈詡至十里亭,沒想到賈詡走了沒有幾步,卻拍馬回來嘰嘰咕咕講了這么一段話。
徐庶聽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說道:“此計有些行險……若有不慎,便成燎原之勢……”
倒是龐統哈哈一笑,說道:“此計絕佳!”
徐庶看了看龐統,又看了看賈詡,思索了片刻之后,終于點頭說道:“便如此罷,正值秋賦,可并行之……”
賈詡哈哈大笑,也沒有繼續再交代些什么,因為他知道,既然徐庶和龐統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那么肯定在執行上就不成問題了,于是他在馬背上拱拱手,便拍馬向前。
徐庶看著賈詡遠去的背影,良久忽然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賈詡的策略每次都是針對人性的弱點,但是基本上都會收到奇效,但是人往往都是這樣,就算是知道了自身的丑陋,但是也不愿意他人指出來,甚至對于那些揭開丑陋的人無比的痛恨,賈詡這計策端是厲害無比,但若是將來被這些人知道了是賈詡出的計策,少不了招惹記恨……
對于敢于動手揭開自己傷疤的人,自然是痛恨不已,但是若是看見了他人身上有些傷疤,一般人又往往會忍不住的去揭一下……
夜色已經降了下來。
不遠處的塢壁緊緊的閉著寨門,墻上插了一圈牛油火把,夜風將火苗扯動得老長,映照出影影綽綽的人形。
塢堡太小,來的人太多,所以這些西涼各部的普通兵卒,也自然不能進塢堡休憩,只是在寨墻不遠臨水處,席地幕天,升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在那里熬湯煮粥,再加上些肉骨頭,就已經是極好了。
大牲口們在遠處聚集在一起,自然有人照料,其余的人就圍坐在篝火旁,兵刃也在觸手可及之處,哨探游弋之騎的身影就在遠處的黑暗當中若隱若現。
這些西涼漢子,苦寒對他們來說,或許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外圍游弋的哨探,突然傳來尖利的唿哨聲音,篝火之旁的西涼漢子一愣,便當即抓起了兵刃,紛紛站了起來。
“是馬家的人!”
片刻之后,哨探將消息傳了過來,眾人的才紛紛放松下來,將兵刃往自己身邊一插,坐下來繼續閑聊,只是這一次,話題多半都轉到了馬超等人身上……
“你說是馬家大郎啊……這家伙平日里看起來似乎有些樣子,但是似乎上了戰陣不太成啊……”
“可不是么,他馬家也算是到血霉了,馬家頂梁柱說沒就沒了,接著這一個,要是是個慫貨,那真是……”
”不見得吧,上次我還跟馬家的人一同圍獵過,遠遠瞅見,似乎也還可以啊?”
“得了吧,你那是圍獵!打獵和打仗能一樣么?這人又不是兔子,有家伙的,你見過那個兔子拿刀拿槍上來和你拼命的?”
“這倒也是……馬家這一次損傷慘重,據說馬家三郎還中了火毒,唉……”
大多數西涼漢子都在用篝火烹煮著今晚的吃食,閑著也就是閑著,自然就是瞎扯一氣。對于馬家的遭遇,有人惋惜,有人樂禍,態度不一,但是無論是那一種,幾乎都是將馬超心中的傷疤揭開,然后再狠狠的抹上一把鹽,還是最差的那種含沙子多過含鹽量的那種下下等的劣巖鹽。
馬超在眾人目光當中下了馬,到了自家帳篷之前。
周邊的其余部落的西涼漢子,或是議論,或是嗤笑,放肆一些的,還對著馬超等人指指點點,滿滿的都是鄙視。
從帳篷內迎出來的龐德見狀,不由得怒火中燒,往前了一步,卻被馬超拉住。
馬超不顧這些人異樣的眼光,只是低頭說道:“不宜生事,照顧三弟要緊……”說完便扭頭進了帳篷。
龐德憤恨一跺腳,也進了帳篷。
那日馬鐵縱馬沖進燃燒的營地之內,救了馬超,自己卻被火焰灼燒肩膀和頭發,現在火毒發作,正迷迷糊糊的躺在氈毯上。
馬超上前幾步,跪坐在馬鐵身旁,然后示意護衛去搗碎那些新采集而來的草藥。
“水……”馬鐵迷迷糊糊的呻吟道。
“快!快取水來!”馬超立刻說道。
龐德連忙將水囊遞給了馬超。
馬超細心的扶起馬鐵,小心翼翼的將水囊打開,然后放在了馬鐵唇邊。
馬鐵咕咕喝了幾口,似乎清醒了一些,睜開半拉眼皮,看了馬超一眼,說道:“大……大兄……”
“三弟,我又去采了些藥草來……你很快就能好的……”馬超安慰著馬鐵。
“嗯……”馬鐵似乎沒有多少精力,迷迷糊糊應答了一聲之后,便又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少統領,藥草搗好了……”龐德接過護衛手中的草藥,說道。
馬超伸手接過,說道:“我來!”
龐德跪坐在一旁,看著馬超細心的給馬鐵敷藥,微微嘆息一聲,站起身說道:“少統領,某去周邊尋些吃食來……”說完,便帶著護衛出了帳篷。
馬超細細的將草藥涂抹在馬鐵被灼燒的出來的傷口上,似乎是草藥的清涼,馬鐵原本緊皺的眉頭舒緩了一些。
帳篷之內,火把閃爍,映照著馬超和馬鐵的身影,搖搖晃晃,忽大忽小。
“三弟……”馬超看著馬鐵,默然良久,“……三弟,為何救我?你……你不是應該希望我早死么……”
馬鐵昏昏沉沉,沒有回答。
“三弟,兄長欠你一條命!”馬超哽咽著說道,緊緊抓著馬鐵的手,“你可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
一滴淚,落在了馬鐵手臂上,濺開了一點點,如同一朵透明的小花。馬鐵的手臂似乎被這一滴熱淚燙了一下似得,微微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