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津和孟津,都是大河非常重要的渡口。
此時此刻,不知道多少民夫勞役,頂著風雪在渡口來來往往,奔波忙碌。
黃河與長江不同。
黃河從來就無法和長江一樣,成為阻擋軍事行動的障礙。
一方面是因為黃河在冬季的時候,多個地段都容易結冰,可以踏冰而過,另外一方面是因為黃河水經常泛濫改道,導致黃河的河床不確定,深度和流速都可能會發生改變。
在古代基本上就沒聽聞說黃河可以阻擋大軍多久,畢竟敵人最終都可以找到辦法突破。
比如現在的曹軍。
一隊隊的曹軍兵卒隊列正在浮橋上列隊過河。
在上游結冰之后,大河的水位下降了很多,原本寬闊的河面,現在不僅是縮小了,而且還在河中心露出了泥州來,在風雪交加之下很快硬結。
這就給與了曹軍快速架設浮橋的便利條件。
只要能豁出人命和木料。
周邊的山頭上,都是曹軍的部隊。
在更遠處,是一排排的輜重車圈起來的車陣,隨時準備出發。
曹操這一方,最終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在對于關中,尤其是對于潼關無法速克的情況下,曹操最終采取了郭嘉的策略,轉戰河東。
從風陵渡到陜津,小平津,孟津一條線上,在大河水位高的情況下是比較難以直接渡河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風陵渡開始有了大量的流冰,而且在岸邊的冰面也漸漸往河中心延伸。
雖然說不清楚最終會不會結冰,也不知道在風陵渡的冰面就算是凝結了,能不能支撐人馬踐踏,但是可以肯定一點的就是河東龍門渡以及周邊的河面,肯定是冰封了。
所以如果能拿下河東,無疑就等同于打開了一個更加廣闊的通道。
那么既然如此,為什么之前不全面攻打河東呢?
這個問題不是很簡單么?
之前還不是冬季,怎么打?
快速前進!
曹休在道路一旁,敦促著兵卒向前。
渡過大河之后,曹操的號令就傳到了曹休這里,他必須盡快拿下軹關,打通這一條從大河各個渡口通過中條山往河東的重要通道。
曹休心中發沉。
因為原本執行這個命令的,應該是夏侯淵。
可是現在……
曹操既然將命令交到了他手里,那么也就說明其實曹操自己也多半明白了夏侯淵可能是兇多吉少。
雖然說每一個上了戰場的人,心中都明白自己的腦袋是掛在褲腰帶上的,說掉就掉,可是不管是誰,都會想著自己是能夠多活幾天,幾個月,幾年,幾十年的……
誰都不想死。
曹休拋開這些繁雜的情緒,將注意力就集中在當下的任務上來。
他是先鋒官。
必須先打通軹關,然后攻占整個的軹關道。
然后占據王屋山有利位置,配合曹洪的行動。
為了確保行動的迅速,曹軍不僅是準備了大量的輜重,糧草,御寒衣物,甚至還給每一個曹軍兵卒單獨多配備了一名勞役,就是為了讓曹軍兵卒在作戰的時候,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來。
額外的配給,代表了額外的期盼,也自然有額外的壓力。
路途上不時有哨騎從前方返回,曹休也不再隱藏行蹤。
他們必須快速趕往作戰區,爭取盡快的打通軹關道,為攻取河東,以及下一步進攻關中做好準備。為了配合這一次的軍事行動,曹操嚴令河內,河洛兩地幾乎所有的百姓全數都征發出來,給曹休以及其他曹軍渡河提供便利。
當然,得益于曹操此舉,河內和河洛明年,哦,不,今年的收成一定是非常的好看……
在前方的斥候趕回來稟報,在軹關上的守軍大概是八百多人,不會超過一千人。但是他懷疑可能會有援軍,如果曹軍行動不迅速的話,那么將要面對的可能就不僅僅是一千了。
曹休點頭,表示知道了。
就像是曹軍斥候在和驃騎斥候的對抗當中不斷成長了一樣,曹休也在戰爭當中成為了更加謹慎的將領。
在歷史上曹休在面對縱橫沙場有赫赫威名的張三爺的時候,不僅沒有畏懼,反而抓住了張三爺的破綻,一舉捏著三爺的蛋蛋,如果不是劉老大親自上陣,那么張老三就成為了曹休威名的墊腳石。幾乎就可以算是出場就是高光,在曹氏二代目的若頭眾當中也算是獨占鰲頭,不過人的起點高了,未必是好事,曹休后期就表現得比較剛愎,最后也死在了狂傲上。
而現在么,曹休被斐潛手下大將輪番教育,實戰指導,對于這個原本就聰慧的曹氏將領來說,無疑是在刀口上的修行,以生命在學習,怎么可能不成長?
曹休其實很喜歡這一次的作戰方略。
因為不需要再等待,也不需要再掩飾,也沒有七七八八的糟心事情,只需要一心一意的進攻,作戰。
簡單而直接。
生,或是死。
對于曹軍兵卒,也同樣如此。
他們在河洛之地憋屈得太久了,在潼關之下感受到了無力和痛苦,現在他們重新找到了一條路。曹軍兵卒不懂得那些復雜的謀略,他們只是聽從命令,所以對于這些曹軍兵卒來說,越簡單的命令也不容易出錯。
大漢之中,不是所有地方諸侯,都有像是斐潛一樣的閑心,讓普通兵卒去學習,掃盲,甚至是提升自我的……
曹軍的隊伍很快的渡過大河,朝著軹關前進。
這一條道路原本夏侯淵打通過,所以一路而來基本上沒有受到什么驃騎兵卒的攻擊,但是曹休懷疑周邊可能有驃騎的斥候,只不過這些驃騎斥候沒有現身,只是遠遠的觀察著,然后將情報傳遞回去。
對于驃騎斥候的某些神奇的能力,曹休現在已經有一些麻木了。所以曹休基本上都將自己的行動必定會被驃騎斥候發現來進行安排。
發現,傳遞,然后調配兵卒,是需要時間的,而曹軍行進也是需要時間,現在就是看雙方在時間上,究竟是誰能更快一步了。
曹休十分明白速度的重要性。他不斷的催促著行軍隊列,同時又根據他自己經驗總結,安排著兵卒步行和休息時間,以免出現體力消耗過度,反而欲速而不達的情況。
即便是如此,在行軍過程當中,總是不免有意外的情況。
曹休忽然發現前方忽然擁堵起來,他便是急急上前,結果看見是一輛運載物資的車輛因為輪輻損壞歪在一旁,車輛下面的輪軸也斷開了,幾名兵卒正在手忙腳亂的緊急維修。
這就像是一條車流穿行的道路,忽然其中一個車道發生了事故,然后明明其他幾個車道依舊可以通暢行走,可就是會出現擁堵一樣。
丟棄車輛!
曹休忍著怒氣。他知道在一般情況下,車輛受損是正常的,曹軍兵卒修理車輛的行為也是對的,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他必須加快速度,任何耽擱行軍速度的行為,都是禁止的。這個禁令雖然在曹休出發之前就三令五申,但是很顯然,曹軍兵卒未必能聽得懂。
曹休指著那輛車,來人,將車輛推到道旁!傳令下去,不許任何情況,耽擱行軍!
道路很快恢復正常。
原本還可以搶救一下的車輛被丟棄了。
曹軍兵卒從車輛身邊走過。
在這條路上,或許還有更多的東西,會被拋棄……
或許主動,或是被動。
軹關道之中,也是來來往往的兵卒。
不過這些兵卒不是曹軍兵卒,也不是驃騎精銳,而僅僅是河東郡兵。
軹關道上,人來人往,不斷有新的人抵達這里,然后在號令之下就開始修理地球。
原本好好的通道,很快就被挖得千瘡百孔。
能夠迅速的在冰凍的土地上挖掘出溝壑來,得益于平陽提供了大量的鐵鍬和鐵鎬。
冰凍的土地硬得像是石頭。
但也僅僅是像,而不是真的石頭。
更何況,鋼鐵的硬度遠遠的超過了一般的石頭,所以這些像石頭的凍土,只能是造成一些麻煩。
有了鋼鐵的科技,大規模的流水線生產,才有辦法提供更多的工具,才能對付石頭。
這是這個世界的客觀規律。
至于某些神奇的國度,明明沒有大量的鐵器科技,卻可以用石頭砸石頭,然后建造出一個巨大且宏偉石質建筑,那就只能是稱之為魔法,或者說是外星科技,至于信或是不信,那就是見仁見智了……
河東柳孚是這一次土木工程的主要負責人。
在這一次的河東清剿過程當中,柳氏死了一半多的人,可是柳孚卻沒有多少怨恨。或者說,即便是有一點怨恨,也不敢表露出來。畢竟柳氏更多的是咎由自取,尤其是在崔氏都被掛起來裱在墻上之后,柳氏所謂的功勛或是名望,那就更加的不值一提了。
想要獲得地位,就要老老實實做事情。
地面上很快就出現了兩條長長的壕溝,而在壕溝的另外一邊,是挖出來的土堆砌起來的矮墻。這些農戶出身的河東郡兵,干這種活根本沒有什么問題,他們也不覺得這個工作很煩悶。
凡事都怕對比。
是愿意面對不會有多少危險的修理地球,還是面對危險度較高的修理曹軍,這些河東郡兵很明智的選擇了第一項。
直到兩道壕溝和矮墻修好,仍不斷有人在修修補補,好讓曹軍進攻,嗯,嚴格說起來是進軍的時候會更麻煩。
他們不會在這里久待。
他們的任務就是將軹關道挖得千瘡百孔。
而這些挖好的溝渠,在重新上凍之后,又會變得堅硬無比,然后在開春土壤軟化之后,卻對于修復道路并不會有太大的障礙……
柳孚安排著人手,調配著這些郡兵以及民夫的體力,掌控著工程的進度。
這是他拿手的事項。
如果讓柳孚上陣,和曹軍對砍,柳孚自然會害怕,會膽寒,會不知所措,可是只要不和曹軍接觸,即便是他知道曹軍是往這里來,他就不會害怕。
如果再多一些人手,那么他不僅可以挖出壕溝,還可以再添加一些埋在壕溝之中的尖刺,甚至還可以試圖做一些陷阱……
只不過他的建議被否決了。
負責工程圖紙和驗收的工學士表示,柳孚提議的那些都不錯,但是會增加消耗額外的時間,他們只需要阻礙曹軍兵卒,并不需要追求殺傷多少曹軍兵卒。
工學士同時也表示,在這一次和曹軍戰役之后,驃騎有意向要在軍中特別成立一支專門負責類似于這種工程的軍營。
和一般軍旅之中是步卒或是勞役兼職這種活計不同,驃騎的意思是要專人專職去做這樣的事情。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量面對戰場陣列血腥慘烈的搏殺。有一些人身體素質很好,但是膽量卻很小,這樣的兵卒往往要么是在第一次上陣的時候白白死去,要么是在血和火的錘煉當中改變膽怯的性格。
只不過,這樣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死了,只有一兩成的人才有幸運活下來。
所以驃騎的意思就是讓這些膽怯但體格好,耐力強的,不適合上陣搏殺的兵卒,多一條出路。
其實這不就是跟輔兵一樣么?
柳孚心中嘀咕,但是他不會說出來。當然他也沒有意識到,不僅是大漢,而是整個人類的世界,發展的過程必然是分工越來越細化,越來越專業化的,大而泛之的方式,遲早會被人類自己所淘汰。
在河東另外一邊,在郖津之處,曹洪也帶著一隊人馬在搭建浮橋,準備渡河。
如果說曹休是為了搶占王屋山,那么曹洪的目標,就是搶下中條山。
中條山脈,若是和他身邊左右的太行山脈和秦嶺山脈相比較起來,那么中條山就像是一個弟弟。細細長長的,就像是在軍旅之中瘦弱的兵卒,絕對不會多顯眼。
但是這樣一條細長的山脈,卻牽連起了華夏千年的戰爭脈絡。
許多人都覺得某些重鎮,或是雄關,才能稱之為戰爭的要點,但是實際上并不是完全都是如此。
之前曹軍不能進攻中條山,并非是中條山不能逾越,也不是說中條山難以攻克,而是在中條山的南面,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刻出了深深的溝渠。
從中條山腳下,一直綿延到了大河的溝渠,有些溝渠甚至超過了百米深。有時候明明相互只有幾十米,甚至是十幾米的距離,但是腳下是近百米的深溝。在沒有便捷的路橋技術的漢代,這些溝渠就是難以逾越的天塹。在曹軍無法大規模渡河的時間內,只要曹軍敢沿著中條山這些溝渠,或是在土塬上進攻,那么驃騎軍就敢隔著一條溝渠繞后抄曹軍屁股。
因此,只有在當下上游結冰水流減少,河床暴露,凍土便于快速搭建浮橋的時候,曹軍才能具備大舉渡河,沿著數條溝渠土塬齊頭并進的條件。
齊頭并進需要更加默契的配合,所以擔任這個任務的,只能是曹軍核心將領和兵卒。
所以可以說這一次,老曹同學真的就是將老底都押在了賭桌上。
若是損失重了,就算是能回去,恐怕也難以繼續壓制那些山東士族了,就算是曹操再長兩只手臂出來都不行。
山東之地,平日里面似乎都在講仁義道德,但是實際上沒有軍權,根本就沒辦法讓那些地方大戶乖乖聽話。或者說,讓他們裝作乖乖聽話。
但是很顯然,曹操不得不打。
這一點,曹洪也是知道,否則他不會讓他自己的兒子……
啊,我的兒子。
曹洪的牙咬了起來。
曹洪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
那是整齊的曹軍精銳軍列。
早些年曹操收攏了三十萬的青州兵,不是真的就是實打實的三十萬兵馬,而是拖家帶口的一大幫。但是好處在于這些青州兵因為常年征戰,在沒有裝備的血腥戰斗當中存活下來,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些本事的。
而且關鍵的一點,青州兵的厭戰閾值相當高,甚至可以說可以和驃騎兵卒媲美。
驃騎兵卒是因為功勛,因為戰功可以換來他們的階級提升,地位改變,經濟富裕,而對于青州兵來說,戰爭就是他們的生活。
從桓靈之時,青州就不太平,黃巾之亂后更是幾乎天天都是在打仗,所以戰爭就像是青州兵生活的一部分,那么既然是生活,就談不上什么厭惡或是歡喜,就只是生活而已。他們投降曹操的時候,就承諾給曹操賣一輩子的命。
這是一種契約。
或許后世的某些人覺得契約就像是一個屁,但是實際上是因為這些后世的人自己將契約當成了一個屁,而歷史上,這些青州兵確實是從始至終都遵守了他們的契約,直至曹操死亡之后,才正式結束了賣命的約定。
所以這一次,是真的賣命了。
曹洪思考著,計算著,按照他平常的習慣,衡量了自從開戰以來到現在的成本和收益,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場戰爭,確實是一次非常不劃算的買賣。
虧到爆。
可是又不得不打。
因為如果不繼續打,那么前期的投入就打水漂了……
可是現在接著投入,又是什么時候才能有收益呢?
亦或是……
曹洪咬了咬牙,回頭望向了曹軍大營之中最高的那個大纛,然后便是轉頭,抬腳向前而行,沒有回頭,也沒有遲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