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輕而易舉的殺敗了占據薊縣的馬賊,整場戰斗幾乎沒有什么懸念。
馬賊原本就是毫無秩序以及榮譽感,大難臨頭各自飛。
曹純聽兵卒回報說是重新占據了薊縣,不由得大為驚訝,他原本只是要陳斌查探虛實,結果沒想到這昌平守將似乎有兩把刷子?
可曹純帶著人興沖沖的趕到了薊縣之后,卻只剩下了憤怒和失望。
憤怒,是因為薊縣外圍的城防和城墻上的防御工事都是完好的!
這一點意味著什么,已經不需要多言了……
而失望就是薊縣之中,已經沒剩下什么東西了。
夏侯衡走的時候收刮了一批,燒了一批。等夏侯衡走了之后,當地大戶什么的也趁亂打劫了一批,帶走了一批,隨后又是馬賊前來,糟踐了最后一點東西……
現如今在薊縣之內,可謂一片狼藉,可就是沒有多少的補給。
曹純讓手下兵卒盡可能的去收集一些物資。
至于怎么收集,又是去哪里收集,曹純也無心去管了。
畢竟山東有句老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老曹同學就是這么做的,曹氏夏侯氏的將領自然也就有樣學樣。
曹純登上了城門樓,眺望著北面的方向。他知道別看現在似乎很平靜,但是很快驃騎的追兵就會抵達這里。趙云肯定需要收攏安撫漁陽周邊的百姓,收攏安置看押曹軍俘虜,這些都需要時間,但是也不可能會耽擱太久,甚至會比曹純個人估計得都要快。
驃騎北域軍的凌厲攻勢,讓曹純等幽州兵卒苦不堪言。
古北口失守。
漁陽失守。
薊縣逃跑。
潞縣多半也逃了……
據陳斌所言,居庸也遭受了襲擊,現在恐怕也是不保。
自己苦心經營的幽州啊!
這種感覺,如同一塊石頭堵在胸口,連呼吸都痛。
自己在開戰之前,準備了那么多的東西,預備了那么多的計劃,一項一項,一條一條,到了現在,卻沒有幾個能夠順利實施。
就像是薊縣城墻上現在擺放的防御工事,成為了樣子貨色……
曹純嘆息著,心中忽然一動。
如果說……
來人!去請陳都尉前來!
曹純忽然又有了一個新計劃。
陳斌來了,帶著些忐忑。
他本能的感覺似乎有些不妙,可是他又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陳斌的預感實現了。
曹純覺得這薊縣的防御工事在這里也是白白浪費,還不如盡可能的用起來!
我們火燒薊縣!曹純有些興奮,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們在薊縣之內,房屋四門之處,暗中多設火油,然后挖了坑洞,潛藏兵卒,到了夜間便是放火燒城!定然可以讓驃騎好好喝上一壺!
縱火焚燒了薊縣,雖然會讓曹純也心痛,但是總比白白送給了驃騎軍好。
這計劃聽起來不錯,就像是陳斌他父母給他取了斌字,希望他文武雙全,但是最后他文不成武不就。長輩的愿望歸于愿望,具體還是要看個人的努力。
現在曹純的愿望,似乎也僅僅是歸于愿望……
陳斌吞了口唾沫,有些緊張的問道:將軍……那么,誰,誰留在城中點火?
曹純似乎很詫異陳斌會問這個問題,瞪著眼看著陳斌,過了片刻才問道:怎么,你不愿意?
曹純皺著眉,你該不會認為,戰爭就是輕輕松松上個陣,揮舞一下刀槍,然后什么勝利都可以到手里……不會吧?
陳斌無言以對。
就在曹純說不會吧的時候,劉曄已經快快到了易京。
不知道為什么,越是靠近易京,劉曄心中就越發的不安,看著前路黃塵漫漫,他忽然叫停了車隊。
這是劉曄比較少見的行為,因為他一路而來,更多的時候是在叫著快一點,再快一點……
使君,怎么了?副手從后面上來,問道,可是有什么不適?
劉曄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我們不能去易京。
副手有些奇怪,為什么?
這兩天我們遇到一些流民……劉曄說道,聲音低沉。
副手點了點頭。
幽州如今陷入戰事之中,兵荒馬亂的,能有些能力跑的,早就跑了,剩下這些流民也大都是實在沒辦法,又害怕陷入兵災之中,便是拖家帶口的逃往冀州。
那些堅壁清野的就不提了……
主要是其他逃難的流民。
劉曄一路向北,遇到看到了不少這樣的流民。
昨天,有流民說易京被驃騎軍所占了……劉曄說道,所以不能去易京。
不是……副手有些不能理解。
易京被驃騎占領了,那不是更好?省得他們還要跑到更遠的漁陽去?反正是驃騎軍,他們到了,將詔書一給,不就完事了?
可是劉曄卻有和副手不同的想法。
作為至少是二流水準的謀士,劉曄對于幽州的戰局有自己的理解和分析。
曹軍明顯撐不住了。
幽州不保是一個令人驚訝,但是又似乎是必然的結果。
如今易京被驃騎所襲,如果消息是真的,那么驃騎軍對于幽州的掌控和戰前的謀劃,將遠遠的超出了山東所有人的預判。
那么既然驃騎軍已經做了這么深遠的謀劃,那么會因為僅僅一張詔令就放棄全盤的計劃么?
劉曄覺得不太可能。尤其是驃騎軍中下層的將領,他們和山東派系的將校完全不同。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雖然這句話在漢代并沒有得到總結和流行,但不妨礙劉曄明白詔書一定是要遞交到驃騎高層才能起到最大最好的效果。
尤其是這詔書,原本就是用來針對于驃騎北域軍的,針對于趙云的……
如果說落入了旁人的手中,就算最后輾轉遞交到了趙云手中,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經過趙云的手,而是直接交到了驃騎大將軍斐潛的手里,那么豈不是謀劃又是再次落空了?
因此,劉曄覺得如果到了易京,就等于是將主動權全數都給了在易京的驃騎軍將,到時候即便是察覺有什么不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改變了。
不能去易京。劉曄看了一眼副手,但也不是全部都不去……你帶一半的人,走慢點,去易京,我帶另外一半人馬,另尋他路……
啊?副手驚訝的瞪圓了眼,我……我去易京?
不然呢?劉曄反問道。
深夜,中條山大營。
曹操大踏步進了中軍大帳。
眾將起身相迎。
潼關驃騎軍今天攻勢如何?曹操面對將領謀士的時候,笑容依舊,一邊請三人坐下,一邊笑著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今天潼關陸地上依舊在清理殘骸,但是水軍依舊一天出擊一次。呂常稟報道,潼關之處,似乎并不是太著急進攻。大概是要等我們渡過大河,身處崤函之險再全力進攻。
潼關坂道,只是崤函之固的一小部分。
春秋戰國之時,不知道有多少兵卒喪身于此。
曹操微微點頭。
這兩天傷亡倒是不大……不過,由于一直都未能得到物資補充,各部缺糧狀況日漸嚴重。董昭在一旁說道,如今這關中水軍,雖說船只不多,但是對于我軍渡河威脅極大……斷了浮橋,倒也罷了,若是威脅到了陜津……
曹操聽了,也是微微點頭。
其余將領謀士,一一敘述,曹操也沒有中途打斷他們。
等他們都說完了,曹操才令護衛將地圖懸掛出來,還順便讓護衛去搗鼓些吃喝的東西來,畢竟深夜了,大伙兒多少都有些餓了。
呂常和董昭在中條山,散會了就回自己帳篷休息,但是潼關大營的副將,卻需要連夜趕回去,所以也需要讓他們多少吃一點,不能空著肚子趕路,萬一半路沒了氣力掉大河里,可就是太倒霉了。
援軍,物資,都有,曹操笑呵呵的說道,都在這里。
曹操指點了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眾人伸著脖子看,然后相互之間也多少見到了一些喜色。
不過,這些援軍不會來這里……曹操等眾人消化了消息之后,才緩緩的說道,某早些年研讀兵書之時,多有感慨春秋縱橫之法,感慨六國不得心齊……如今方知六國之敗,乃無憂時久也……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是五霸也。若論數量,山東半之,秦僅一也,何以統六國?蓋一令也。
如今,山東之地,何一令之?
曹操看了看眾人,笑了笑,不知道笑自己,還是笑什么其他的人或事。
秦王一令,可調川蜀魚米,可驅西戎胡騎,可御漠北羌奴。將士百姓,令行合一。且看如今山東,天子令,可至郡縣否?
眾人皆無言以對。
故,今有敗,山東可一,則山東終勝。若今勝,山東不一,亦一時之勝,終敗于秦也。
如今山東雖然沒有像是董卓之時那么分散,所謂的十八路諸侯,但是實際上對于山東來說,表面上的統合,并沒有真正的形成合力。
曹軍現在撤出河洛地帶,此消彼長之下,驃騎軍就會進入河洛地區,雖然說可以占據雒陽,表面上是可以進軍威脅兗州豫州冀州等地,但是實際上就和當年的董卓一樣,一旦孤軍深入,就會被多個地方攻擊……
當然,前提是山東必須步調一致,再次形成統一的認知。
這一點,很重要。
雖然山東經過這一次的戰敗,實力上會大程度的削弱,但是同樣也削弱了曹操統合各地的難度!
外敵強橫,危險逼近,山東之地面臨最大的危機!
如果不能統合一起,斐潛就將會橫掃州郡,社稷將有傾覆之災。
如同當年的秦朝。
這些事情,都是曹操在戰前,詳細考慮過,但是又不能提前說的,畢竟那個時候,大多數山東人都是很驕傲的,覺得自己大山東,地大物博,物產豐富,人杰地靈什么的……
斐潛占據關中之后,勢力迅速膨脹,曹操已經是拖不得,不能不打,但是他做了兩手的準備,打贏了自然什么都好,但是輸了,還有最后的底牌。
這就是其中的一張……
難度,當然很大。
人心么,很難控制的,欲望猶如萬丈深淵。
如果山東不能心合,那么曹操便是生出三頭六臂來,也是無濟于事。
所以,嬴未必就是好事,輸也未必都是壞事。
只不過老曹同學和郭荀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此的戰役曹氏夏侯氏折損的大將會這么多……
社稷要拯救,在曹操麾下的山東集合體就要夠強大。
山東集合體想要強大,僅僅依靠豫州的賦稅和青州兵的強悍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削弱對手的實力。
如果能讓北域軍,關中士族及其他各地州郡的力量在驃騎治下互相牽制,甚至大打出手,當然是最好最省力的辦法了。
曹操打敗了二袁,占據了冀州幽州,青州徐州等地,后來又是收納了荊州,曾經被許多人暗中詬病,詆毀,謾罵,甚至包括他的發小,他的朋友,他的親族……
但是現在呢?
如果斐潛占據了更多的地方,又會遇到什么?
曹操是靠武力打下的冀州,豫州,是踩踏在二袁的尸骨上爬上去的,然后山東人便是認為曹操得位不正!
因為按照山東的規矩,也就是舉薦!
舉薦這玩意,畢竟三四百年了,就算是妖怪,也成精了,寄生在大漢的軀體之內,撕扯一下,都是生疼。
袁紹是符合山東流程的,是被舉薦的,而曹操不是!
若是說起來,曹操其實應該算是下克上!
所以,如果驃騎大將軍也同樣是用武力來征服的山東諸地,結果又會如何?天下人將如何看待驃騎大將軍?驃騎大將軍會不會因此被天下人指責為大漢逆賊,成為大漢第二個董卓?如果天下人都認為驃騎攻占河洛,進軍幽州是大漢走向滅亡的開始,那么大漢各種勢力會不會聯起手來對付斐潛?
曹操當然也無法預料未來究竟會如何,但是他會努力將這種思維擴散出去,讓斐潛走上董卓的覆轍。同時,盡可能的將自己的位置,從占領者的角色擺脫出來,成為代替袁紹的天下舉薦!
要讓曹操成為天下人,嗯,主要是山東人心中,唯一能挽救社稷的力量!
等到那個時候,原先和曹操做對,陽奉陰違的各郡各縣,才有可能真正匯集到了曹操的大纛之下,高舉討董……哦,討斐勤王的大旗,不斷地向關中發起反攻,最終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要讓天下人知道,如今天下只有曹丞相,只有曹軍還在頑強不息的,不屈不撓的護衛天子,拯救社稷!
然后曹操之前之所以要占據冀州,大權獨攬,是因為要討斐勤王!
是被迫的無奈之舉!
如今曹軍從河東敗退,撤出河洛,并不僅僅是因為驃騎軍的強大,而是因為山東內部出現了叛逆!
曹軍已經是山窮水盡無力支撐了,罪不在曹操,而是在那些山東賊逆!
當然,在這一個計策之中,荀彧和郭嘉也埋伏了一些小心思……
曹操猜到了一些。
他起初很不爽,但是現在么……
還是不爽,只不過沒那么強烈了。
曹操將這些謀劃和眾將說完,便是環視一圈,查看著眾人的神色。
大帳內的眾人沉默不語,細細咀嚼著曹操話里話外的意思。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曹軍,曹操,斐軍,斐潛,兩支軍隊在這里作戰,不僅僅是為了廝殺的鮮血與死傷,而是為了將來天下的路線,權柄的歸屬。
曹操要向山東人表面對于大漢社稷的忠誠,對于天子的忠誠,就不能是輕輕松松的離開戰場,撤離河洛,而是要被打回去的!
曹軍越是完好無損,山東之輩便是越不緊張,相反,如果曹軍大敗,是被人打出去,趕回來,流著血帶著傷對天下人哭號,不是曹氏夏侯氏不救社稷,不維護天子,而是山東的叛徒作祟,在扯后腿!如今天下除了曹丞相,天下無處不是叛逆,無處不是國賊!
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跳出來和驃騎眉來眼去的家伙,曹操就可以對這些家伙痛下殺手,而不會有多少隱患了……
取了這些家伙積攢的膏脂,說不得不僅是可以彌補曹操的損失,還能讓山東朝廷肥一筆!
曹操看了一圈,又是說道:如今天子下詔調停……計算時間,應該差不多快到了……而若是此時此刻,我們被驃騎軍所敗……那么天下人又將如何看待驃騎?
曹操根本就不指望什么詔令不詔令。
那玩意,說實在的,在乎天子的人不需要詔令也會尊重天子,不尊重天子的再多詔令又有何用?
斐潛會尊重天子么?
或許,但是他的手下將領么……
所以,必然就會產生矛盾!
曹操當年吃過的苦,受過的罪,現在也多多少少該輪到斐潛來遭受一回了!
曹操微微笑著,顯得心有成竹。
眾人相互看看,主公,你的意思是……我們準備撤退了?
曹操緩緩點頭,從今夜開始,行增灶減兵之策!開始撤退!
曹操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大帳之外有急切的腳步傳來。
丞相!鎖陽關丟了!
曹操心中猛的一跳,顏色稍變,但是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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