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突變

但見到亭中，倚靠在美人榻中的羸弱佳人，他深蹙的眉心，不由得舒展開來，語氣也輕柔下來：“玲瓏夫人看起來，好多了。”

“多塔，你又對我的侍女發脾氣？是我不讓她們放旁人進來，這位醫官正在給為我診脈。你看自己這一頭汗，什么事情要這么著急呢？聽阿顏達說，守城時你肩膀受了傷，快過來我看看，嚴重不嚴重？”明朧微微坐直身體，向多塔招了招手。

多塔愣了片刻，但還是聽話的走近，單膝跪地。明朧極為自然的拿著手中絲帕，輕輕擦了擦他額上的汗。

“多塔是阿顏達的親弟弟，之前在突波都城遇到刺客，我們被困在度靈山里一個多月，多虧有他一直照顧我，直到我們突圍成功。我待他，就像自己的親弟弟，雖然他的生辰和阿顏達也不差幾天。別看他這么人高馬大，時常會臉紅就像小孩子一樣。”明朧見明月夜神色有異，便用漢話跟她小聲解釋著。

“你忘記了，多塔也聽得懂一些漢話。”多塔微微側了頭，躲開明朧的手帕。這一次，他說著有些蹩腳的漢話。

“怎么，說你是我弟弟，你不愛聽了？”明朧笑道：“對了，你兄長去守城大營看你了。怎么，你們沒有遇到？”

多塔聞聽此言，肩膀微微一僵，迅速站起身來。

他背對明朧，機械道：“正是兄長遣本王前來，他讓本王即刻帶走這位醫官，前往守城大營。”他又說回了突波語，語速也快速得多。

明朧一愣，小聲道：“他說，阿顏達讓他帶你去守城大營。”

她按住明月夜手背，用突波語緩緩回答：“既然如此，我們就一同前去吧。”

她在明月夜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動聲色道：“既然紫戎大王傳醫官進賬，可有虎頭金牌？”

“本王出來急，一時忘記了。”多塔臉色陰沉：“玲瓏夫人體弱，就在府里好生歇息吧，這軍醫本王帶走就是。”

“多塔，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真是你兄長命你而來？”明朧微微蹙眉，唇角流露出冷漠質疑：“誰跟你說過，我的醫官是……軍醫呢？”

多塔高大的身軀猶如被雷劈到一般，半晌他默默轉身，卻依舊低著頭，囁喏道：“阿朧，你不要逼本王。這軍醫，本王要定了！”

“多塔，難道你已經背叛了紫戎大王不成？”明朧一揮手，不遠處的王府侍衛迅速包圍過來。

明月夜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但直覺意識到緊張的氣氛，似乎一觸即發。她敏捷擋在明朧與多塔中間，手中拿出一把火油飛蝗石。

“阿朧姐姐，我會保護你。”明月夜嚴陣以待。

她身后的明朧，卻輕輕推開她，高傲地抬起滿是珠翠寶石的頭顱，這位王妃的威儀高貴而不可侵犯。

“多塔，你想好了。這紫戎王府可不是你想抓人就抓人的。王爺他……”

“兄長，怕再管不了這些事情。”多塔猛地抬起頭。

他用一雙布滿紅血絲的黑眸，毒蛇般盯住眼前的兩個女人：“阿朧，阿顏達他再也不會護著你了。本王勸你，不如忘了他，再選個男人吧。”

“大膽！”明朧臉色蒼白怒斥。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心臟也跳得很快，仿佛有被人攥住般的窒息感。她刻意強硬道：“紫戎大王為爾等氏族首領王爺，你這般折辱他的王妃，你的嫂嫂，簡直大逆不道……多塔你該當何罪？”

多塔冷哼一聲，他一揮手，身后的侍衛托著一個楠木錦盒，小跑著過來。他來到明朧與明月夜身前，恭敬跪下，又雙手將錦盒托過頭頂。

“阿朧，本王勸你，還是不看的好。”多塔冷酷道。

明月夜已依稀聞到了一絲血腥氣，她攔住明朧正要打開錦盒顫抖的手，刻意道：“姐姐小心，不如我來。”

她謹慎小心，輕輕推開錦盒的蓋子，但一眼看見里面的物件，即便有著心理準備，依舊驚懼出聲。她緊緊抱住明朧的身體，大力阻攔住臉色蒼白的女人，欺身上前的動作：“阿朧，別看。”

明朧咬緊嘴唇，以迅雷不及之勢，劈手就打落了錦盒的蓋子。一瞥之下，她幾乎心膽俱裂。

那襯著孔雀藍的錦緞內盒中，沾滿了血漬。盒子正中則赫然躺著，一顆剛被斬下不久的新鮮頭顱。

熟悉的棕黑色卷發凌亂，映出一張高鼻深目的俊臉，還有那一雙如初雪晴空般湛藍的眸子，正半睜半閉的看著她。如同初見那一回，便惑于這雙眼睛的深邃與純粹。她唇瓣顫抖，牙齒咬得咯咯做響，心里有什么東西轟然塌陷。

阿顏達的眼神，有走到終途的絕望、眷戀和深深的不舍。

明朧癡癡地凝視著著他的碧藍眼眸。當他們四目相對，那頭顱的左眸，終于淌下一行混雜著血水的淡紅眼淚，那雙好看的湛藍眼眸也終于完全闔上，唇角似乎微微隱現出一抹滿足的微笑。再見了，我最親愛的人。

明朧只覺得有什么重物，一下一下錘碎自己的茍活的靈魂，她耳畔依稀他的呢喃之聲：“阿朧，活下去……”

“阿顏達……”明朧難以自控俯下沉重的身體，發出母狼般的嘶吼：“你殺了你兄長，你殺了我們的王。逆賊，逆賊。來人啊，殺了他，殺了他！”

明月夜幾乎抱不住她痛苦掙扎的身軀，她們一起癱坐在地上。明月夜只能盡力抱住，這個瘋了一般的女人。

“你死了，讓我怎么活？你好狠心……”明朧雙手攥緊拳頭，嘶吼著。

一時間，王府的侍衛亂成一片。刀光劍影，電閃雷鳴，激戰猛烈，生死搏斗。

暴怒的多塔被刺激得殺紅了眼，他一腳踢倒那被嚇得目瞪口呆的侍衛，托盤里的錦盒與頭顱都跌落在地面上，鮮血淋漓，一地慘烈。

“阿朧，是我救了你，他有沒有說過，第一次分明是我救了你。你認錯了人，是多塔救了你，不是阿顏達。他騙了你。你本該是我的女人，卻跟了他，憑什么？就因為他為嫡母所生，就該成為天生的紫戎大王，尊貴無比嗎？憑什么，女人，王位，一呼百應的權力與尊重，什么都生來屬于他！沒有他，多塔就是王。什么都會屬于多塔。王位，還有你……玲瓏夫人。”

多塔一邊揮著圓月彎刀，殺戮著紫戎王府的侍衛與侍女，一邊如瘋子般憤怒狂吼著。

明月夜不停擲出火油飛蝗石，拼力保護著月朧。但后者，終于突破了她的阻攔，穩穩的把滾滿了塵土的頭顱，小心翼翼抱在自己懷中。她輕輕擦拭著他臉上的污漬，斷了線般的淚珠直接砸到他的棕黑卷發上。

“多塔，混蛋，你不是人，你會遭天打雷劈，我會用余生詛咒你，不得好死！阿顏達那么愛你，疼你，回突波他還要把自己的王位讓給你，你卻殺了他，你殺了你的親哥哥！畜生、禽獸不如！”

明朧淚眼婆娑直直瞪著多塔，冷笑著：“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也知道，你喜歡我。那又怎么樣？阿顏達從來沒瞞過我，是我，是我先喜歡上了他。多塔，沒有阿顏達，我一樣不會成為你的女人。我不喜歡你，我愛的人只有阿顏達，只有你的親哥哥一個人。因為，你永遠，比不上你的兄長阿顏達……啊……”

情緒激動的月朧，突然痛苦異常地抱住自己的腹部，眼瞅著一股又一股鮮血從她身下流出，染紅了她的衣裙。

“孩子，我的孩子……好痛……”明朧痛苦不堪的，像蝦米一樣蜷曲著身體，她掙扎著驚呼：“月夜，救我的孩子，快救他……”

明月夜竭盡全力抱住明朧的肩膀，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別怕，阿朧，我在。你不會有事，孩子也不會。”

眼見突變，多塔情急之下，劈殺了幾個侍衛，直接沖到她們面前。他圓月彎刀直指住了明月夜眉心，瘋狂地嘶吼著：“本王命令你，救活她，殺死那個孩子。”

明朧則緊緊拉住明月夜的手，篤定而認真道：“救我的孩子，救他！哪怕要我死，他也要活下去。你向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