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上山,下山

兩個人的淚水在空中交融，可最后留下的，卻只有沐秋白一人，跪地哀嚎。

他哭了，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的悲痛和絕望。。。

什么是仙？

又為何去求它？

難道仙是離別，是忘記為人之道嗎？

那個時候，沐秋白不明白，也不想通。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妻子去了那里。那個從來沒離開過自己女孩，第一次，離開了自己。

她會害怕嗎？

她會覺得孤單嗎？

她會不會因為學不好仙法，被仙人懲罰？

要是，要是被人欺負了怎么辦？

就像小時候，他們罵她黑妞，如果身邊沒有秋白哥保護，她會不會躲起來一個人哭，會不會啜泣著問秋白哥你在哪？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他再也拿不起鑿子，再也無法在空蕩蕩的婚房里，發自內心的笑了。。。

“原諒兒子不孝！”

終于在那一天，沐秋白跪在了自己的父母面前，向他們不斷的磕頭，哪怕頭破血流，也不肯放棄：“我要去尋仙，我想去找她。。。”

去找她，去看看她，哪怕再見她一面也好。

沐秋白想知道她過的怎么樣，有沒有吃喝，有沒有穿好，日子過的開不開心，問她會不會想家。

“孩兒不孝，不能再你們身邊侍奉了！！”

看著沐秋白頭上的鮮血，雙方父母想拉，卻怎么也拉不住，最后，他們放手了，同意沐秋白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仙道。

“倘若有來世，孩兒必定當牛做馬，報答你們。。。”

血淚染紅了臉龐，可他的目光，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不久后，沐秋白養好了傷。

也是那天，他一個人，杵著一根拐杖，踏上了尋仙之旅。

一年，又一年。

沐秋白去了很多地方，每逢名山大川，他必定會去攀登，去尋找妻子的蹤跡。

沐秋白不知道妻子去了哪座仙山，又是跟了哪位仙人，所以他只能一個一個山門的拜訪，一次，又一次的去詢問。

漸漸的，他年紀大了。

那數十年的風餐露宿，讓他留下了不知多少病根。

但他沒有放棄，無論風吹雨打，無論吃多少苦，他都要找到妻子。

再看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咳！咳咳咳。。。”

髯蒼鬢白，一個老人走在這求仙之山的階梯之山上，他老了，一天比一天虛弱，而他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七十八年了。

他找了整整七十八年，從二十歲，找到九十八歲。

但是現在，他沒法再找下去了。

因為他，快死了。。。

這里是泰山之巔，有仙人在山巔設下關卡考驗，通過的人，便能登這仙梯，進入仙門，從此蛻去凡軀，扶搖直上。

“這人也來求仙？”

“這么大年紀了，你看他的樣子，走一步路都這么吃力，他連第一關都過不去吧？”

登仙之路上，大家第一天一起上去，但是很快，所有人都超過了沐秋白。

第二天，他們在山上接受仙人的考核，而沐秋白，卻還孤零零的一個人，爬著山石臺階。

到了最后一天，那些沒通過考驗的人，回來了。

他們與沐秋白擦肩而過，對他說：“老爺子，回去吧，考核已經結束了，仙人也都走了。”

然而，面對這些或是調侃，或是好意的聲音，他只搖搖頭。

“我，不是去求仙的。”

老人氣喘吁吁，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是去找人的。”

“可上面沒人，只有仙。”

面對這些人的問題，沐秋白笑而不語，他知道，她不在這山上。

可那又怎么樣？

他快死了！

一輩子，都在上山，下山。

而這座山，很可能是他這輩子要上的，最后一座了。

生命的盡頭，沐秋白不想半途而廢，也許他即將死去，可他真的很想登上那座山，那座有著妻子的歡笑聲，有著她的身影的山。

一面也好，只是一句話也可以。

月明星稀，三天了，白發蒼蒼，身形佝僂的沐秋白，走完了最后一步階梯，爬上了這山。

但山門前，空無一人。

正如那些回來的人所說的，仙人已經走了，這里，沒人。

“你老了。”

忽然，沐秋白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

只見他睜開渾濁的眼睛，虛弱的抬起頭，而在他的眼中，一位身穿白衣，宛如仙女般的身影，緩緩從天而降。

那張臉，雖然氣質不同，但，是她，真的是她！

沐秋白內心涌出一股喜悅，他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么，七十八年的尋找，今天終于找到了，可他反而連一句想說的話，都找不到。

“是啊，我老了。”

沐秋白很無奈，他不知道怎么開口，所以只能接著她的話說：“但你好像，一點都沒變。。。”

兩個人，老人抬著頭，仙女低頭俯視，就這么，沉默了許久。

“你過的，還好嗎？”

沐秋白蒼老的臉龐上，露出了笑容，問出了這個，他哪怕拋棄一生，也想要得到的答案。

“我成仙了。”

我成仙了，只是四個字。

七十八年，一輩子，就為了這四個字。

“好啊，真好。”

但是，沐秋白卻笑了，七十八年了，他第一次開心的笑：“對了，雪儀你不要像以前一樣總忘記吃飯，天冷了，也要多添件衣裳，還有，還有。。。”

沐秋白相對女子說話，他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整整七十八年的話。

但，他好像忘了。

“我已經是仙人了，不用吃喝，也不會覺得冷。”

“這樣啊，那，那很好啊。”

沐秋白不敢抬頭去看女子的臉，他佝僂著身子，覺得自己似乎不該來，這要是被秦雪儀在仙門里認識的人看到了，怕是會讓她丟臉的。

“那我，我走啦。。。”

老人轉身離去，可看著那通往山下，望不到盡頭的階梯，他卻不知道，該怎么走了。

他花了七十八年，從山下走了上來。

但現在，他卻沒有另一個七十八年，走下山了。

生命如燭火，隨風搖曳，而如今，他連最后的執念都放下了，也是這一刻，沐秋白覺得自己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