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六個未來·星海使者之章(上)

她那遺世獨立，不可思議的成績，從一開始就已經進入了幻夢舟群高層的視線。之后的比賽中，他們一直在關注著洛書的進度。這一點沒人對她隱瞞，她來到一號艦的十分鐘內就知道了。

“從哪里開始關注我的？”洛書問一身帥氣緊身宇航服，負責護送她的軍人小姐，“是物理考試，回答那道三體建模問題的時候嗎？”

“不是哦，”對方溫和地回答道，“是從你只花三天就配置好了新發的空白電腦，帶來參加考試時起。”

“呵。”洛書搖了搖頭，心里想著，果然還是不能小視自己世界的前輩精英們啊。

這樣想著，她與沈夜會面了。

此人，是一名方面重頜，臉頰白凈，個頭頗為魁梧的中年人。雖然在國家組織內的職位并不高，但以在幻夢舟群系統中發揮的作用而言，說他是三座方舟中的最高實權者也不為過。

在洛書的時代，這位先生早已退休，是指導她們學習方舟駕駛和政工知識的，和善的老爺爺。年輕了24歲的他，則明顯嚴肅一些，步履的姿態也顯得更加強勢。

“來，坐。”他平攤大手，一只帶靠背的小轉椅從辦公桌下自動滑行出來，到了洛書腳邊。洛書嫻熟地爬上去，看到中年人正側身，看向落地窗外的星海。

漫漫無盡，而又幽黑。即使為了適應人類對“宇宙”的感覺，用AI成像技術拉近了遠方繁星的視覺距離，這寰宇仍然顯得空曠，又深邃，安靜得可怕。

“您在想什么？”洛書問。但她早就知道了答案，負責操舟的大人一旦望向遠方，他們思考的就只能是那一件事。

“群星在黯淡。”果然，沈夜說出了洛書記憶里的那段話，“如此航行，風餐露宿，不斷收集也不斷損耗……在‘暗’肆虐的宇宙里，沒有哪一顆行星是真正可以落腳的，我們注定要如此流浪，等待某一天，力氣耗盡，資源用竭后的‘衰竭’。”

“你，可曾想到了什么嗎？孩子？”

——這是洛書九歲，進入操縱員隊伍時，老師給她們上的第一節課。

——居安思危。

這種使命并不會托付給舟群中的每一個人，對于大眾來說，維持文明、經濟和科技的持續繁榮就是他們的任務了，至于千百年后，流浪舟群的盡頭是什么，他們往往不會去深思。雖然說起來有些殘酷，但舟群中發達的虛擬現實技術和娛樂產業，又何嘗不是對大眾愁思的一種麻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歡愉呢？

——但“操縱員”，使命的承擔者，人類的精銳……卻被迫地，必須要去思考這些事。而在思考之后，幻夢舟群所做出的探索，所付諸的行動，洛書她們這一代人承擔的主要使命之一，便是……

洛書突然一驚，從椅子上用力跳下來。

怎么可能忘記——不對，應該說，怎么可能沒忘呢？

畢竟，在出發前夕，洛書和友人們一起，曾用這個世界的發達心理暗示技術，為自己洗去了關鍵的記憶鑰匙，等待著未來想起。

自己會進入“主神空間”的理由……與何聞笛她們相遇，并肩作戰的，一切的起因。

一定意義上，跟凌霜是一樣的情況……

洛書站直身體，以多少對著鏡子演練過機會，仍然不算是很熟練的“軍禮”，向眼前的中年人用力一敬。

“報告！注冊姓名：洛書00042，登記操縱員編號：610006558號，出發日期：幻夢歷66年秋，行動代號：往日信使！本人仍在任務之中，恕不能透露全部信息，僅以預先設定之暗碼，對您敘說三個碎片情報。”

“說！”中年人昂然揚眉，并沒有像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那樣用電腦記錄，而是掏出了紙和筆，等待書寫。

——是的，這就是洛書的任務，為了揭曉“多元宇宙”中發展和生存的可能性，代表“幻夢舟群”前去其他世界潛伏！

甚至于，這“回到過去”的劇本都是她們預先設計好的，因為遵守著科幻中“協調歷史假說”的理論，確實曾有數位自稱“往日信使”的操縱員，從未知的多元宇宙中傳回過情報，對洛書她們那個時代起過很大的幫助作用……

而“往日信使”的一大特征，便是他們為了不大幅影響時間線的運行，破壞“協調歷史”，將會采用非直接，暗示的手段來獲得幻夢舟群高層的認可，以“普通人”的身份面見要害位置的官員。

洛書那極度拼搏出人頭地的考試法，實際上就是她在潛意識中知道這點，設法與高層接觸的努力過程。

中年人捧著紙筆看著洛書。

洛書皺眉，咬牙，橫下一條心。她知道，說出接下來的這一串話，視主神的判定、和本世界當前所知的情報不同，可能會導致她遭到抹殺。

……但，這種事在深入多元宇宙時已經想好了。即使當時是幼稚的覺悟，到現在，也早該下定決心了。為了我自己的世界，為了承諾。

“AB487號探索路徑。回報結果，有、未知、是、有……VIIB。”洛書顫抖著說道。

中年人點頭，并一一記錄下來，“辛苦你了。”

——洛書所說的五個字段，分別代表了下列五個問題的答案。

你所到達的多元宇宙，有人類或類人生物生存嗎？

你所到達的那個文明，他們的家園適合幻夢人類居住嗎？

你所到達的那個文明，整體的技術水平，核心戰力比幻夢人類高嗎？

你所到達的那個文明，是否有著針對于其他世界的惡意？

具體描述那個文明在給定量表中的實力定位，以及擅長的科技類型。

以現在的時間線而言，這四個問題是在“未來”制定的，所以現在洛書說出來，也沒有人能夠解讀，并不算是泄露主神空間的情報。直到未來有人制定出“往日信使”計劃，問題與答案一一對應后，這些廢物情報才能派上用場。

但……也得看主神如何判定。如果“它”能夠看穿這種無聊的時間詭計，那就……

洛書靜靜地等待著。

裁決，或是繼續往下走。

——似乎混過去了。

洛書睜開眼睛，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孩子，”中年人走了上來，拍了拍她的肩頭，“你的任務完成了，非常好。你會洗掉記憶，在這個時代留下來，像你的同伴一樣嗎？還是，必須離開？”

“后者。”洛書嘆息道，“我需要拷貝一份咱們舟群的核心技術資料，以及一個程序原型。”

中年人微微皺眉。

洛書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以幻夢公民的名義起誓，如果這些資料被用于對幻夢文明不利，我會……在那之前，抹去自己的存在。”

“難為你們了。”中年人嘆息，“是我們這些大人沒用，讓你們這些孩子……去承擔這樣的任務。走吧！我帶你去拷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