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座明亮的三顆星升起在他們的面前,羅奇面無表情地看著遙遠的三顆恒星。劉子予茫然地抬起頭,面無表情,但她此刻混亂思維和激烈情緒幾乎在撞擊著羅奇的意識。
烏蘇低笑了一聲,像是一聲嘆息,又帶了幾分揶揄,后退了一步走出了房間。
劉子予情緒突然來了一個高臺跳水,就在她的思維隨之高度集中的時候,羅奇一把抓住了劉子予的手腕,把她強行帶離了那塊再明顯不過的控制臺。
“羅奇?”劉子予惱火轉過頭來,堆積的復雜情緒幾乎要從她的身體里噴薄而出,她混亂地看進了羅奇的眼睛,羅奇眼里的堅定像冷水潑進她的精神世界。她怔了一下,由著羅奇把她拉走,“我能……”
“有意義嗎?”羅奇說道。“我們現在能猜測到的已經夠多了,全面啟動這里只是在浪費時間。我們沒有時間,我們沒有辦法提前預知其他人發現真相會有什么反應,焚蓮者絕不會有什么好的反應。我們不能節外生枝。何況,你就冷靜地想一想,你以為瓊林的高層會不知道這些嗎?最起碼你的老師裴樞應該是清楚的。他除了是你的老師,還有什么身份,需要我提醒你嗎?他不想說的秘密,被你發現了,那不會是什么好事。就停在這里吧,一切都只是你的胡亂猜想,不要給自己的猜想找到切實的證據。”
劉子予的腦海里掠過一閃而過的驚訝,裹挾著恍惚的悲傷和大劑量的迷茫,羅奇退避開這些情緒,控制自己小心地避開劉子予的主動意識。她太純粹了,有時候甚至不太掩飾自己的想法,羅奇要謹慎控制自己不要被動地讀取她的思緒。羅奇的心念一轉,突然意識到另一邊的趙教主就像一塊石頭,哪怕目擊了這些足以讓一個聰明的法師顛覆自己認知的東西,他也幾乎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羅奇將注意力放在趙教主身上,能夠清晰地觀察到他的思維和情緒其實也在因為新的發現而有所變化。但跟其他人不同,他的思維和情緒都在更積極地運作著,對所有的新發現都保持著良好的反應,他整個人也完全保持在積極的狀態下,隨時將所有新發現都納入正面思維。換句俗話說,趙教主真的是情商高到逆天,天生就適合當一位神學領袖。
如果說當一名領導人需要在各種情況下保持專業,那么趙教主可真是太專業了。即便羅奇沒有深入他的思維,也能想到他現在的全部想法都是將新發現納入進焚蓮者的思維體系之下,將獵戶座的三顆大星星編寫進新的信仰手冊,建構出更好的祖先崇拜和反人類思想綱領。
羅奇從前就有些懷疑,現在越來越確認自己猜的沒錯,趙教主恐怕早就已經不是一個獨立并完整的個體了。
兩聲提醒的敲擊聲響起,是靠在門口的烏蘇,他敲了敲墻壁提醒羅奇離開,羅奇會意地點點頭。
羅奇將渾渾噩噩的劉子予拽了出去,趙教主也很快跟了上來,他們重新回到六邊形走廊。這一次進入了第二個房間。也許這個時候,稱呼為第二艙室更適合。
第二艙室的照明自然地啟動,艙體內部是一個直徑大約三米的圓形空間。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艙室中央的透明圓柱容器,高度大約兩米,直徑一米。羅奇走過去在圓柱的表面摸了一把,他能感受到這個容器還在低能量地運轉著,半透明的內部是空的。他知道這是什么,跟前面他們看到過的一樣,只是這一個更小,而且是單獨的。如果用人類的專用詞匯來表述,這是一個培養艙,或者說一個生命維持裝置。
就像他看到的,始祖法師用培養艙來培養身體,他們培養出沒有任何思維活動的成年人身體,身體就如同設備一樣,靈魂或者意念會將身體穿戴上。理論上來說,既然能夠將思維下載進人的身體,那么也能將思維下載進其他生物的身體。羅奇也能把自己裝進貓裝進鳥,沒道理始祖法師們不這么做。他們做這些的時候甚至更隨意,他們把自己也裝進異形生物。
在異形女王的記憶里,她看到這只“玄鳥”打開,與她相貌相似的一只生物走了下來,腦子里裝著的卻是法師的靈魂。這是不是有點像遠古的人類?玄鳥降落在大地上,與人類外貌相似的一只生物走下來,腦子里裝著法師的靈魂。
羅奇十分好奇,法師自己的本體又是什么?他們真的是人形嗎?是不是在漫長的旅行中,他們早就變換過無數次形體?他們的本體也許是人,也許是異形,也許是蜥蜴,也許是蟲子,也許是五爪金龍,誰知道呢?六道輪回描述的也許只是他們時尚風潮的六個階段。
那我們這些法師又是什么?又算什么?
如果羅奇大膽地用已知來進行推測,始祖法師……不管他們到底是什么,來自哪里,他們最擅長和最感興趣的似乎都是生物。他們保存和制造地球原始的恐龍,他們在其他世界收集了異形,他們深刻地研究了異形的特征,相對于其他生物來說異形的共生肯定是最值得研究的,這很正常。那么法師來自哪里?這個世界能找到太多的證據證明人類就是這里的原始主人,人類的進化理論應當是成立的,人類有浩如煙海的研究證明自己的來源。那么法師呢?法師沒有源頭,也沒有未來。
人類一直在進化,或者說,在進步。但法師沒有,法師這個物種仿佛出現的時候就是盛年,接下來就開始衰退,如今沉沉暮色已經籠罩在法師的頭頂。焚蓮者感知到了暮色的降臨,但他們的應對方向完全是錯的。再怎么去仇恨和嫉妒人類,也無法拯救法師的未來。
法師的傳說版本有很多,但似乎所有的版本都說明,始祖法師制造了法師。在看了這么多始祖法師的造物以后,這種說法聽起來相當可怕。始祖法師制造的都是一些什么啊?異形、恐龍、蟲子、蛇……以及法師。唯一的憐憫就是,法師在這些造物中是唯一被允許保有自由意志的。
這些事他想到了,聰明如劉子予一定也早就想到了。來自巫山的法師烏蘇更像是早就猜測到了,他之所以愿意跟著羅奇這種小輩來這一趟,恐怕只是為了證實巫山自己的猜測。
可始祖法師又非常嚴謹地分割開了法師和人類,法師和人類因為太過相似所以可以輕易地相愛,就像關歆月的爺爺和奶奶。但是法師和人類不會產生后代。法師無法……法師無法污染人類的基因。羅奇的腦海中跳過這條悲哀的想法。突然之間他又想起了杜正一,杜氏是始祖法師與人類的后代,好像在所有的傳說中只有這一條涉及到了人類。杜氏是始祖法師與人類之子,那豈不就是說始祖法師與人類才是一家人,而法師才是外人?
只是這個想法一旦開始,羅奇又難以克制地開始跑偏,突然想到如果能讓杜正一和人類試試,那到底會不會生出孩子?小杜杜究竟是更像人類還是更像杜正一。這個念頭馬上就要一瀉千里地發散出去,羅奇猛然想到,杜氏曾經是法師世界里罕見的茂盛大家族。他們一個家族就曾經住滿了一座小鎮,又怎么可能是只跟法師結合的呢?法師下崽子可是比大熊貓還要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