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教主持的話音落下,地下室里陷入了一種短暫的、充滿期待的寂靜。
慘綠色的燭火跳動搖曳,將圍攏過來的黑色人影映照得群魔亂舞。
短暫的沉默后,一個站在前排、身材瘦小的斗篷人率先開口,他的聲音同樣經過扭曲,顯得尖利而急促:“我需要‘夜鴉的眼珠’,至少三對,要新月之夜前捕獲的,活性必須在八成以上。”
立刻,斜后方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回應,聲音蒼老沙啞:“我有兩對,能符合你的要求。換等重的‘沉眠苔’或者……關于教會巡邏隊下次排查東區時間的準確消息。”
瘦小斗篷人似乎沉吟了一下:“消息我沒有,但我有半磅曬干的‘沉眠苔’,可以交換。”
“可以。”蒼老聲音干脆地應下。
兩人隨即脫離人群邊緣,走到一旁角落,低聲完成具體的交易,隱約有小型容器交換的細微磨擦聲傳來。
這仿佛開啟了一個開關,其他人也開始陸續發聲。
“求購‘腐潰獸的毒囊’,要求毒素未泄……”
“提供‘靈語者’頭骨粉末,換取‘夢境碎片’或相關儀式的知識……”
一個聲音嘶啞的女人低笑幾聲:“誰知道前幾天夜里在貧民區殺了許多怪物的女調查員的信息?她殺了我豢養的小可愛,我必須在她身上拿點兒利息……”
虞幸斗篷下的目光朝她投了過去。
感知中,這個人干癟,黑瘦,是個走在街上不會被任何人注意的女人,她身上甚至還穿著打補丁的洗衣女工的服裝,像是在來參加集會前,還在努力洗衣服賺取廉價的銅幣。
但她臉上正帶著平日里絕不會流露出的陰狠和殘忍,深陷的眼窩里,一雙渾濁的棕色眼珠微微突起,在眼眶里打了個轉。
一聽到和調查員有關,其他密教徒也都將注意力分了過來,有人問:“我知道那個女人,她實力很強,一直跟著教會行動。你說她殺了你圈養的怪物?要我說,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你也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她麻煩。”
女密教徒喉嚨里發出一聲冷哼,像吞了口血一般,她開口:“那是我的兒子。”
“哦?”
此話一出,無論是什么心態的密教徒,都流露出了些許吃瓜的狀態。
就連艾文都朝她看去。
成為了眾人焦點的女密教徒勾起嘴角,也不介意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我的兒子是只狡猾的小老鼠。你們知道的,貧民區的人總是餓肚子,這只小老鼠也吃不飽飯,但我還是把他養到了16歲。”
“那時我還沒有加入密教,我丈夫因為工廠里的一次意外死了,而我只分到了少得可憐的撫恤金。我獨自把小老鼠撫養長大,每天都很辛苦,還因為勞累得了一身的病……結果你們猜怎么著?”
旁邊的密教徒笑著猜測:“他是個白眼兒狼,一邊靠你養著,一邊毆打你?”
另一個說:“他為了吃飽搶你的糧食,讓你差點兒餓死了?”
艾文陰陰的笑著,插話道:“你們真會把人往善良了猜啊,那我也來猜一猜。”
他面向那個女密教徒:“你兒子把你賣了?”
“哈哈哈……”女密教徒像是被戳中了一般大笑起來,她抬手鼓了鼓掌,“說的沒錯,有天晚上我熬了個通宵才洗完雇主的衣服,實在沒力氣了,睡得像是昏了過去一樣沉。”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抬出了家,那是個陌生的地方,我兒子躲在一群畜生之后不敢面對我,我卻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哭著向我道歉,說我每天那么累,拿到手的卻那么少,不如放下尊嚴做點更輕松的活計,好讓我們都能吃飽。”
說起這份經歷,女密教徒的情緒已經不再有什么波動,她甚至毫不在乎地拉開自己的衣袖,向眾人展示她皮膚上已經愈合,卻依舊丑陋的傷痕。
“那天晚上讓人很難忘,那幾個男人只是給了我兒子三根白面的面包,就可以一邊發泄,一邊毫無顧忌地打我,用刀劃我,我兒子站在一邊,最開始還在哭,哭著哭著就忍不住吃掉的面包,一根都沒給我留下。”
“那時的我差點以為這些人就是以殘忍著稱的密教徒……可他們竟然不是。”
女密教徒冷笑著:“我想,我得見識見識真正的密教徒是什么樣的,所以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加入這里,大祭司給了我藥劑,治好了我體內的頑疾,我卻讓他為我保留這些表面的傷痕,好讓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發生的一切。”
“學會融合儀式的那一天,我就把他變成了一只真正的、可愛的老鼠,我依舊養著他,但他不會再感到饑餓了。”
“這份善良在我們這可不多見。”有人陰陽怪氣,“換做是我,他可活不到天亮。”
“哦,那可不行,我深愛著我的兒子,怎么會殺了他?”女密教徒口中說著愛,眼底卻滿是扭曲的陰冷和玩味,“但一周前,他咬穿了籠子跑了出去,他身上有我的烙印,我想追上他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沒想到,等我來到他面前,卻只看到了他的尸首。”
“是那個女調查員做的,她怎么能這樣呢?我珍重的小老鼠,在她手下不過是個隨手一刀就能砍了的怪物,那是我的兒子啊,我的兒子。”
那扭曲的話音在小小的地下室中縈繞不散,說到這個份兒上,也沒人勸這女人別去招惹調查員了,反倒是有幾個注意了教會動向的密教徒,站出來提供了一些曲銜青的情報。
虞幸也沒攔著,一是這里的密教徒加一塊都不夠曲銜青砍的,二是從劇情節奏上看,現在已經是第八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也是最后的儀式,這些邊緣位置的密教徒想搞事也沒機會了。
經過這個小插曲,交易還在繼續。
在求購儀式材料和求情報的階段過后,就是售賣階段了,密教徒們將自己想賣的東西拿出來,尋找買家。
有人拿出用黑布包裹的、微微蠕動的肉塊;有人展示盛在琉璃瓶中的、閃爍著不祥紫光的液體;有人攤開手掌,掌心是幾枚刻畫著扭曲符號、散發著陰冷氣息的骨片;甚至還有人帶來了幾卷顏色暗沉、邊緣破損的古老卷軸,上面用早已失傳的文字記錄著褻瀆的知識。
這些物品無一例外都散發著濃郁的污穢與不祥之氣,有些甚至隱隱傳出低語或哀嚎,顯然是真正的禁忌之物。
交易變得更加直接和激烈。
教徒們圍攏在展示物品的人周圍,低聲報價,或者拿出自己認為等值的物品進行磋商。
空氣中彌漫開各種怪異的氣味,能量波動也變得紊亂起來。
“出售一份‘古老墓土’,來自被混沌雨浸透的墳塋,蘊含豐富的墮落之力……”
需求與供給的聲音此起彼伏,內容大多詭異而危險,涉及各種禁忌材料、邪惡知識和隱秘情報。
他們用著外人難以理解的暗號和代稱,但交易卻進行得異常高效。
有人迅速達成一致,悄無聲息地完成交換;也有人因為條件不符或價格談不攏而陷入短暫的僵持,但很快又會轉向其他目標。
虞幸默不作聲地站在艾文身旁,如同一個真正的旁觀者,但他強大的感知力卻將每一句交談、每一次能量波動的細微變化都捕捉下來。
他注意到,那個身形佝僂、之前換取了“沉眠苔”的老者,此刻拿出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低聲兜售:“‘亡者塵灰’,取自剛被夢魘吞噬不超過一小時的尸體眉心,是構建‘恐懼結界’的上佳材料……”
立刻有幾人表現出興趣,圍了上去。
而另一個之前求購“腐潰獸毒囊”未果的矮胖斗篷人,則取出了一柄造型古怪、通體漆黑的匕首,匕首的刃口不斷滴落著粘稠的黑色液體,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影噬之牙’,附帶遲緩與靈魂撕裂效果,換能快速補充生命力的東西,或者強效詛咒抗性物品。”
這柄匕首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好幾個人同時出聲競價,其中就包括了那位集會主持。
集會主持似乎對這柄匕首志在必得,直接報出了一個讓周圍幾人沉默的價格——三枚充盈著黑暗能量的結晶,以及一條關于教會某位執事日常行動路線的詳細情報。
矮胖斗篷人顯然心動了,在經過短暫的猶豫后,與集會主持完成了交易。
主持接過匕首,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將其收起。
情報與需求交流環節持續了約莫二十分鐘,大部分人都有所收獲,或是得到了線索。
地下室內的氣氛似乎也因此活躍了一些,那種壓抑的瘋狂感更加明顯。
艾文在此期間并沒有參與任何交易,他只是冷眼旁觀,偶爾會對某件物品流露出些許不屑,或者對某個交易結果微微頷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終于,當大部分交易都接近尾聲,一些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離去時,艾文輕輕碰了碰虞幸的胳膊,示意他跟上。
然后,艾文自己向前一步,走到了場地相對中央的位置。
他的舉動立刻吸引了剩余所有人的注意。
作為古神信徒,艾文·克利福德在這個圈子里的地位顯然不低,雖然他也蒙著面,但這副高調的做派立刻讓其他人意識到了什么。
艾文沒有取出任何實物,他只是站在那里,兜帽下的目光掃過密教徒們,包括那位集會主持,然后用他那特有的、陰郁而沙啞的嗓音開口道:
“我提供一次機會。”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一次……近距離觀摩‘神跡’,感受吾主真正偉力的機會。”他頓了頓,感受到瞬間集中過來的、混合著貪婪、渴望與敬畏的目光,才繼續道,“明晚,當星辰運行至特定軌跡,最終的儀式將會啟動。屆時,我可以帶一人,進入儀式外圍區域,親眼見證舊秩序的崩塌與新紀元的開啟。”
此言一出,地下室內的呼吸聲都為之粗重了幾分!
就連那位集會主持,也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體。
觀摩最終儀式!
這對于這些狂熱追求古神力量、渴望見證“真理”的密教徒而言,無疑是無法抗拒的誘惑,而他們都是些外圍成員,原本已經沒有這樣的資格了。
“代價是?”一個聲音干澀地問道,是那個之前出售亡者塵灰的老者。
艾文低笑一聲:“代價是……一份‘純凈的靈魂結晶’,或者等值的、蘊含強大生命能量的物品。必須是‘純凈’的,不能有任何怨念或詛咒污染。”
“純凈的靈魂結晶”這個詞讓在場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玩意極其罕見,需要剝離一個心智健全、靈魂強韌的活體的靈魂,并在其感受到極致痛苦與絕望前瞬間完成提煉,才能保證“純凈”,其難度和殘忍度都極高。
現場陷入了一片沉默,顯然,這個代價不是一般人能支付得起的。
虞幸站在艾文身后,揣摩著眾人的表情,而后撇了撇嘴。
艾文此舉,一來是像他這個調查員炫耀自身在密教中的地位和權限,二來也是在篩選符合古神口味的邪惡資源,所謂觀摩,對于這些把神秘學當作畢生追求的密教徒來說,恐怕不僅僅是旁觀那么簡單,就算艾文把目標當作祭品直接獻祭給古神他都不意外。
就在眾人沉默之際,一個之前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站在最邊緣的斗篷人緩緩舉起了手。
那人的斗篷看起來比其他人的都要臟些,大概沒能得到很好的清潔。
“我……我有。”那人的聲音顫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我有一份結晶……是我……是我騙了一個豐收母神的教士得到的。他在我快死時不留余力地幫了我,他很健康,很善良,靈魂很‘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