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凝再次見到這群人的時候,他們的面貌與當初相比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但精氣神卻頗有些不同了。
當初在南方的時候,玄陽子等人雖然身負各種奇妙本領,卻一個個活得頗為狼狽,整日做那些見不得人的活計,六指這樣的更是直接就做養小鬼這種正派人士見了都要殺的勾當。
而如今,他們卻一個個都精神了許多,腰桿也筆挺了不少,畢竟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情,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陸凝掃視了一下眾人,參軍一段時日,玄陽子、劉跛子、無戒三人身上都多了一些傷疤。不過白鐵衣和方懷素兩個人倒是把金寶、銀寶兩個孩子保護得很好,現在兩個孩子還一人捧著半截地瓜,吃得正香。
猴手身邊不光還有那只猴,腳邊還跟著兩只狗,他一會逗逗這個一會搓搓那個,倒是好一副動物之友的模樣。而旁邊六指正在拿著一副竹子雕的牌九教囡囡怎么玩,陸凝聽見他在那嘀咕:“囡囡啊,你學會了這個,我就帶你去打牌。到時候你就站我對家后面,告訴我他們什么牌……”
“軍中不禁這個。”陸凝指著六指問陶玄祖。
“軍中……這里是靈策營。”陶玄祖苦笑。
劉跛子一巴掌拍在六指腦袋上,六指大怒,隨后回頭才看到陸凝,當即露出諂媚的笑容,手速極快地將牌九全都收到了一個盒子里頭。
“好久不見,女俠。”玄陽子算是這些人里比較正經的一個了,盡管陸凝也深知這人本性如何。
“勾陳戰事如何?我來此處不久,并不知道城內具體情況。”
“戰事雖多,卻也都是小摩擦。聽這里的老兵說,此前可是漫山遍野地交戰,大戰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會打一場。而現在,一場仗下來恐怕死傷也就是在千百人左右,相比從前,已經算少的了。”玄陽子說道。
“而且有陣法保護,大魏打起來可是占盡優勢。”劉跛子補充了一句,“我們本來也想著加入一個大陣。畢竟我們這種沒什么后顧之憂的人,加入牲祭也不怕。但……沒什么機會。”
陸凝思索片刻,開口道:“機會倒是可以有。”
眾人愣了一下,還是玄陽子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女俠,你是說……”
“別急。”陸凝擺了擺手,“入陣的核心要求并非實力,而是可信。我們雖然相識,但可信也是分程度的。”
“對。”劉跛子第一個出聲了,“就算我們幾個,也不能確定真到了要命的時候,還會不會互相保護。你們幾個別看,我都不敢說我自己有這個心。”
“不算金寶和銀寶。”白鐵衣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保住他們兩個,我就跟著女俠,保證聽令。”
方懷素立刻也道:“我也是,我們兩個任憑差遣。”
陸凝見狀微微有些奇怪:“你們兩個為什么這么著急?”
“上玄營……不都是您這樣的人。”白鐵衣苦笑道,“而金寶和銀寶天賦異稟,那里有人想把他們收去做徒弟。”
“見獵心喜,便要收徒,也是武林中常有的事情。”
“菱州此地,可不是收徒的好去處。況且,我們并不希望金寶和銀寶走上習武的道路,他們天性聰慧,學什么都特別快,有這樣的本領,治學更好。”
陸凝看了看兩個孩子,他們確實眉宇間透著一股機靈勁,只是……
“亂世之下,要治學,也要有保住自己的本事才行。”
“這自不用說,但若是拜入武夫門派,便荒廢了這般天賦,我們不希望走這條路。但上玄營地位超然,而這種事情在此處又算得上正常情況,在他們動用特殊手段之前,我們也做不了什么。可一旦他們真用上別的手段……”白鐵衣表情很無奈,“我們也沒法一直防備。”
“你們想要托庇于我,以我的身份來阻止他們。”陸凝看著這兩人,“說起來,你們是一家四口嗎?我沒有問過。”
“原本不是,現在算是。”方懷素搶在白鐵衣之前說道,“鐵衣人很好的,雖然木訥了點,但我們其實都算是他救出來的人。您不相信我,也可以相信他。”
“不用急,你們的事情我會考慮,我也傾向于用認識的人,不過……人還不夠。”
無戒聽了,便說:“我們在這里也認識了不少人。靈策營的氣氛很好,大伙有不少一起出去打過仗,雖然都是些小仗,但也算得上過命的交情。”
“二十人。”陸凝說了個數字,“我有能力從這里帶走二十人來組成我的陣,但我要求這些人全都是完全可信的。如果我發現任何端倪,那個人和引薦人都得離開。當然,類似白鐵衣這樣的要求,我可以同意,也能提供庇佑,而你們也要清楚,只有在我的陣內,我才會提供這些。”
“當然。”白鐵衣連忙點頭,“如果不可信,或者相交不深,我們不會給您帶來。”
“不需要現在。”陸凝抬手制止了這個馬上就要行動的漢子,“你們可以旁敲側擊地先打聽一下,我需要先解決一些事情,再來處理你們的問題。不會花太久時間。”
陸凝又看了六指一眼,養小鬼在她這里倒不是很大的問題,但跟寒冰陣能否合拍就不一定了,她沒有說太多,只是將事情交給玄陽子監督,自己則離開了靈策營。
秦洛的召見很快就來了。整個城都在絕陣之內,傳令的士兵直接就找到了陸凝,將她帶去了將軍府。
勾陳的將軍府還是很常規的樣式,陸凝穿過戒備森嚴的大門,走進府內,周圍安靜肅穆,直到進入大堂之后,才能聽到兩人的交談聲。
其中一人便是秦洛,而能與他對坐交談的,大概就是此地的另外一名將軍了。
秦洛大概是因為太師之子,頗有一副儒將風度,而與他對坐而談的則是個典型的武將,身材健碩,肚子微挺,一張方正的國字臉,看起來比秦洛還要年紀大上一些。
而大堂左右,秦梳、唐燁分立兩側,還有一些陸凝不認識的將領。當陸凝被帶進來的時候,兩位將軍的目光就轉了過來。
陸凝沒有錯過他們的眼神在自己懷中一瞬間的停留,那是寒冰陣令旗所在的位置。
“稟大人,陸凝帶到!”
“好,下去吧。”秦洛擺擺手揮退了親兵,隨后對陸凝說道,“且先等等,還有兩位客人被我邀請過來。”
還有兩位?
陸凝點了點頭,此時有人將座椅搬了進來,秦梳、唐燁等人便都坐了下來,陸凝也坐在了搬到自己旁邊的座位上。
沒過多久,兩名客人就走進了大堂之內,一位是陸凝帶來的趙漁樵,而另一位陸凝也認得——樓靈珠。
她是沒想到在這里又見到了這位知行谷的傳人。
“秦將軍。”二人抱拳拱手。秦洛也點了點頭:“二位不必多禮,事態緊急,我們要了解一些事情,還請落座。”
兩人看到了陸凝,也有些疑惑之色,不過依言坐下了。
“陸凝,先說一下,對黃夔的探訪結果。”秦洛說道。
陸凝當即起身,將自己對于疑似黃夔親人那一家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眾人都聽得相當認真,一時陸凝說話都在力求描述精確。
在她說完之后,秦洛的目光立刻轉向樓靈珠:“樓姑娘,知行谷向來記錄江湖中大小事件,而按照陸凝所說,當初疑似黃夔之人失蹤之時,不過百年之前的事情,最多一百五十年前,也就是說,黃夔乃大魏立國之后,所成之妖。妖星出世入世,便是刻意隱藏,總會有些痕跡留下。”
“將軍是想知道,天下在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樓靈珠問。
“此地知行谷弟子甚少,能請到的也只有姑娘了。不過我知此事不算容易,因此姑娘就算不知,也是人之常情。”
樓靈珠聞言卻輕輕一笑:“將軍也是運氣好,我聽聞陸凝講述,卻也恰巧知道一些事情。”
這下眾人明顯表情更舒緩了一些。
“知行谷收集天下秘聞,也尋找這些秘聞背后的真相。將軍所說之事,確有對應的,不過,與事之人,并無一人名叫黃夔。”樓靈珠也不賣關子,立刻就開始講述了起來,“然而,一百五十到一百年前,江湖中共有三樁沒有頭尾的大事,當然,說是大事,若非關聯之人,也是一無所知。”
她下意識地伸手,結果發現自己來得匆忙,書箱沒有帶來。
不過實際上也不用,作為知行谷的弟子,她早已將這些掌故都記在心中了。
“第一件,是當時大魏赫赫有名的宣禮侯遇刺之事。第二件,是天下第一劍客謝臨淵失蹤之事。第三件,是八州二十七府奪寶大盜事件。”
“第一件我們都知道。”秦洛開口道。
此事關乎皇家,在場諸位武將雖然不像文官那樣講究各種禮節,這種皇家秘辛還是不適合在這么多人面前講出來的。
“挑重要的說吧。”另一位將軍笑了笑說道。
樓靈珠也意識到有些不方便在這里講,便說道:“我便跳過那些因果,第一件事是刺客雖被當場抓獲,卻并未能搜到證據,要找其背后指使也找不到。其余我便不多說。而第二件事,則少有人知道,畢竟謝臨淵是當時行走江湖的大俠,居無定所,所以直到很久之后再也沒有聽聞到他的消息,人們才漸漸發覺他失蹤了。但江湖中總有新鮮事,當真有人意識到謝臨淵已不知所蹤的時候,其實早就沒多少人記得他了。”
樓靈珠說到這里,忽然有些自豪地抬起了腦袋。
“但知行谷不會錯過此等事件,天下第一劍客的失蹤,我們派出了大量弟子,去往江湖各處打探,尋訪他最后的蹤跡,最終確認,謝臨淵最后一次出現,是龍朔十九年的長亭鎮。”
秦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微微一變。
“然后是第三件事,八州二十七府奪寶大盜,當年這個大盜基本上走遍了大魏各大州府,只要是稍微富庶一點的地方都去過。也偷了不少寶貝——不過因為偷的多數都是富貴人家,少有官府中人,所以就算在當時是個大案,可多年沒有告破之后,也就漸漸停息了下來。雖然因為這個案件罷免了不少官員,不過過了這么多年,你們也應該不太了解此案了。”
這倒是,在座的武將沒有從審案的職位上轉過來的,基本不會接觸這種卷宗。
“這位奪寶大盜每次偷完東西之后,都會在墻上留下一個相同的記號。而這位最后出現的時間地點,是龍朔十六年,自義田府盜走了一把劍。”
“這三件事的關聯性……”秦洛皺起眉頭,“你們沒有看出來?”
樓靈珠無奈地伸出三根手指,掰著手指數道:“龍朔十六年,龍朔十九年,洪鑄元年……三個事件橫跨了七年的時間,秦將軍,這七年之中各類大小事件也發生得不少,還是您提到大事,以及有陸凝探查到南方這個大致的方位,我才會將這幾件事提出來。若我不說出,僅從時間排列的卷宗之中,誰能看出這三起事件有關?它們僅僅是地點相近,可時間于我們而言卻太長了一些。”
“但對于妖魔而言,卻是很短的時間。”趙漁樵摸著胡子說,“你認為,黃夔便在其中參與了什么?”
“我并不能窺見背后有什么聯系,但若是妖魔隱藏身份,籌劃事件,倒是說得通。只是里面仍有很多不能解釋清楚的地方。”樓靈珠說。
“我會將此事上報秦太師,來查詢當年的卷宗。”秦洛點點頭,“多謝幫助。我們可以商議第二件事了。”
陸凝一愣,這種事就這么過去了?但似乎其他人也沒什么意見的樣子。
“趙先生,關于開始‘返元’的器物,能請您取出一觀嗎?不必擔心,絕陣在此,一般的影響無法造成溢出。”秦洛看向趙漁樵。
“好。”
趙漁樵探手到腰間,拿起自己的藥箱,打開。
“我剛獲得它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但現在……”
他套上鹿皮手套,從箱子里挖出了一個東西。
它四四方方,卻附著在手套上,不斷從身體的孔中淌出綠色的膿水,而那些膿水落在藥箱之中,激起層層白霧,卻終究無法脫離趙漁樵的手。
“此物在華州已害死了半城百姓,我將它帶出來,也是為了避免瘟疫傳播,畢竟那里恐怕沒什么東西能遏制它了。”趙漁樵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