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墳場和數據

“……它的前四顆衛星，都是伽利略那個老家伙發現的，因此都由他來命名。說起來真是有點想念那個老家伙呢……”

牛先生坐在萊布尼茨第三代空間曲率球引擎飛艦中，絮絮叨叨地說道。

戴森侍衛長發出和周虞一樣的聲音，說道：“牛先生，你是不是意識到了什么，所以才會想起伽利略老先生？”

牛先生認真地思考了片刻，說道：“或許吧……那個老家伙，已經老得不行了，我上一次見到他，曾經隱晦地向他提起過那條危險的光帶，你們知道他怎么說嗎？”

牛先生搖搖頭，自問自答道：“宇宙太大了，生滅每天都在發生，無論我怎樣在乎偉大的它，它也不會在乎渺小的我，既然如此，我管它做什么呢？反正我快要死了。

你們覺得他說得對嗎？”

謝麗雅女士和小凱拉沉默著，少年蕭策一臉懵懂，戴森侍衛長則是在很長一段沉默后，悠然說道：“人們活著時做任何努力，不一定是為了讓后人念誦自己的名字，更重要是讓基因得以傳遞下去，其實這才是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生物的本能。

我不認為有人能跳出這種本能，絕對自私到不關心整個文明的未來。”

牛先生笑了起來，滿意說道：“沒錯，那個老家伙也只是嘴上說說罷了，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呢？哪怕是那個狗獨夫，他當然也有自己的選擇，即使與我的辦法不同，但我相信他也不會自私到目睹整個文明的絕滅。”

戴森侍衛長指了指少年蕭策，問道：“牛先生，你覺得他和你一樣嗎？”

“你指的是？”牛先生狐疑問道，“基因層面？”

“對。”

“一樣。”

“為什么？”

“一棵樹如果被斬掉一根樹枝，甚至在斬開的傷口處，再嫁接進去一根新的樹枝，你能說它不再是一棵樹嗎？”

牛先生認真問道。

戴森侍衛長鄭重地思考，然后眼中流露出一絲明亮的光，似乎想明白了某些重要的事情，說道：“有道理。”

冥國最新迭代的空間曲率球引擎飛艦離開地球后，向著太陽系的外層空間而去，越過環繞地球隱秘運轉的那些冥國戰艦后，它恢復了原貌，

是一顆直徑超過三十公里的巨大金屬“星球”，它的表層由一片片光亮整齊的面組成，在宇宙深空中，倒映著恒星黯淡的光輝。

在太陽系內航行，它不需要啟動空間曲率球引擎，只需常規引擎動力，便足以加速到能輕易穿梭于這個平平無奇的尋常恒星系內的速度。

它越過了火星的軌道，

然后向那條充滿密密麻麻的小行星體的小行星帶而去，它甚至不必規避，只管橫沖直撞，一路撞出小行星帶即可。

在小行星帶以外，億萬公里之遙，

這個恒星系最大的行星，質量相當于其余所有行星質量總和的二十五倍的那顆行星——木星，靜謐地在軌道上運轉，

但它絕不安寧。

它的表面，是狂暴的風波，劇烈的氣態狂潮，

在它的表層，有一顆巨大的斑，褐紅色的斑，就像一棵樹被劈開傷口之后，經過漫長歲月的生長、覆蓋，留下來的斑痕。

這塊褐紅色的巨大斑痕是如此驚人，足可以放下數個地球。

通明的駕駛艙內，“趙暖暖”俯視著這顆巨大的氣態行星，

眼中倒映著這顆巨大行星，

而在眼瞳的深處，這具身體的識海深處，靈魂之中，鎖定著兩顆星，

一顆，是冥國的“天上人”在點星時必然會點的第一顆星——不是恒星——是一顆行星——地球，因為地球是冥國中人鐫刻于靈魂和基因深處的原始坐標，

而另一顆星，則是遙遠的海山二，

海山二是雙子連星，趙暖暖點海山二入霄漢，后來將其中的一顆，通過命運神子的偉岸力量，渡入周虞的識海，使周虞恢復了擁有第二顆星，仍然是真正的霄漢境修行者。

此刻，

在這兩顆星之前，靈魂之火起伏，倒映出一幅場景——

是一艘萊布尼茨第三代空間曲率球引擎飛艦，從木星的一處氣旋中飛出，搖搖晃晃，沖向木星的一顆衛星，

這顆衛星直徑超過三千公里，只比月球略小。

它是木衛二。

在趙暖暖的身軀中，周虞的意識如潮水般激烈震蕩，難以置信：“是命運高于一切？還是那種如永恒起舞的戀人般同步糾纏的量子效應？”

此刻他的身軀和趙暖暖的意識，分明應該是在狗系統締造的任務世界中！

而趙暖暖的意識，卻能將周虞身軀此刻經歷的一切，倒映進周虞的意識面前，纖毫畢現，“看”得一清二楚。

在任務世界中，此時的“他”，應當跟隨著牛先生，前往牛先生的第二站，也就是他從木星第四氣旋太一大陸提取出數據，即將前去進行模擬實驗的地方，木衛二。

木衛二的表層，是堅固的冰，

在冰層以下，則是一層深厚的海洋，科學家甚至認為那里可能有生命……

而對于牛先生而言，那只是他的一個實驗場而已。

“木衛二是個好地方啊。”

牛先生嘟嚷著，飛艦降落在木衛二上一處堅冰山峰下，從一條隱蔽的洞窟進入，然后一路向下，深入到木衛二的堅冰表層中。

直至深處由水和多種液態有機物質組成的海洋。

深厚的海洋世界，以及冰的“天空”，

那冰的“天空”下，倒掛著一個個陰影，

它們被半透明的繭子包裹著，以一根剔透的線，倒掛于堅冰的“天空”下，沉沒在海洋中，

透過半透明的繭子，一股極其微弱，幾乎不可察覺的物質，從那些繭子里的陰影中滲透出來，匯進海洋世界。

謝麗雅女士和小凱拉保持著沉默和平靜，少年蕭策按耐不住躁動的心，努力運目力去看，少年的眉頭漸漸凝縮起來，他隱隱覺得，那些半透明繭子的陰影，像極了……人！

“不要看了。”

牛先生冷漠說道，“本來，你死了之后，也會被送來這里，吊在這個實驗場中，你的基因信息將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滴滲入海洋，

海量的基因編碼匯集之后，經過計算，再不斷完善你們下一代的基因……你的運氣不錯，能在死之前來到這里，看見這一幕。”

少年蕭策驚呆了。

“死亡之后，來到這里？那這里豈不就是……傳說中的冥界？”

牛先生漫聲說道：“那是你們一代一代修行者為了嚇唬普通人，編造出來的名詞，哪來的什么冥界……頂多算是個集中式大墳場嘛！

少年，

我們有約定，你自愿做我的新實驗體，配合我接下來的模擬實驗。

最后，所有的實驗數據，將會被封存，送到木星中保存……整個太陽系，只有這顆最龐大的巨行星，擁有渾厚的氣態表層，或許能在穿越那條危險光帶時存留住我的實驗數據！”

牛先生遺憾極了，

“可惜啊，

我也只能看一看實驗數據，我等不到跨越那條光帶的時刻了。”

“……牛先生最后的實驗數據，封存在木星中？”

直徑超過三十公里的巨型冥國旗艦，抵達木星外層，

懸停于那顆著名的大紅斑氣旋上空。

“好像啊……”

趙暖暖的軀體中，周虞的意識看清了數億年前木衛二深處的巨型墳場，也聽清了牛先生的話，他被深深震撼，“這顆木星僅存的氣旋大紅斑，像極了四點五億年前的木星第四氣旋，太一大陸所在的那一輪氣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