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請戰,毫無疑問讓人松了口氣。
趙桓手下諸將之中,將兵五萬之內,無人能過韓世忠,十萬之數,首推吳玠,這是大家伙公認的。
韓世忠善用精兵,騎兵,每戰爭先,神勇無敵,加上他之前扶持過西夏新君李仁孝,輕車熟路,由他出馬,最合適不過。
可趙桓卻依舊不能大意,“良臣,朕與西夏契丹結盟,如今兩家遭遇劫難,朕若坐視不理,不但盟約蕩然無存,大宋威信掃地,也失去了兩個能牽制金國的盟友。出兵是必然的,可不論完顏婁室,還是其余將領,你都不能大意,金國底蘊猶存。再加上西夏黨項人未必能夠接受大宋,情形著實復雜,你這人忠勇可嘉,卻不夠精細。讓趙保忠還有許相公跟著你去,一并處置西夏的事情。”
趙桓轉頭看向許景衡,“許相公,你懂朕的意思吧?”
許景衡深深一躬,“臣明白,盡力挽回西夏,挽回黨項人心。斷然不能讓過去的努力付諸流水,也不能讓西夏成為金人的走狗!”
“嗯,你和良臣一文一武,好好配合,總而言之,以大局為重,以國事為重,陜西的大局,就靠你們了!”
趙桓顯得比平時嘮叨了很多,這兩位也都耐心聽著,沒有半點不耐煩,終于在趙桓交代完畢之后,韓世忠,許景衡,趙保忠,三位臣子立刻動身,直接前往延安府,調集兵馬之后,前出蕭關。
第一張大牌打出去了,趙桓并沒有感覺多少輕松,相反,壓力更加巨大,心情也莫名煩躁。
他選擇在黃河岸邊踱步,天氣越發寒冷,大河上下,頓失滔滔,要不了多久,冰層就會加厚,可以承載車馬渡河。
有人戲稱黃河不是中原屏障,反而是北方王朝的依仗。就像現在的大金國,占據兩河之后,夏天黃河洶涌,水位高漲,可以利用河流,阻擋宋軍北伐。
而到了冬天,黃河冰封,一馬平川,他們又能趁著兵強馬壯之機,大舉南下,這么看起來,黃河的確偏向金人啊!
趙桓在河邊踱步,沒走多遠,就聽到了馬蹄之聲,少年歡騰放肆的笑聲。
不用問,敢這么肆無忌憚的,只有趙諶和岳云了。
小孩子在十來歲的時候,真的很關鍵。
這是他們好奇心最強,學習能力也最強的時候。
要是還像對待幾歲孩子那樣,不停呵斥,什么都不讓做,一切以聽話為要求,那么很可能,會培養出一個唯唯諾諾,循規蹈矩的孩子。
趙桓倒不是覺得那樣的孩子不好,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既然是韭菜,就要做好被收割的準備,不同的是被割走多少,又能給自己剩下多少……世上如刀,大致如此。
不過對于一個皇子來說,趙桓覺得還是要給兒子一些自由,甚至要有那么一點離經叛道,他只要本心不壞,大可以放肆一些,也免得長大了被人欺負。
正是出于這種心態,趙桓讓兒子跟岳云混在了一起。
兩個小家伙騎馬,射箭,練習武藝,不但如此,他們還搜羅了一般半大孩子,動不動分成兩撥,模擬對戰,玩得不亦樂乎。
就連楊龜山都無可奈何,他想好好管教趙諶,奈何人家的爹不配合,又能怎么樣呢?
所以趙諶就在這種幾乎放任的情況下,野蠻生長著。
趙桓注意到,兩個小家伙沖到了岸邊的一處葦塘,他們從馬上跳下來,似乎商量著什么,隨后岳云就搬起了一塊幾十斤的大石頭,狠狠砸進了干枯的蘆葦叢中。
一塊,兩塊,三塊……足足到了第五塊的時候,突然一只野鳥飛起,而早就蓄勢待發的趙諶一箭射出,竟然真的射中了,兩個小崽子發出暢快的大笑,得意囂張。
“哼,回頭朕就頒布旨意,軍營重地,禁止打獵,讓你們得意!”
趙桓念叨著,可他的眉頭微皺,似有所悟,又走了一會兒,便轉身疾步返回,湊巧的是,他碰到了岳飛,君臣見面,兩個老父親湊到了一起。
岳飛向趙桓施禮之后,趙桓就迫不及待道:“鵬舉,正要找你。”
岳飛咧嘴,“臣也有意找官家。”
“這算咱們心有靈犀了。”趙桓笑了片刻,隨即沉吟道:“鵬舉,金人又是攻擊大石,又是西夏,還有高麗……他們不怕分兵嗎?”
岳飛露出一絲驚訝,這位趙官家的武略明顯有上升趨勢啊,他頓了一下,之后就道:“官家,臣推測金人是要疲憊大宋。”
趙桓立刻頷首,兩個人想到了一起。
“雖然看起來金人四面出擊,但是他們的主力未動,而且依仗騎兵戰力,他們可以迅速集結。如此看來,不管是攻擊可敦城,還是西夏,他們的目的都是調動大宋的兵馬,分散我們的力量!”
岳飛重重點頭,“官家圣明。”
沉吟片刻之后,趙桓無奈苦笑,“就算看出來,又能如何?金人是攻其必救!朕費了好大功夫,扶持了兩個盟友,有闡明了華夏大義,這些都是朕不能放棄的。”
“鵬舉,如果西夏那邊是虛招,金人的主力怕是要落在你我君臣頭上了,怎么樣,能不能打一個堪比青化的大捷?”
岳飛略沉吟,隨即一躬到地,“請官家放心,就算拼光一腔熱血,也要打贏!”無論什么時候,岳飛的保證都讓人感到放心。
“官家,你看要不要提醒韓大王一聲?”
趙桓想了想,搖頭道:“還是別了,良臣外表粗魯,心思細膩。朕若是再給他下旨,他必定以為朕心虛,反而會弄得他進退失據。而且金人看似手段高明,可他們打破了平衡,只要良臣動作夠快,能迅速平定西夏,到時候該哭的就是金國了。”
在這個危機并存的關頭,趙桓努力保持著冷靜,而另一邊的興慶府,李乾順卻是沒有這么好的心態了。
為了酬謝金國幫助他復位,李乾順獻了十萬兩黃金,五十萬兩白銀,戰馬送了兩萬匹,還有兩千名美女。
這份厚禮送出去,不斷將三皇同盟之后,貿易盈余都拿出去了,還搬空了西夏的府庫……到了最后,李乾順不得不朝著廟里的金身佛像下手。
天可憐見啊!
西夏舉國崇佛,都到了瘋狂的地步,興慶府到處都是佛門奇觀,李乾順退位之后,也住在承天寺。
結果卻是承天寺第一個遭殃,金身佛像,金銀法器,全數被熔了,送給了婁室。
“朕,朕也有苦衷啊,婁室野獸也,有恩德大白高國,若是不能償還,彼必加倍勒索,到時候苦的還不是蒼生,長痛不如短痛啊!”
這位剛復位,就狠狠出了一筆錢,上演了一出量西夏之物力,結大金之歡心。
總算是滿足了金人的胃口,可以整頓朝堂了,過去薛元禮那個老儒左右朝局,弄了太多華而不實的東西,該糾錯了!
可是李乾順悲哀地發現,朝堂上的官吏怎么少了好多?
哪怕是宗室人員,也紛紛棄他而去。
有人逃出了興慶府,有的回了部落,就算沒走的,也稱病不出。
一時間大白高國的朝堂,只剩下不足三成的官吏,許多衙門幾乎癱瘓。
面對空蕩蕩的朝堂,李乾順怒了。
他切齒咬牙道:“朕為天子,上天不恥朕為子,爾等何恥為朕之臣?”
這句靈魂拷問,直接讓剩下的官吏都懵了。
怎么回事?
你老糊涂了嗎?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了的。老天爺認你當兒子了嗎?我們愿意給你當臣子嗎?
這時候從末位走出一個名叫崔宏的言官,他冷笑著說道:“國主自去天子尊號,已經是大金之臣,又何來天子之稱?”
“你!”
李乾順被噎得一口老痰,險些昏過去。
晉王察哥大怒,撲過來,就要砍了這個人。
“陛下委曲求全,還不是為了大金國,爾等的書都讀到了狗肚子里去嗎?”
“真是好不要臉!”崔宏大罵:“搶奪兒子江山,屈膝蠻夷之主,自甘墮落,有哪點配坐在龍椅之上!”
“住口!”
察哥揪住崔宏,狠狠推倒地上,摔得面皮流血,好不凄涼。
又有侍衛沖上來,拖著崔宏下去。
可崔宏依舊叫罵不絕,“人生世上,有死而已!只求我死之后,能在墓碑上寫下華夏小民崔宏,余愿足矣!我寧死不為蠻夷之臣!”
崔宏的叫罵,在眾人耳邊回蕩,還剩下的官吏如喪考妣。
至于李乾順,他的臉色比誰都難看。
三皇同盟,同拜黃帝……看似當初的隨意舉動,終于發揮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消息傳開之后,漸漸的西夏黨項諸部,接受了身份提升的喜悅,同時在和大宋的貿易中,又獲得了一些利益,加上邊境兵戈消弭。
讓這個自誕生之日起,就活在亡國危機之中的國家,得到了奢侈的尊嚴,安寧,甚至還有富裕的希望……
只不過這些美好的愿景,都因為李乾順這個老東西的自私,變成了泡影。
上一次宋金大戰,他暗中勾結金國,結果大宋依舊獲勝,并且興兵問罪,逼著李乾順退位。
而就在那一次的行動,讓西夏有了不同的看法。雖然換了皇帝,但宋軍紀律嚴明,不曾搶掠,沒有殺戮,事成之后,迅速退兵。
而這一次婁室偷襲西夏……殺戮,搶掠,簡直就是蝗蟲過境,什么都不剩!
凡事就怕比較,百姓的怒火可想而知。
李乾順當了五十年的國主,居然為了一己之私,勾結金人,屠戮西夏子民……到了這一刻,原本還對大宋有隔閡,依舊忠心西夏的臣子,也覺得做西夏的臣子,是一種恥辱。
在抓了崔宏之后,李乾順匆匆結束了朝會,召見察哥,兄弟倆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怎么會變成這樣?
“朕,朕真的德不配位?”李乾順哀嘆道:“宋金大戰,國勢艱難,繼續讓薛元禮之流執掌朝堂,早晚大白高國會淪落到大宋手里。朕,朕也是為了祖宗基業,為何沒人能懂朕呢?”
察哥滿臉無奈,“陛下,是否,是否下罪己詔,向百姓闡明心跡,收攏人心……”
察哥還沒說完,就發現李乾順臉都黑了,渾身顫抖,猙獰可怖……他也突然明白過來,上一次就是被趙桓忽悠,下什么罪己詔,丟了皇位,好容易重新登基,他怎么會下罪己詔?
同樣的錯誤還能犯第二次?
果不其然,李乾順爆發了,劈頭蓋臉,給察哥一頓臭罵,罵得狗血淋頭。
足足一刻鐘之后,李乾順氣喘吁吁,“朕絕不會下罪己詔,絕不!你現在就去派兵,告訴那些躲在家里的官吏宗親,誰敢不來上朝,一律殺無赦!”
察哥不敢違拗,轉身要去安排,哪知道李乾順又補充了一句,“你的兵不管用,就請金人派遣三千精兵,記住了,要果斷,要迅速,要拿出魄力!”
從宮里出來,察哥只覺得天都黑了……陛下不想西夏成為大宋的屬地,難道成為金國的奴才就比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