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死了?是什么緣由?”趙桓呵呵道。
“此必是官家宏論,直戳要害,盧彥倫羞愧難當,自然死了!”李邦彥一口斷定。
趙桓卻是不以為然,“你這么說不是吹捧朕,而是太高了盧彥倫,他幾時就是個要臉的了?”
李邦彥賠笑道:“為了官家圣明,少不得要給此人一點臉面了。”
趙桓愕然,又是好笑,這不就是講故事的套路嗎,怎么襯托豬腳的厲害?拳打幼兒園,腳踢養老院,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如果說這個孩童頭角崢嶸,是某某圣子,說老頭劫劫怪笑,是個元嬰期老怪物……立刻格調就上來了。
雖說大宋朝不是仙俠世界,但少不得也要把盧彥倫吹成世家后裔,范陽盧氏,燕云漢人領袖,大奸大惡,深受金國上層倚重,總而言之,就想王司徒一般,不然罵死一個廢物有什么意思啊!
可事實上盧彥倫就是因為失去了靠山,成為了棄子,才會被派來。而且兀術弄出了那么大的簍子,作為兀術的謀士,盧彥倫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沒被金人弄死泄憤就不錯了。
出使宋營,又沒有撈到便宜,回去之后,必然倒霉……
如此狀況之下,猝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只不過盧彥倫之死,還是有些價值的。
“朕不得不渡河北上,跟金人直接見面……這回岳鵬舉攔不住朕了吧?”
李邦彥和吳敏都不得不點頭了,趙桓剛剛罵死了一個漢奸,此刻出現在軍前,對于軍心士氣,該是何等鼓舞!
再有,金國接連找到羞辱,惱羞成怒,如果再見到趙桓,說不定會做出什么魯莽的舉動,那樣的話,宋軍就有了寶貴的戰機。
岳飛還真就沒法阻攔。
趙桓,李邦彥,吳玠,再加上曲端,君臣四個,帶著二百護衛,踏冰渡河,直抵軍前。
果不其然,他們剛到,就有了消息,金人又派人過來,完顏斜也點名,要和趙桓相見。
“官家何等身份,斜也如何配跟官家見面?”劉子羽率先阻止。
趙桓笑著擺手:“見見也無妨,朕這兩年弓馬騎射也練習的差不多,不會從馬背上掉下來的……你們要是擔心,就給朕選兩個可靠的護衛,要功夫最好的。這總行了吧?”
岳飛沒說話,而是點頭喚了兩個人過來。
一個彪形大漢,一個十七八歲的粗壯少年。
“官家,他叫楊再興,這個年輕的是王中孚。”
趙桓哈哈大笑,“都是名人啊,楊再興,沖上了燕京城頭,大殺一陣,很是勇猛……”
得到了官家的贊許,楊再興咧著大嘴,笑得燦爛。
至于王中孚,趙桓更是心里有數,他笑著走過來,拍了拍王中孚的肩頭。
“你照顧宗老相公,是有大功的,現在又在軍前效力,不要辜負了老相公的期望。”
王中孚用力點頭,卻又擔心道:“官家,老相公現在怎么樣了,他還好?”
提到了宗澤,趙桓眉頭微皺,“老相公已經病了很久了,不過聽太醫講,老相公十分頑強,他多半是在等咱們大勝的消息!”
王中孚眼圈泛紅,他完全不知道那位瘦成了一把骨頭的老人家,是怎么又堅持幾個月的,明明身體已經很差,隨時都可能喪命,可就是這口氣在,便能創造生命的奇跡。
“咱們現在也很難,但歸根到底,不能泄了這口氣。一分一毫都要爭,唯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挺直脊梁,咱皇宋要有骨氣!”
趙桓語重心長,其實到了這一步,完全可以說宋金走到了戰略相持階段。
這個階段不只是力量上,更是心態上,從上到下,文物群臣,甚至是普通百姓,主戰都成了大多數,堅信大宋必勝的人,也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比例。
至少在這一點上,趙桓是成功的。
經過和金國協商,雙方暫停局部交戰,并且約定各自出五千人,并且由兩名護衛保護,雙方見面。
趙桓在楊再興和王中孚的保護之下,后面跟著五千御營騎兵。
他的對面,是金國諳班勃極烈,都元帥,儲君完顏斜也。
勃極烈這個名詞和奇怪,或許有些人弄不懂……大約可以等同于酋長,部落首領,而原始奴隸部族都會采取一種諸多首領共同議事的原始民主制。
不管叫勃極烈會議也好,忽里勒臺大會也好,又或者議政王大臣會議也好,總而言之,都是差不多的東西。
要說金國這個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諸位勃極烈的前綴。
比如金國皇帝,事實上在女真內部,可以稱為都勃極烈,儲君叫做諳班勃極烈,宰相叫做國論勃極烈。
不過顯然都勃極烈不如獨一無二的皇帝好聽,在阿骨打稱帝之后,都勃極烈的稱呼漸漸消失。
尤其是在成立元帥府之后,像什么國論勃極烈的地位也在下降。
唯獨這個諳班勃極烈,因為涉及到金國的儲位,一直是各方盯著的焦點。
有人想要搶,也有人想要干脆廢了,但不管怎么說,此刻的斜也,還是金國理論上的二把手,諳班勃極烈加上都元帥,二合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趙官家,沒想到你真的敢來?斜也頗為意外。”
“哈哈哈!”趙桓朗聲大笑,聲音傳到了百步之外。
“斜也,你怕是糊涂了,朕早就領兵跟完顏宗望……也就是二太子斡離不在胙城交戰過,又在青化督兵大戰粘罕,還有你們那個第一神將完顏婁室,我們的距離還不足一百步。說到底,早就不是幾百個金兵就能追著上萬人逃跑的時候了。或者說大宋結束了混亂,我們調整了狀態,找回了自信。朕說不出一漢敵五胡的豪言,卻也敢說,就憑你們十幾個萬戶,哪怕折損一半,也別想突破滑州。有朕坐鎮,你討不到半點便宜!”
趙桓中氣十足,吐字清晰,便是金國這邊,也都聽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完顏銀術可,也不得不承認,趙桓有這個底氣。
不卑不亢,氣度凜然,不愧是中原天子。
完顏斜也微微一笑,“趙官家,俺原本是想問問你,用卑劣手段,害死斡離不,又騙了大金那么多錢,坑蒙拐騙,你算什么天子?可現在俺又改主意了。俺倒是想問問你,大宋憑什么和大金爭?”
斜也抖擻精神,他和趙桓之間的言語交鋒,甚至要比真刀真槍,還要可怕。
“你們為了征兵,不斷加稅,盤剝百姓,巧取豪奪。俺聽說竟然將稅賦征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人逃跑到了大金治下。反觀我大金勇士,你騙走了那么多金銀,又能有什么用?我們根本不需要,只要有戰馬,有弓箭,有手里的刀,什么沒有?幾十萬兵馬,根本不用勞民傷財,只要喝馬奶,吃肉干,就能征戰一月。如此勇士,如此兵威。你有什么本事說直搗黃龍?”
“趙桓,你在大金的眼里,就是個笑話!”
完顏斜也猙獰大吼,聲音傳到了金國這邊,引起了一陣大笑……都元帥說得好!
罵人不是本事,可有理有據地罵人,那就是本事了。
俺大金就是這么強,還不服氣嗎?
趙桓笑容可掬,絲毫不怒,等雙方消化差不多了,他才笑呵呵道:“斜也,你說大金兵勢強盛,就不該跟你們斗?可你并不知道,在數百年前,前秦皇帝苻堅率領百萬大軍南下,試圖一統天下,八萬北府兵屯兵淝水,以弱勝強,前秦天下,分崩離析;你也不知道,西漢初年,幾十萬匈奴鐵騎,橫行大漠,逼得漢朝不得不和親求活。可幾十年之后,大漢騎兵前赴后繼,北征大漠,血灑黃沙……到了今日,還有匈奴人嗎?”
“你以為僅僅如此嗎?更早的時候,洪水肆虐,我們的先人劈山開路,疏浚河道,導引洪水入海,才有了中原富庶之地,子孫數千年生息繁衍。更不要說填海射日,開天辟地……如果僅僅是困難,便放棄了,便不做了,漢人早就亡了,又或者成為了匈奴,突厥的奴仆,變成了最下等人。”
“斜也,你們何曾能清楚這些……漢家幾千年的歷史,歸結起來,就是一部抗爭史,與天斗爭,與地斗爭,與人斗爭……我們的文明,我們的認同,都是建立在斗爭之上,不拘成敗,都會成為我們的深厚積淀,作為寶貴的財富,流傳后世,給我們的子孫提供更強大的武器,繼續斗爭下去!”
“此時此刻,你們金人燦爛輝煌,往前數二百年,契丹人也曾殺入開封,再往前算,突厥,匈奴……都曾經微風一時!但那又如何?唯有華夏,萬年傳承,永遠都是這個舞臺上的永恒主角!”
“斜也,還有所有金人,給朕聽好了,拿出你們全身的本事,陪朕唱好這段大戲。等朕百年之后,也好和秦皇漢武論道,與唐太宗比個高低!可別讓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