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的金殿,文武齊聚。
此時趙宋王朝的真正精英人物,差不多悉數聚齊。
且不說以韓世忠為首的武臣諸王總兵,單看文官這邊,就很值得說道。居于首相位置的是趙鼎,這位的經歷就不需多說,他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除了通西域,逼退遼國的大功,還有呂頤浩的青睞,坐擁二十多年地方經驗,加上呂頤浩的遺產,趙鼎四平八穩,真如他的名字一般,便是趙桓,也不能輕易擺弄這位首相大人。
趙鼎之后,是次相,集賢殿大學士李若水……這位的情況更不用多說,他是靖康元年挺身而出,得到趙桓賞識,躍升高位,其實此前很多人覺得李若水會成為首相……不過最終還是選了趙鼎,可以看出來,李若水的資歷還是太淺薄,也缺少地方經驗,駕馭不了全局……當然,盡管如此,一個次相也是當之無愧。
在李若水之后,居然是徐徽言,更有趣的是他掛了吏部尚書銜,徐徽言其實是武狀元出身,后來死守晉寧軍,立下了大功,被趙桓調入朝堂。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徐徽言是負責軍械刀槍生產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實干家,而且也完成了從武職到文治的蛻變,他擔任一部尚書,絕對是綽綽有余。
不管是兵部,還是工部,都是不錯的選擇。
可趙桓卻另辟蹊徑,把吏部交給了徐徽言,這就很有玄妙了,有人推測是趙桓要架空趙鼎的人事大權,避免首相過度膨脹。
這個說法固然說得過去,可徐徽言卻很清楚,畢竟趙桓在任命之前,已經交代過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給老兵武人開路,官家要從底層開始,提拔武夫,用一個武狀元出身的吏部尚書,也就情理之中了。
在徐徽言之后,是樞密使張浚,張浚之后,是樞密副使兼兵部尚書劉子羽,再之后,就是禮部尚書呂本中,刑部尚書何栗,戶部尚書劉汲,然后還有胡寅、胡閎休、林景貞等等……
新鮮出爐的兩府六部諸公,有個最大的特點,基本上都是趙桓的人,即便有何栗和劉汲這種,也是因為天子垂青,才步入高級官員行列。
時至今日,可以徹底說一句,大宋王朝進入了趙桓時代。
除了還有一個太傅李邦彥之外,中樞就基本上沒什么老臣存在的空間了。
都換成了自己人,矛盾并不會消失,恰恰相反,爭吵還更激烈了,因為大家伙肆無忌憚,暢所欲言。
“官家,臣以為,無論如何,也不該把恢復高麗納入此戰的目標。”劉子羽再度表明了態度。
曲端氣得鼻子都歪了,“劉尚書,現在國庫可不寬裕,朝廷財力緊張……出兵塞外,耗費無算。如果不能恢復高麗,幾萬人馬,出去游玩嗎?”
劉子羽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曲大王,你這是承認此戰好大喜功了?”
“你!”曲端驟然變色,咬牙切齒,“就算好大喜功又如何?我大宋有這個實力,高麗是屬國,恢復了高麗,就能從旁牽制金國,穩住側翼,沒什么不好!”
這時候樞密使張浚輕咳一聲,“曲大王,既然高麗如此重要,那何不只是恢復高麗?我們派遣三五萬人,就足以成功,豈不美哉?”
曲端翻白眼了,這也是個糊涂蛋!
“張樞相,你眼下可是在督修長城,不會不知道,燕山一線,和大漠之間,犬牙交錯,各部部族眾多,時常入寇,襲擾不斷。為了順利修長城,建軍屯,難道不該驅逐胡虜嗎?”
曲端這話就差指著張浚的鼻子,老子是為了你好,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張浚一時語塞,無言以對,曲端總算松了口氣。
可令他詫異的是吏部尚書徐徽言突然沉聲道:“要驅逐長城沿線的胡虜不難,更不用大動干戈……只需要派人放火,焚燒草場,踐踏水源,牧民自然北返,曲大王,你是不是興師動眾了?”
徐徽言很早就跟曲端有矛盾,他看不慣曲端張狂跋扈的個性,偏偏他又是個知兵的,因此反對起來,擲地有聲,饒是曲端能言善辯,也有些沉吟。
此刻一直在傾聽的趙桓活動了一下脖子,插手道:“曲端,朕聽懂了,你這次出兵,是有三個目的,其一,是全殲兀術主力,其二,是綏靖地方,保護長城一線,其三,是恢復高麗,牽制金人……朕說得對嗎?”
曲端頓了一下,忙道:“官家睿智,臣就是琢磨著一舉成功。”
趙桓稍微停頓,又道:“曲端,你的用意朕知道了,可你也該知道一個道理……一旦貪圖太多,就會顧此失彼。更何況幾路進兵,時間上如何配合?各路兵馬遇到的情況不一,即便能會師,兵馬狀況也不一樣,又怎么形成一個拳頭?如果兀術南下,采取各個擊破的戰術,你又該怎么應對?”
趙桓雖然算不得名將,可是這幾年的軍旅生涯,也讓他很容易抓住戰法的漏洞。面對官家的質問,曲端真的有點招架不住了。
“官家,臣以為此時的金人,就,就猶如一個四面漏風的破帳篷,根本不堪一擊。兀術當下名將盡去,精兵損失殆盡,就連祖宗陵寢都保不住,早就人心離散,只要天兵一至,金人必定土崩瓦解。”
曲端說到了這里,似乎自信又回來了,“官家,此番出兵,更多是展示武力,把聲勢造起來,順便收復那些左右搖擺的部落……此戰必勝無疑!還請官家不要遲疑啊!”
曲端的意思總結起來,金國是個破房子,只要一踢就倒了。
聽到他的判斷,最為震驚的不是文官,竟然是李彥仙。
因為之前李彥仙就總結了,大軍出擊,不管勝負,都對大宋沒什么好處。這才有陸宰出使,激怒兀術,希望引誘金兵南下,一舉圍殲。
結果曲端制定的計劃,把李彥仙的警告完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兩個字形容:猖狂!
“官家,臣以為此舉萬萬不可!”李彥仙昂然站出,“官家,遼陽之地,本是遼國東京……根據雙方的盟約,這里可是大遼的地盤,朝廷大舉出兵,是不是要和大遼翻臉?”
韓世忠這時候開口了,“李總兵,什么大遼,大金,全都是大宋的,先拿到了,就是咱們的!”
李彥仙頭都大了,“韓大王,且不說背棄盟約這一類的話,光是耶律大石手里的十萬精兵,就怕是不好對付吧?萬一大石和兀術暗中勾結,彼此聯手。朝廷幾萬人馬出塞,一旦出現意外,豈不是搓動銳氣,墮了大宋國威?”
李彥仙說完,直接跪倒,“官家,臣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同這個方略!”
李彥仙說完,誰也不料,岳飛竟然默默站起,跟著跪下,雖然沒有言語,但意思再明白不過,李彥仙心中一暖,說到底岳大王還是以國事為重的。
短暫遲疑,在文臣堆中,趙鼎站了起來。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為要驅逐長城沿線的胡虜,就按照徐相公的建議,可以請曲大王擬定具體方略,派兵掃蕩即可。至于出兵遼陽,殲滅兀術主力,由于盟約的問題,無論如何,還是要通知大石,跟他們商議,不然大宋背棄盟約,豈不是成了金賊了?”
趙鼎說到這里,才沖著曲端微微一笑,“曲大王,至于第三點,恢復高麗。此事卻是在大宋的一念之間,我極為贊同。”
李若水、呂本中、何栗、劉汲,四位一起站出來,附和趙鼎。
到了這一步,曲端徹底成了少數派,便是趙桓也沒法偏袒了。
這一次的御前會議,草草收場……而帶來的影響,卻有愈演愈烈的態勢……新相趙鼎壓回了曲端的提議,等于在軍略問題上,文官第一次打了個勝仗。
當然了,之所以能贏,也是因為此時的文官這邊有徐徽言、張浚、劉子羽等知兵的文臣,能夠針鋒相對駁斥。
而且他們也都是趙桓一手提拔起來的,面對曲端等人,絲毫不慫。
甚至連岳飛和李彥仙都愿意幫忙,曲端和韓世忠不敗就沒有天理了。
可盡管如此,也是靖康元年以來,文官第一次勝利,值得慶賀。
相反,韓世忠,曲端,包括吳玠,三人都顯得郁郁寡歡。
“說到底還是大戰過去了,文貴武賤,咱們說話也不管用了……這要是放在兩年前,劉子羽和張浚他們敢那么跟咱們頂?還有那個趙鼎,他算是什么東西!呂相公還有清化之功,他說話我們也就忍了,可趙鼎呢?他什么都沒干,現在就當了首相,敢對咱們頤指氣使?”
吳玠訕訕道:“也別這么說,人家驅逐了大石,也有功勞。”
“呸!這次他可是說了,取遼陽要和大石打招呼,我怎么覺得這家伙是被大石給收買了?”曲端冷哼道:“咱們不妨調查一下,狠狠告趙鼎匹夫一狀!”
曲端瘋狂發泄著心中不滿,正在這時候,突然聽到了外面有人跑進來。
“大王,官,官家來了!”
三個人一愣神,這時候趙桓已經邁步走了進來。
“你們在這里結黨營私,怎么不喊朕一聲啊?”趙桓笑吟吟說道,而三位大將一聽,居然嚇得悉數跪倒……“臣等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