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寫字的時候,一些看熱鬧的同學,也擠到了書道社門口,從門口、窗戶上往里東張西望的。
沒用許久,千臨涯后發先至,率先臨摹出來了;清水剎那緊隨其后。
琉璃子用的時間最久,一筆一劃描摹著,大家等了她半天,才宣告出爐。
三人把字帖擺在一起之后,不僅是菊池麻理,書道部的所有成員都圍了過來,把眼睛往字帖上瞧。
“這什么啊?”率先有人出聲道。
三人的字,盡管臨的是同一副,卻一個人一個樣。
琉璃子使用的“小學生學寫字法”臨摹出來的字,姑且不論手法是否卑鄙,如果只論外形,和掛在墻上的那副是最像的。
她的字,每一筆每一畫,都照著墻上的字進行了高度還原,最可怕的是連結構都還原到位了。
乍一看上去,兩幅字幾乎一樣,但細看來,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清水剎那的字沒有拘泥于臨摹字帖的外形,而是努力模仿精氣神。
她的字能看出來有些書法功底,努力去貼近原文中每個字的精義。
從藝術的角度來講,她的字雖然少許比劃不一樣,但綜合來看,精氣神是最接近原字帖的。
不過遺憾的是,因為功力比不上原字帖,她的字的相像程度只能打80分。
如果說兩位少女,一個得其“形”,一個得其“神”,那么千臨涯“臨摹”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是形神皆無了。
與其說他那是臨摹,不如說是再創造。他重新寫了一副字。
琉璃子和清水剎那兩人在審視成果時,自然而然地將千臨涯的那副字略過了,著重于點評自己的字。
“果然,還是我的比較像。”
“光像有什么用?原本的書法當中,揮毫者明顯是有些寂寞的,你的字每一筆都很飽滿,一點都沒有那個意思。”
“哈?字還能體現出情緒?那不過是裝神弄鬼的說法罷了,像就是像,不像就是不像,你看,你這一筆拖得有點太長了。”
“這一筆拖得長了是表現稍許的遺憾!你看墻上那副,他其實也拖長了,不過剛好墨跡干了而已。”
“那要這么說,我在這里墨跡也干了,我可是注意到了這一點,而且連墨跡都復刻得一致了。”
“呵,你是刻意在草稿紙上把墨跡蘸干的,這種模仿是沒有靈魂的。”
眼看這樣的爭執沒有盡頭,清水剎那開始召喚場外援助:
“麻理同學,不如你來給我們的字評分吧,誰得分最高?”
琉璃子馬上抗議起來:“你的說法有點狡猾,怎么變成評分了?我們最開始約好的明明是誰模仿得比較像。”
“那就讓麻理同學來評評誰在‘像’的方面得分高。”
“直接讓她評評誰更像不就好了?”
“好像有道理。”
菊池麻理弱弱地看著她們倆,小聲說:“那個……”
她覺得,兩人的爭鋒漏掉了一個很關鍵的因素,她很想告訴她們這個因素的存在,可是一直插不上話。
清水剎那最終和琉璃子達成了共識,并且提出了一個擴大化的提議:“干脆讓書道部的大家都來評評不就好了?”
“挺好的。”琉璃子無比自信,“人越多越公正,反正我不會輸就是了。”
“咳咳,”千臨涯覺得,是自己站出來的時候了,“你們就沒有考慮過,這次是我的絕對勝利嗎?”
琉璃子和剎那同時轉向了他。
她們倆的表情,就好像兩只正在搶地盤的貓,眼睜睜看到面前走過一只神氣活現的老鼠。
千臨涯左右看看她們:“怎么?你們不信?”
“呼——”清水剎那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后說,“看在你曾教過我很多事,我就不對你過分的自信發言了。”
琉璃子一臉憐憫地看著他:“有自信是好事,不過……算了,還是回去跟你說吧。”
千臨涯雙手叉腰,高高挺起胸膛:“在我看來,你們兩人的書法,在我的書法面前,如同土雞瓦犬,成不足慮,這次的優勝者,應該是我千臨涯才對。”
琉璃子:“……”
剎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清水剎那說:“首先,你的字和原文完全不像。以上。”
“其次呢?”千臨涯問。
“沒有其次,剛才那條理由就已經足以否定一切了。”
琉璃子說:“臨涯,你字寫得確實不錯,不過這次輸在審題不清,我們最初說好的是比誰寫得更像,而不是比誰寫得更好。你在自己的書法里加的料太多了。”
“嘖嘖嘖……”
千臨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緩緩搖晃起來,嘴里發出否定的聲音。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對這副書法的理解,稍微欠缺了一點。”千臨涯走到兩人的字面前,開始點評起來。
“琉璃子,你這是復寫,不叫臨摹,從一開始就犯規了。而剎那,你的思路雖然正確,可是水平實在太差了些,連基本的筆鋒都沒模仿到。”
千臨涯指點江山,完全沒注意到,兩位少女看著他的眼神逐漸變得不善起來。
他還在繼續侃侃而談:“而我,我并沒有拘泥于外在形式。這次的題目是‘模仿’,誰模仿得更像,誰便能優勝,我沒有跑題,不過,我模仿的并不是形神,而是模仿的書者。”
他繼續說:“這位書者,在寫下這副字的時候,可以看出,他的心境是有些許寂寞的,‘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可能是因為所愛之人的離開,也可能是因為感到沒有能交心的對象,所以他感到很孤獨,重點在‘獨立天地間’這上半句上。”
“然而這首詩的本意,并不是‘獨立’。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遠行的人終究會回來。很快書者就會重新開朗起來,因此,這首詩終究會回歸本意。”
“你們再看我寫的這副,顏筋柳骨,飄逸絕塵,此時的‘獨立天地間’,更多的是豪情和責任感,拋卻了原來的寂寞和落寞,更加回歸原詩意,藝術層次更高一點。”
“世上沒有兩幅完全一樣的字,就算同一個人來寫,寫出來的字也肯定不一樣。如果原來的書者重新寫這幅字,他一定會有和我一樣的理解,一定會寫出跟我一樣的字,所以說,我是在模仿‘人’,而不是在模仿‘字’。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是我贏了。”
滔滔不絕說完了這些后,琉璃子和剎那的表情已經呆住了。
千臨涯微微一笑:“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很有道理。”
“這個人……”剎那指著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胡說八道,還可以編出這么多理由的?”
琉璃子搖了搖頭,手微微揉著額頭,滿臉疑惑。
“都說我不是在胡說八道了。”
“行了,我們不要管你了,”琉璃子一甩頭發,“直接開始評價吧。麻理,你說一下。”
菊池麻理臉上微微發燙,雙手放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一下語句,又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才小聲說:
“我覺得……千君的比較好。”
“哈?”
“嗯?”
琉璃子和剎那同時發出疑惑的聲音。
“喂喂,”琉璃子說,“不要真信了他的歪理邪說啊,他這個人一項喜歡胡說八道,我最了解他了。”
“唔唔……”菊池麻理搖了搖頭,說,“我覺得,如果是千君這么說的話,就一定是這樣的……因為……”
“因為?”
“因為原來這副字,就是他寫的。”菊池麻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幾乎聽不到了。
“你說什么?”
“原來這副字就是他寫的……”
她說話的聲音依然很小,但這次兩個女生都聽到了。
“哈哈哈哈哈……”
千臨涯得意地大笑起來。
“麻理,不要這樣,不要告訴她們這件事嘛。我依然相信,憑借琉璃子的冰雪聰明,剎那的足智多謀,即使不知道原來這副字是我寫的,最終也一定會認同我的觀點。你告訴她們,不就讓她們顯得審美水平很低了嗎?”
菊池麻理非常認真地點點頭:“原來千君考慮得這么多。”
旁邊書道部的同學也圍了上來,開始觀賞千臨涯寫的這副字。
上次千臨涯寫字的時候,并不是所有同學都在,這次還有不少新人加進來了。
他們看久了墻上的字,有的聽說過這字是千臨涯寫的,但沒有直觀感受。
今天親眼看到千臨涯揮毫,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書法水平確實高出他們一大截。
還有一些看熱鬧的學生們也跑進來看,四處向書道社的部員們打聽,千臨涯的字到底好在哪。
“千學長的字好漂亮啊,簡直就像是每天都寫漢字一樣。”
“我覺得他的字比那些書道大師的字還要好看呢。”
“這一副和墻上的那一副,都是同樣的字,卻用了兩種不同的寫法,好奇妙啊……”
“千學長和我們是不同的等級,他的層次太高了!”
書道部的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溢美之詞。琉璃子和剎那無語地將視線轉向千臨涯。
千臨涯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接近,還笑著問:“怎么樣?對我有沒有心服口服?”
一只白皙的手捏上了耳朵,另一只柔嫩的手揪住了腰間的肉。
“啊!疼疼!琉璃子,不要那樣擰……啊剎那快停手,疼啊!”
琉璃子抵近,用恐怖的眼神看著他:“說,是不是蓄謀讓我這么丟臉的?”
“我沒有……這都是巧合而已……字都是你選的。”
剎那臉上的表情如同富士山上的雪一樣清冷:“你覺得很好玩是嗎?讓我們臨摹你的字。”
“確實很好玩……啊不對,明明是你們自己要臨摹的!”
琉璃子的聲音尖銳起來:“我看你就是想在自己喜歡的女生面前顯擺。怎么了?看到我出丑的樣子,在心里笑對不對?”
“我哪敢笑你……就算是笑,也是喜歡的……呃,笑。”
“能別這樣公然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嗎?”清水剎那擰著千臨涯腰肉的手更用力了。
“疼啊!”
走出書道部,千臨涯用手摩挲著自己身上疼痛的地方,心里發苦。
于是,他只能想象一些甘甜的東西,來給自己提提味,比如說——
這兩位大小姐,肯定是因為太傲嬌了,才對他的帥氣表面拒人千里,反而用暴力來應對。
在內心深處,她們肯定愛死他了。肯定。
“那個,既然書道比試是我的勝利,可以讓我當部長了吧?”千臨涯說。
“不行。”
“不行。”
兩位少女異口同聲,并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這次的比賽,明顯結果不能算數。”清水剎那說。
“沒錯。”琉璃子罕見地認同了她。
千臨涯正準備抗議,清水剎那馬上用話堵住他的嘴:“現在開始,我們接下來走進的第一個活動教室,不管是什么,都比那個,不管結果如何,都必須認可,怎么樣?”
琉璃子馬上點頭:“我同意。”
千臨涯還準備說什么,清水剎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二比一,少數服從多數。”
“這是多數的暴力……咕。”
千臨涯看到琉璃子瞪過來的眼神后,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這個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在這種時候特別較真。
下次去她家玩,我就這樣,然后那樣……千臨涯浮想聯翩地妄想了一會兒,馬上氣順了,臉上還帶上了一抹神秘的笑意。
“就這個了。”琉璃子指著一個教室說。
清水剎那歪著頭,看著掛在門外的牌匾,一個字一個字念道:“歌……牌……社?”
“意義不明。”千臨涯大大咧咧的說,“不過,既然決定了,就這個吧。”
“篤篤。”
敲了敲門,千臨涯沖里面喊道:“打擾,有人么?”
“請進!”
里面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千臨涯推開門。
這是一間陰暗的房間,四周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貨,只有一扇窗戶,光線從外面照進來,空氣中浮動著很多塵埃。
說是教室,不如說這是一間雜物間,是雜物間改成的活動教室。
在教室中間,坐著一個相貌可以用“相當漂亮”來形容的女生,她鴨子坐在地板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