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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01-22  作者:油爆香菇
 
親衛的話落在云策耳中,振聾發聵。

晨鐘暮鼓,發人深省。

瞬間就有了撥云見日的感覺,云策沖親衛抱拳道:“先生之言,云某受教。”

這下輪到親衛手足無措:“使不得使不得啊,云將軍這是作甚?折煞標下了。”

云策道:“達者為師。”

這話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

親衛這番話確實幫他解開縈繞心頭的愁云,讓他武道之心更加堅定,不再迷茫——哪怕那名老將說的話是當下常態,但常態就一定是正確的?沒這道理!不能因為世上都是污濁,便能顛倒黑白,指濁為清!

親衛見云策執拗,只得腆顏收下。

二人很快便熟絡起來。

云策好奇親衛為何會有如此卓識。

親衛微紅耳朵,擺擺手:“幾句肺腑之言,不敢妄稱卓識……真要說,應該是家長教得好吧。”他的家長可是欒信呢。

云策對欒信有些印象。

他此前還在舊主黃烈帳下,身份天然尷尬,除了師弟鮮于堅,其他人都不敢多交流。對于沈君帳下一眾僚屬,他的印象是各有風騷,鋒芒凌厲!至于欒信,欒公義?

或許是欒信腿腳有疾,帶給人一種天然的弱勢感。在云策看來,沈君帳下僚屬,屬他最安靜,最沒鋒芒了。待云策知道親衛見識源于欒信,這種刻板印象進一步加深。

“欒先生還會教你們?”

親衛道:“不忙的時候會。”

給親衛提供資源,這種事情并不少見。

文士親衛好比武將屬官,二者并不是簡單的上下級。親衛不僅要幫助效忠之人打下手,還要拿性命保證對方的安全。作為心腹,有了一定積累,還可能被舉薦下放到其他地方歷練,這方面來看,有幾分師徒門生的味道。只是很少有人愿意親自去教導。

親衛也知道機會難得。

天資不行便用后天努力去彌補。

跟在家長身邊多看多學少說話。

云策聞言,感慨良久。

對欒信的印象分更是一截一截往上竄。

此時,跟他閑聊的親衛又說了一句。

“其實標下最敬佩的并不是家長。”

云策好奇:“那是何人?”

親衛道:“是沈君。”

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誰的僚屬誰來養,所以僚屬的僚屬并非僚屬,親衛也是如此。在他這里,沈棠的命令優先級別低于欒信。他效忠沈棠,僅因為欒信效忠她。

因此,沈棠能讓親衛越過欒信成為最敬佩的人,這可不容易,云策一下來了興致。

問:“這是為何?”

親衛娓娓道來:“標下追隨家長多年,所見英豪與云將軍口中那名老將一樣,區別只在于程度。稍微好點兒的,只是加重賦稅籌措軍糧,他們不直接迫害庶民,自有人替他們做臟手的事兒;稍微差點兒的,縱容帳下兵將燒殺搶掠,用庶民當做人情。”

當下世道,老將說的確實是常態。

殺戮多了需要宣泄口。

放縱欲望是成本最低廉的。

那些勢力之主不需要付出大量錢糧安撫士兵、激勵士兵,只需要指著敵人治下的庶民告訴他們,搶到手都是自己的,他們便能如猛獸出欄。用最小的成本達到目的。

敵人治下的庶民是人嗎?

他們不都是等待瓜分的財富?

親衛道:“沈君是標下所見之中,唯一一個將庶民當人的人,所以她是對的!”

云策聽到這里,隱約有了猜測。親衛會有這樣的想法,恐怕不止是欒信教的好。

果不其然——

親衛盤腿坐在他身邊,倚靠著車輪,垂著腦袋道:“可惜標下家人沒這福氣。”

云策寬慰他:“節哀。”

親衛一聽,愣道:“他們沒有死。”

云策:“……”

親衛嘆氣:“云將軍以為打仗屠城只是為了金銀錢財和女人?抑或殺人?”

云策反問:“難道不是?”

親衛唇角苦澀漸濃:“自然不是,豪強勛貴有大把的良田等著人去種的。”

云策道:“不是有佃戶?”

親衛的父母是比佃戶更可憐的存在。

佃戶是向大戶人家租借良田,他的父母是幫大戶人家耕地的人形耕牛,連這條命都不是自己的。他的父母是在一場戰爭逃難被抓,作為賞賜分給了秋氏,之后作為秋氏田產的附屬品分給了秋家二房,也就是秋丞。

秋丞重用欒信,少不了各種賞賜。

于是又分出一部分田產給欒信。

他的父母包括生下的兄弟姊妹五人,一家七口,全部都是那些田的附屬耕牛。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親衛在這種環境長大。欒信清點名下財產,才發現這七口黑黢黢的瘦猴兒。潸然熱淚之后,挑了最小的他到身邊養著,家人也吃上了他們自己種出的糧。

似他這般的,還有幾個。天賦差得好似在娘胎被狗啃,然而這已是矮個拔高了。

欒信嘆道:好好學,當個人。

親衛覺得前半句好做到,后半句太難。

祖祖輩輩都不將自個兒當人看待。

親衛知道自家家長是好人,但家長也有自己的難處,既不能跟文彥公進言改善他們這種人的處境——畢竟,諸如秋氏這樣的世家豪強,一代代都是這么發展過來的。

讓人家不這么干,跟拔劍自刎有區別?

同樣的,家長也不能這么干。

因為他這么干了,會被同僚彈劾。

他能做的就是不刮干凈這些田產的孝敬,不論豐收還是歉收,象征性取一點,其他的讓各家各戶暗地里處置,小心翼翼,別被外人發現。對此,親衛已經很滿足了。

至少家人還活著,大家勤懇耕作加上他的貼補,家里的孩子也逐漸養出了肉,慢慢脫離了黑猴兒模樣,逐漸有了人的樣子。

只是,親衛沒想到有人敢打破這一切。

地方豪強鄉紳敢阻攔,派人手起刀落。

用滿地亂滾的腦袋向麻木的人說,這些人的人頭跟他們的人頭都是一樣的,大家的命也是一樣的。他們用汗水澆灌出來的糧食,是可以養活他們自己的!糧食大頭應該留在他們自己的手里,而不是白白交出去,為旁人祖祖輩輩的巨富添磚加瓦!!!

親衛最初得知這一切,震驚了!

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做夢!

第二反應是這人是家長新主公啊!

雖然很對不起家長,但他還是要說,文彥公死得挺好,別耽誤家長投向新懷抱。

死鬼丈夫管不到俏嬌娘改嫁的。

隨著欒信逐漸深入沈棠班底,親衛也見識到了更多不可思議的舉措,他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啊這,這些是活人能干的?

為啥這么說?

因為干了會死。

在沒有見到沈棠本尊之前,他跟其他同僚都以為這位沈君絕對是有十顆腦袋的神人!十顆腦袋輪流干活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然沈君早就被人暗殺死了。

云策被親衛逐漸放飛自我的言論逗笑。

“十顆腦袋?”

沈君只有一顆腦袋一條命。

親衛嚴肅道:“標下是認真的。”

末了又嘆氣道:“家長一開始上值的時候,都是心驚膽戰,生怕哪日睜眼醒來就收到沈君被人暗殺身亡的消息。畢竟,她可是諸多豪強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云策:“……”

親衛又道:“暗殺一直有的。”

大部分都被顧池等人揪出來了,但也有漏網之魚,其中又以投毒的最多了……

云策聞言后怕:“這般兇險?”

親衛道:“沈君似乎沒有察覺……”

云策聞言,嘴角抽了抽:“以沈君的實力,尋常暗殺可能真的沒有注意到……”

實在是太弱了!

再加上她一路嘎當地豪族,誰不服就嘎誰,硬骨頭都被她嘎成軟骨頭了,最后嘎得人麻木。只得擺爛,他們堅決不入幕沈棠,她別想從他們手中獲得人力財力資助!

沈棠也是過習慣苦日子的。

加上開局就是地獄,腦子里就沒有“其實可以跟當地豪紳纏纏綿綿,進入簡單模式”的概念。他們不肯入幕就不入,但藏起來的佃戶農奴,一個不剩都要吐出來。

她需要人耕地!

那些人看了表示惹不起躲得起,趁沈棠屠刀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包袱款款走人。

若非沈棠帳下僚屬幾乎都是底層出身,按照她的鐵血暴力手腕,一旦地盤上有文化的一群人都跑了,什么隴舞郡、什么四寶郡、什么岷鳳郡,統統進化成原始部落。

連欒信在理清沈棠草臺班子的時候,也都發出感慨:主公上哪兒湊這么多非世家出身的僚屬?武將容易搞,文士真的難!

偏偏沈棠就做到了。

就是付出一點兒小小代價。

云策自認為對沈君的了解不算少,但從親衛口中,他認識到一個全新的沈君。

他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聽見親衛在嘀咕:“只是可惜。”

云策問:“可惜什么?”

親衛嘆道:“可惜沈君是女兒身。標下妹子仰慕沈君已久,有幸在書院念書,天天回家說非沈君不嫁。她也不看看自己黑猴兒模樣,怎配得上沈君這樣的仙人兒?”

他一想到那個畫面就眼睛疼。

親衛嘀咕:“若是男兒身就好了……”

至少還有點兒機會。

英雄難過美人兒……黑猴兒關。

云策:“???”

云策:“……”

云策:“!!!”

他是不是聽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話?

這顆炸彈還沒有消化完,沒多久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男兒身也沒用,公西一族自來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不興二心。”

云策和親衛心下驚懼。

此人是何時出現的?

為何自己毫無覺察?

云策亮出長槍:“閣下何人?”

只見一名裝扮頗有異族風格的青年坐在車頂,單手環胸,滿頭小辮子束在頭頂,垂落的發辮搭在肩頭。此人一手托腮,神情慵懶,看似渾身破綻,卻讓云策不寒而栗。

手中長槍隱約顫抖。

無一不昭示著此人很危險。

青年道:“公西仇。”

云策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為何鬼祟偷聽?”

這人究竟在這里偷聽多久了?

公西仇雙手一攤:“光明正大地聽,沒有鬼祟偷聽,你們覺察不到還怪我嘍?”

未曾蒙住的半張臉寫滿譏嘲。

自己菜還怪別人強,沒這道理。

不過,念在他們全程都在夸獎瑪瑪如何好,自己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們計較。

云策忍住想要出手的沖動。

第三問:“你來此作甚?”

公西仇指著云策身旁親衛:“找他。”

親衛一懵:“我?”

蛇類的嗅覺很厲害,公西仇又是個不喜歡墨跡的性格,他出發前找欒信要了這名親衛的物件。抵達目的地范圍,再啟用追蹤,循著所剩無幾的氣味,順藤摸瓜找人。

沒有耽擱多久就找到了。

本想抓著他們回朝黎關,結果他們在夸瑪瑪——唉,他就是喜歡別人夸獎瑪瑪。

說話好聽就多說一點兒!

公西仇面向云策方向,發出了邀請:“我看你有幾分天賦,要不要投奔瑪瑪?”

云策聞言心動。

其實公西仇不說,他也有念頭了。

實在是親衛口中的沈君,太吸引人。

這些暫時放在一邊,云策對公西仇更感興趣:“你剛才說沈君是公西一族的?”

公西仇問:“你聽過公西一族?”

云策回答道:“師門淵源,家師少時曾結識一名公西族族人,那人叫即墨興,對方自稱公西一族。在下的師弟也曾被一名叫公西仇的人搭救,想來就是閣下了?”

公西仇皺眉:“你師弟?”

云策道:“鮮于堅,字子固。”

“哦,原來是他小子。”公西仇想起來鮮于堅是誰了,不過這點兒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名外人口中聽到“即墨興”的名字,“你說你的老師認識……即墨興?”

云策點頭:“是。”

公西仇一掰手指頭。

“那你老師得有兩百來歲了?”

云策口中的即墨興,正是公西族的老祭司,因為辛辛苦苦培養的兩代大祭司都跑了,他一把年紀不得不繼續復出,等待新一任大祭司人選誕生,只可惜,結果卻等來了滅族之夜。公西仇小時候沒少被對方打屁股,他在滅族那日才知道老祭司名字。

云策道:“家師今年兩百有一,我下山的時候,他老人家還提及即墨老前輩來著,還道有機會的話,想要與他再一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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