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莫名其妙收到一份投名狀這事兒,沈棠心里是不情愿的,這就好比她出門逛街冷不丁被人塞了一家負資產的破產公司一樣倒霉。什么好處沒有撈到,還要往里面搭進去。
沈棠嚴肅盯著這位縣丞。
盯得對方心中忐忑。
縣丞也是會察言觀色的人,他明顯感覺到沈棠眼底的不耐與嫌棄,人家分明沒看上自己這份投名狀,也沒有看上自己。他不禁膝行一步,含淚顫聲:“懇請明公收留我等!”
他將姿態擺得極低,宛若喪家之犬。
嗯,其實現在這樣子跟喪家之犬也沒什么區別了。在他決定干掉縣令等人的時候,他就沒有活路了。不,應該說更早之前,他得罪本地大地主就沒活路了,女兒的遭遇只是替他延遲死期。要不是沈棠橫空出世將大地主整個一鍋端了,他的安穩日子也過不了幾日。
除了沈棠這邊,他無路可去。
見沈棠仍未開口應下,他再度膝行一步。
額頭重重抵著冰冷的地面,泥土的腥味灌滿他的鼻腔。這下力道重,額頭直接磕出血痕:“日后必為明公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
沈棠:“……”
好家伙,這是強買強賣啊。
上趕著塞過來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然而看著留著胡須的中年縣丞,沈棠略微有些心軟,開口道:“你就把胡須剃了。”
眾人愕然,不解看著沈棠。
沈棠微揚下巴,重復:“把胡須剃了。”
縣丞這才如夢初醒。
他反手拔出腰間的匕首,僅是遲疑一瞬便狠心將胡須割斷。因為他的動作又急又兇,胡須被割得凌亂,臉頰還開了幾道小口子不斷往外滲血。待胡須剃盡,他再度低頭俯首。
沈棠:“……”
倒也不必這般夸張急迫。
不過該說不說,這縣丞原來這般年輕。
沒了胡須,瞧著也就二十七八樣子,皮囊端正,氣質儒雅中帶著幾分決絕破碎,看著比先前要順眼得多。她這般想著,沖縣丞伸出手:“起來吧,先著人將此地清掃干凈,尸體都處理了,久了容易發臭招蟲子。伯特,你讓人給大祭司她們傳個信,咱們要搬家。”
現在,她就是這座縣府的主人。
正式接手這家破產倒閉的破公司。
唉,她還是太心軟了。
沈棠揮揮手,示意眾人都去干活兒。
看著宴席上還未動幾筷子的菜,她皺了皺眉,暗道浪費食物可恥,讓人將食案上的菜肴熱一熱,她待會兒繼續吃。沈棠想得出神便沒看到身后側的羅三若有所思摸胡須。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胡須這玩意兒只能修理,極少會剃。
其實普通人喜歡留胡須有個很重要原因是因為刀具忒落后,萬一不小心用生銹刮胡刀刮破了皮,毒物侵染,容易導致傷口潰爛死亡。
不過,這對武膽武者不成問題。
他們隨時能掏出最鋒利的刀。
羅三這才想起來,主君帳下男性元從(特指男性公西族人)確實沒留胡須的。本以為是這一族不懂,如今一看,合著不留胡須是被主君真正接納的標識。主君沒要求自己剃胡須,只因把他當做聘來的短工,不算自己人。
魏樓:“……”
非常不合時宜想起跟主公的閑聊。
在同齡人都喜歡蓄胡昭示成年的大環境下,主公對留胡須毫無欲望,問為什么,主公說這是族內規訓。男性大祭司要學很多東西,其中一點就是儀容儀表,別說胡須,腋下也不能長毛的,要剃干凈:……大祭司服飾也分季節,有裹得嚴嚴實實,也有無袖斷袖寬袍祭司服飾。我要是選上了,主持儀式的時候抬起手黑壓壓一片,多冒犯神靈眼睛啊。
武膽武者氣血旺盛,體毛也很旺盛。
季孫音暗暗懷疑過連著出五位女性大祭司,有可能跟男性候選者體毛太旺盛有關系。
有個同僚順嘴問:下面的呢?
季孫音沉默了幾息,手中啃得光溜的骨頭砸了過去:哪個大祭司主持儀式會冷不丁掀開衣擺扯開犢鼻裈啊,你敢做我也不敢看!
真敢做,神靈直接降下天雷了。
魏樓彼時還暗道:邪神!
不曾想能親眼看到邪神逼人剃胡須。
魏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沈君迫他剃去胡須,是要試探他是否乖順無異心?”
沈棠:“君侯,你心思好陰暗啊。”
魏樓:“???”
沈棠:“我就不能純粹喜歡漂亮的?留著胡須還不覺得,胡須一剃也是風韻猶存。”
魏樓:“……邪神。”
沈棠并未意識到魏樓這倆字噙了多少惡意,只是理直氣壯地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你不覺得胡須剃掉,整個人都精神了?”
剃個胡須而已,搞得好像她逼良為倌了。
看著魏樓拂袖而去的背影,她一頭霧水:“什么脾氣?動不動就易燃易怒易爆炸。”
簡直不可理喻。
這一夜風波都被院墻阻隔。
第二日,旭日東升。
幾位大祭司已經安排人手轉移部分資產。看著一車車的糧食從城門源源不斷進來,熬夜一整宿的縣丞幾欲泣淚。一夜的煎熬掙扎都煙消云散,僅剩自己押注正確的慶幸。有了這么多食物,只要主君肯在寒冬施舍一些出來,不知多少無辜黎庶能活過今年這個冬日。
他女兒捧來干凈的刀具和溫水。
“阿父,讓女兒幫您修一下儀容吧。”
縣丞緩過神,連聲道:“是極是極。”
收拾干凈,精神煥發去上值。
剛進入縣府便碰見一名陌生魁梧青年,對方的衣裳有些眼熟,似乎昨夜見過。沈棠也表示眼熟,但對方的臉怎么看怎么陌生。直到對方開口,她立馬將人對上號:“伯特?”
“見過主君。”
“你怎么把胡須剃了?”
沒了標志性的胡須,她差點沒認出來。
羅三摸了下光滑下巴,道:“胡須茂密,每日都要費時打理,若不勤快打理容易藏污納垢。主君的大業初有雛形,想必日后會更忙碌,思來想去還是將胡須去了節省精力。”
沈棠感動:“辛苦伯特。”
羅三簡直就是老板心中的三好員工。
沈棠對他喜歡不得了!為了公司發展,連個人護理時間都要節省,哪個老板不喜歡?
“這也是為報答主君恩德,談何辛苦?”
沈棠滿眼欣慰。
魏樓看著羅三光潔下巴,表情都扭曲了。
一時間忿火中燒。
震驚、不解、懷疑人生。
縣丞以為魏樓是元從老人,對他甚是客氣,還不忘關心一句魏樓身體——五官扭曲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魏樓擱下一句冷冰冰的話,甩臉走人,拒人千里,讓縣丞討了個沒趣。
“果然是個破產公司,好大一爛攤子。”
沈棠入住新公司,第一件事情便是捋清楚公司債務問題,逐一見過原公司老人,詢問具體情況。幾日忙碌下來,她發現幾乎每一件事情都要她過問:“天殺的,虧大發了!”
她一點兒不想工作。
找人分擔卻撈不到幾個像樣的。
公西一族除了幾個大祭司有著極高的教育素養,其他人散漫慣了,讓他們干活一個比一個利索,但讓他們擔任文職,一個個跟兔子一樣逃得飛快。最后就只撈到一個公西昱。
噫,滄海遺珠一般的珍貴存在。
若是用外界的體系來說,公西昱屬于文心文士,小小年紀還有文士之道。在季孫音跑路之前,他也是作為族長候選人培養的。一開始有些生疏,上手之后非常有效率,比魏樓好用得多。魏樓這廝干活也干活,可他會莫名其妙說些陰陽怪氣的話,跟個陰濕男鬼一樣冷不丁出現在任何場合,陰仄仄盯著人,盯得人發毛。公西昱就不會了,人家陽光男大。
會干活還會提供情緒價值,不摸魚偷懶,不罷工掀桌,讓沈棠甚是欣慰,多多少少緩解她想要出門二顧魏樓那位朋友的心情。時間飛快,縣內大小工程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天氣已涼。眼看著要深秋了,縣內黎庶衣著仍是單薄,即便穿得稍微厚實,那衣服布料也不嚴實,時有蘆花冒出來:“這如何能保暖過冬?”
沈棠親自試過蘆衣。
這玩意兒根本不保暖。
命人采購御寒衣物?
且不說成本巨大,即便不計成本這么干了,也只能解一時燃眉之急,治標不治本。沈棠詢問即墨聰等人,公西一族以前是怎么度過寒冬的。即墨聰:“族內一直四季如春。”
即便沒有這條件,族人也都寒暑不侵。
只要想,一年四季短裙短袖光腳跑也行。
沈棠:“……是什么做到四季如春?”
那地方的維度看著也沒這條件啊。
即墨聰道:“是陣法。”
這是用神力構筑的,范圍有限。
沈棠只能打消了類似的念頭,準備從實際出發:“我想想,有什么能御寒的辦法。”
砌火炕倒是一個辦法。
只是火炕再好,也需要燃料,普通人家還能燒幾天熬過最冷的時候,那些最底層最貧窮的黎庶就不行,給他們砌好火炕,他們也未必用得起:“不管,兩手都要抓都要硬!”
火炕先安排上。
木柴炭火也要解決。
僅是前者,她人力也不太夠用,她帳下就公西一族這幫人、羅三帶來的同鄉以及本縣小百人的治安武裝:“還是要借一些人手。”
沈棠第一時間想到了季孫音。
正想著讓即墨霜給她好大兒寫個信,季孫音的人手就過來了:“呦呵,心有靈犀。”
為首之人還是一張熟面孔,云達。
云達下馬,掏出一封信函呈遞給沈棠。
這是一封借糧的信。
全篇八成內容都在問候沈棠近況,詢問母親胞弟以及族人,之后才是“圖窮匕見”道出想要借糧的想法:“借糧?你們那邊很缺?”
云達臉上也有愁色:“缺的。”
事實上,這段時間那邊就沒消停過。
周圍的軍閥都在虎視眈眈,有些甚至還故意驅趕難民過境,沖擊季孫音勢力的關隘。
今年的收成遠不及預期。
能撐到現在來借糧,這還是之前幾次合作拿到的糧食報酬在撐著的結果。要是沒有這些意外收入,斷糧危機來得更早。其他人都摩拳擦掌要去干其他軍閥奪糧,季孫音不想大寒天作戰,惡劣天氣更容易造成非戰斗減員,便想著派人過來借糧,先度過這冬日再說。
沈棠看著云達:“打瞌睡來了枕頭。”
這就是雙向奔赴啊!
云達:“……”
“你們那邊缺糧,我這邊缺人,正好中和一下。借糧多簡單,借!在不影響大本營的情況下有多少人都送來,我還給你們發工資。”
云達抱拳道:“多謝沈君。”
沈棠拍拍他漂亮的胳膊。
“說這話就見外了。”
魏·陰濕男鬼·樓不知哪冒出來,他看了一眼云達身上的新衣,問:“主公送的?”
或許是打小過得都是應有盡有的日子,季孫音在經濟方面相當豁達樂觀,對其他人也都大方。知曉云達喜好,他就有送過云達華服。云達對主公賞賜頗為珍惜,一般情況不會穿出來,這種新衣服嬌貴,多穿幾回就容易舊。
今日卻穿了。
這不可能是云達對此行重視。
這廝骨子里傲慣了,根本沒有這根弦。
魏樓道:“主公讓你穿的?”
云達訝異看他:“嗯,你怎知道?”
魏樓視線掃過云達的臉,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似不忍直視——云達是少數不喜歡留大片胡須的男性武將,他愛美又愛裝,即便留胡須也只是留一點兒,整張臉都能露出來。
這張臉的顏值呢……
盡管不在意,但云達確實是好顏色。
非常符合主流審美。
魏樓:“……”
他微妙地get到主公讓云達過來的用意,不是其他人不能勝任而是云達性價比更高。
順著這個思路想,簡直不忍直視。
云達則覺得數月不見的魏樓陌生了。
感覺彼此之間有了溝通隔閡。
一連幾日觀察,他私下問魏樓:“樓君可是……生出了去意?因那沈君更似明主?”
魏樓:“……”
他仿佛見鬼一般眼神驚悚看著云達。
年紀輕輕怎么眼瞎了?
我想了大半天,還是想不起來有沒有給魏樓取過字,啊,這就是人物太多的煩惱。魏城我記得有的,是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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