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菜市口。
 這里原本是斬首犯人的地方。
 但是今日,并沒有犯人被處斬,卻依舊有著不少百姓駐足觀看。
 因為這里的行刑臺上,掛了一個道人的尸體。
 長安城的很多百姓都認識這個道人。
 因為天人觀真的很有名。
 李子龍被戳破的眼睛已經發黑,腐爛。
 混身上下血污一片。
 剩下的那只眼睛,還在憤怒的瞪大著。
 死不瞑目。
 他被繩索吊著脖子,就那么掛在了行刑臺上。
 旁邊,張貼著李子龍的罪行。
 “白蓮妖道,蠱惑人心。”
 “偷入萬歲山,以旁門左道毀萬歲碑,更傳遙言禍害九皇子。”
 “更有借天人觀之名,行邪教之事。”
 等等。
 一系列的罪名,被羅列上去。
 圍觀的百姓們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聽著旁人議論公文的內容,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議論紛紛。
 但卻并沒有人真的站出來,替李子龍說什么。
 人都死了。
 誰還會真的在意一個不真不假的道士?
 私下里念叨幾句就夠了。
 在這菜市口的東北邊,有一道身影混在人群中。
 她身上的衣服很普通,頭上帶著很舊的發巾,有些駝背。
 正隨著人群慢慢的靠近行刑臺。
 她是裴紅衣。
 四海苑的苑主。
 她是來給李子龍送行的。
 李子龍與她,從密諜司建立之處,便并肩作戰。
 江湖,草原,遼東,甚至東海諸島。
 兩個人都一并走過。
 這數十年,兩人同生共死,情誼深厚。
 如今為了東廠重啟之愿,李子龍身死道消,她裴紅衣必須要來送一程。
 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也算是對得起曾經的袍澤。
 “李子龍。”
 “你所受之仇,之辱,我裴紅衣銘記在心。”
 “今日,我對天起誓,有朝一日,必將那陸行舟千刀萬剮,生吞活剝!”
 “以慰你在天之靈!”
 裴紅衣隱藏在人群之中,向著李子龍的尸體微微低頭。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眶紅了。
 一滴淚,落下。
 沒有人明白,為了東廠重啟,她和李子龍所做的努力,所做的犧牲。
 如今,李子龍還沒有看到東廠重啟。
 結果先身死道消!
 裴紅衣心里的痛,根本無法釋懷。
 “讓開!”
 “都讓開!”
 “陸公公有令,白蓮妖道,蠱惑人心,殺之不足惜。”
 “今日還要斷其手腳,釘其天靈,封其口鼻,讓他靈魂永囚幽暗。”
 “永世不得超生!”
 遠處傳來了禁軍的呼喝之聲。
 圍觀的百姓們被紛紛推搡著后退開,讓開了一條通道。
 有道人拿著一應器具,嘴里念著奇怪的咒語,走上了行刑臺。
 開始處置李子龍的身體。
 砍斷手腳。
 以手臂般長的鐵釘釘入天靈蓋等等。
 行刑臺上,血濺一片。
 恐怖至極。
 “真可憐。”
 “這群人瘋了!”
 “不要看,會做惡夢的……”
 圍觀的百姓們都是被這情形嚇住,紛紛搖著頭,不敢再看。
 裴紅衣看著這一幕,臉上的神色更加陰沉。
 恨不得要沖上去,把那幾個做法事的臭道士,都給殺了干凈!
 “王八蛋!”
 “你們都得給李子龍陪葬!”
 裴紅衣霍然轉身,朝著人群之外走去。
 “加一!”
 裴紅衣離開的時候,引起了遠處一個人的注意。
 這個人就是陸行舟。
 今日當眾處理李子龍,是他故意設計的。
 給陳慷的理由是,要借著殺白蓮妖道一事,震懾天下。
 也警告那些白蓮教眾。
 膽敢再死灰復燃,必將是死無葬身之地。
 而真正的原因是為了引出同黨。
 最主要的是密諜司的同黨。
 密諜司,不可能只剩下李子龍一脈。
 陸行舟想找到他們。
 無論是日后重啟東廠,還是徹底的把李因緣給滅掉。
 都需要找到這些潛藏著的力量。
 所以。
 從今早上開始,陸行舟就在這菜市口對面的樓亭上,盯著這里的一切。
 他在觀察所有可疑的人。
 因為人太多了。
 所以他不可能全部用窺心術,只能先大概記住可疑之人的樣貌,然后留在畫紙上。
 日后有時間再確認。
 喬裝易容后的裴紅衣,被落在了畫紙上。
 加上她,總共已經有三十幾個人,都被陸行舟以最快的速度畫了下來。
 ……
 同一時刻。
 深宮城墻內。
 天空晴朗的好像是被水清洗過,那種藍讓人看一眼,都能夠覺的心曠神怡。
 思緒不自覺的飄遠。
 庭院里的花已經斷斷續續的開了。
 偶爾還有鳥雀劃過,經過嬌艷花叢的時候,猛地一個俯沖,不知道抓住了什么。
 把花朵震的微微搖曳。
 天空上,也隨之傳來了嘰嘰喳喳的叫聲。
 似乎是很歡快。
 一切,都是春暖花開,生機勃勃的跡象。
 照理說,人在這種環境之中,應該會覺的心情舒暢。
 但李因緣絕對沒有這種感覺。
 他借口頭痛,屏退了所有身邊的人,躲在屋子里發呆。
 窗戶,門,都關閉著。
 只有些許的光線,順著縫隙灑了進去,光線下,可見淡淡的浮塵。
 李因緣那肥胖的身子,靠在書桌后面的椅子上。
 低著頭,像是被陰影給籠罩了。
 肥厚的手指頭,慢慢的揉捏著額頭。
 沒有絲毫的聲音。
 李子龍!
 死了!
 在審訊過程之中,因為陸行舟的失誤,被打死了!
 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他的耳中。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刻。
 他的震驚,無法形容。
 縱然是,他有著皇帝都看不出來的深厚城府,依舊是差點兒失控。
 當時陸行舟沒有在他身邊。
 如果在眼前,他一定會一巴掌把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給拍死!
 三十年啊!
 李因緣為了今日,為了東廠重啟!
 苦心布局,精心策劃。
 足足三十年。
 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和人力!
 他算好了一切,算好了所有的可能,只待白蓮案牽扯出譽王府,然后驚天動地。
 東廠重啟!
 但他唯獨沒有算到,自己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因為一個失誤,而夭折了!
 李子龍這個棋子。
 這個引出譽王,白蓮教等等人物的關鍵棋子。
 還沒有發揮作用直接就毀了!
 李因緣的腦袋是真的疼了。
 那種不受控制的疼。
 像是被人用針扎一樣,而且還是一下一下的扎,扎進去還要攪動。
 他的小眼睛里也因為焦躁和壓力,浮現出了濃濃的血絲。
 “李子龍也是個廢物,竟然被人打死了!”
 “該死的蠢貨,不知道靈活變通!”
 “廢物!”
 ……
 “怎么辦!”
 “三十年的準備,不可能就此罷手啊!”
 “一定有辦法的彌補的!”
 ……
 “一定有的!”
 李因緣按捏額頭的手指肚,因為用力過大,都是變的青紫。
 他的頭,肩膀,也都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