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放完炮仗一回身,就見馬玲穿著他淘汰下來的舊工裝,穿著水鞋、戴著帽子、扎著頭巾、扛著叉子向這邊走來。
農忙的時候就這樣,早起四五點鐘就下地,干倆小時回來吃早飯。吃完早飯稍微休息片刻,再接著去地...
暴雨如注,砸在祠堂的瓦片上,發出密集如鼓點般的聲響。邢三站在檐下,手中握著那臺老舊筆記本電腦的電源線,像是攥住了一根通往外界的臍帶。屏幕還亮著,熱搜榜上“西山屯真相”五個字赫然在目,評論區早已炸開鍋,有人怒斥黑脊暴行,有人呼吁警方介入調查,更有退役老兵留言:“若真有戰,我愿執槍再入山林。”
小海縮在門邊,嘴唇發白:“三叔,他們……會不會派直升機來?”
邢三沒說話,只是將電腦合上,插頭拔出,遞給身后老張:“藏好,別讓信號泄露位置。”
老張點頭,抱著機器鉆進地窖。那里是全村唯一防電磁屏蔽的角落,連衛星都難定位。
風卷著雨撲進來,打濕了邢三半邊身子。他卻不動,目光穿過雨幕,落在北坡那面紅布旗上它仍在,獵獵作響,像一團不肯熄滅的火。
他知道,齊驍不會善罷甘休。
輿論翻盤只是暫時的屏障,真正的殺招還在后頭。那種人,從不靠道義取勝,而是用規則殺人。明天一早,警察、記者、環保督察組……各路人馬都會涌來。而齊驍要做的,就是讓他們“親眼看見”西山屯私藏武器、拘禁外人、暴力抗法。
他要給非法之事披上合法外衣。
“金輝。”邢三忽然開口。
一道黑影從雨中閃出,渾身濕透,卻站得筆直。
“東溝毒箭補好了,鬼哭陣加了三處新風口,南嶺埋了七組絆雷。”金輝低聲道,“李大柱帶人在斷龍崖搭了望臺,二十四小時輪守。”
“通知所有人,子時前進入封山大陣預定位置。”邢三聲音沉穩,“但記住一句話:不開第一槍。”
金輝一怔:“可要是他們硬闖……”
“那就讓他們‘自己闖進去’。”邢三嘴角微揚,眼中寒光一閃,“我們要做的,不是攔,是引。”
他轉身走入祠堂,取出一張泛黃的羊皮圖那是李大柱父親留下的山圖,上面用朱砂標出九個紅點,正是九大軍力節點。但他手指緩緩移動,最終停在西南角一處幾乎被墨跡掩蓋的小洞口。
“老張!”他喊。
老人掀簾而出。
“二十年前鉛礦塌方,死了十三個礦工,后來封了洞口。是不是?”
“是。”老張臉色凝重,“那地方陰氣重,蛇蟲不近,連野豬都不敢走那邊。”
“可有一條暗道,通向山腹。”邢三盯著圖紙,“你爹當年畫這圖時,在第三岔路口畫了個倒三角,那是‘活人勿入’的意思。但我記得小時候,你帶我去采過一種藍花菌,就在礦洞外圍那種菌只長在通風良好的腐土里。說明……里面空氣流通。”
老張瞳孔一縮:“你是說……有人常年打開過封口?”
邢三不答,只問:“夢魘粉還有多少?”
“夠用三次。”老張低聲,“一次能迷倒二十人,持續兩個時辰。”
“準備一次份量,裝進密封陶罐,今夜送到斷龍崖下。”邢三緩緩道,“再找五個會攀巖的兄弟,帶上鉤索和石灰包,等我的信號。”
金輝聽得心驚:“你要放他們進來?!”
“不是放。”邢三搖頭,“是請。請君入甕。”
他走到供桌前,點燃三炷香,插進香爐。裊裊青煙升起,繚繞著墻上歷代山主的畫像。最中間那位披獸皮、持銅銃的老者,據說是清末最后一位朝廷冊封的“巡山總獵”,臨終前留下遺訓:“外敵若至,寧焚山,不降寸土。”
“我娘不在礦洞。”邢三忽然說,“她在更深處某個需要定期送飯、又能完全隔絕信號的地方。只有那里,才配叫‘看不見太陽的地方’。”
眾人默然。
誰都知道,整座西山唯一的地下建筑群,就是六十年代修建的戰備防空洞。入口早已封死,地圖也失傳多年。但民間傳說,老獵戶們為防核戰,在山腹鑿出了縱橫十余里的隧道網,儲糧存彈,甚至養雞養豬。若真如此,那才是最適合囚禁人的地方。
“所以齊驍不怕我們反擊。”邢三冷笑,“因為他知道,我們在明,他在暗。他掌握著‘看不見的戰場’。”
“那我們怎么辦?”李大柱咬牙,“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借警察之手把我們全抓了?”
“不。”邢三抬頭,目光如刀,“我們要讓警察看到‘真相’,但不是他們想看的真相。”
他拿起炭筆,在墻上掛起的地圖上劃出一條曲線:“明天他們會從鎮上出發,經由東崗公路進村。這條路狹窄陡峭,兩邊都是懸崖。他們的車隊最多只能兩輛并行,通訊會被山體屏蔽。”
“安排小海再剪一段視頻。”他說,“畫面就拍村口空地,擺幾把舊獵槍、幾捆木棍,再寫個牌子:‘自衛器械登記清單’。配上字幕:‘西山屯全體村民聲明:我們擁有合法狩獵許可,所有工具均用于護農驅獸,歡迎政府查驗。’”
金輝愣住:“你是要……示弱?”
“是要讓他們放松警惕。”邢三淡淡道,“等他們進了山,自然會發現‘更多東西’。”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尤其是……那輛偽裝成工程車的裝甲運兵車。”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你怎么知道?”老張顫聲問。
“狼犬被捕時,背包里有半張收據。”邢三從懷里掏出一張燒焦的紙片,“寫著‘重型履帶式運輸平臺租賃合同’,簽訂單位是‘宏遠基建’齊家名下的空殼公司。租期三天,今日凌晨已簽收。”
這意味著,對方不僅準備強攻,而且攜帶非致命性壓制裝備電擊網、震爆彈、高壓水炮,甚至是催淚瓦斯發射器。一旦村民反抗,就能以“暴力襲警”定性,徹底合法清剿。
“所以我們不能讓他們順利進村。”邢三眼神冰冷,“要在他們踏入西山屯之前,讓他們‘失控’。”
他指向地圖上的“鷹嘴峽”一處U形峽谷,僅容一車通行,上方巨石懸垂,隨時可能崩塌。
“今晚,我要你在那兒埋下三枚定向爆破雷,用遙控引信。另外,在路面灑上豬油混合泥漿,制造打滑假象。”
“你是想讓他們翻車?”李大柱瞪眼。
“不是翻車。”邢三嘴角微揚,“是‘意外事故’。一輛工程車因道路濕滑墜崖,造成通訊中斷、任務延誤。這樣,媒體來了也只能等,警方也得先救人。”
“可遙控怎么控制?萬一誤傷平民?”金輝擔憂。
“不會。”邢三道,“我會親自去引路。”
“你瘋了!”老張一把抓住他胳膊,“那是敵人心臟地帶!你一個人去,等于送死!”
“正因為是我去,他們才不會懷疑。”邢三甩開手,目光堅定,“齊驍想看我躲,我就偏偏走出去。我要讓他知道,我不是在防守,是在狩獵。”
雨勢漸小,天邊隱隱透出一絲灰白。
子時將至。
全屯燈火盡熄,唯余九處高點燃起幽綠火堆那是用硫磺與松脂調制的“夜眼燈”,專為封山大陣所設。三十名獵戶潛伏于斷龍崖、鷹嘴峽、南嶺哨卡,每人配備弓弩、獵刀與對講機,彼此間距不超過八百米,形成交叉火力網。
而在更深的山腹,五名精銳獵手正沿著采藥人留下的藤梯,向下攀爬三百級鑿石階,前往廢棄礦洞深處。他們背負陶罐,腰纏石灰包,任務只有一個:在夢魘粉投放點建立臨時據點,并在洞壁刻下標記一個倒寫的“邢”字。
這是祖訓中的“影獵令”:當山主親赴險境,全體獵戶轉入隱形作戰狀態,不再以真面目示敵,只以符號傳遞指令。
凌晨四點,邢三換上一件破舊夾克,戴上草帽,背上竹簍,里面裝著幾斤干蘑菇和一封“致鎮政府的申訴信”。他步行出村,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霧之中。
與此同時,鎮上派出所接到匿名報警:西山屯村民綁架外來勘探隊員,疑似持有槍支。所長皺眉,正欲上報,卻被縣局緊急來電打斷省廳特派記者團將于上午九點抵達,要求協同開展“山區治安聯合巡查”。
消息傳開,全鎮震動。
齊驍在工廠內聽完匯報,冷冷一笑:“演得好。繼續推波助瀾,讓電視臺直播執法過程。”
他撥通一個號碼:“老陳,準備好你的‘救援隊’,一旦警方遭遇抵抗,立即進場‘維穩’。”
電話那頭應了一聲,隨即掛斷。
這支所謂的“救援隊”,實則是三十名受過反恐訓練的黑脊骨干,配備防暴盾、電擊棍與麻醉槍,名義上隸屬某安保公司,實際上聽命于齊家父子二十年。
上午八點,一支由警車、皮卡和工程車組成的車隊駛出鎮區,緩緩駛向西山方向。車頂架著攝像機,隨行記者興奮地對著鏡頭介紹:“這里是西山屯事件爆發地,據稱當地村民長期非法占地、私設刑堂,甚至有活埋仇家的傳聞……”
鏡頭掃過山路兩側,霧氣彌漫,林木森然。
突然,前方出現一人。
他背著竹簍,拄著木棍,慢悠悠走在路中央。
交警揮手示意停車。
那人走近,摘下草帽,露出一張剛毅的臉龐。
“我是邢三。”他說,“我要舉報一起非法拘禁案齊驍囚禁我母親超過二十年,地點位于西山戰備防空洞系統內,請你們立即展開搜救行動。”
記者們嘩然,鏡頭齊刷刷對準他。
帶隊警官神色復雜:“邢先生,我們此次是接到報警,稱你村扣押外人、藏匿武器……”
“武器?”邢三笑了,“你們可以搜。但我們也要提出控訴:昨夜十一點,十二名武裝人員入侵我村,炸毀民房、襲擊老人,已被我們依法制服三人,其余逃逸。這是現場視頻。”
他遞上U盤。
警官接過,尚未反應,身后工程車司機忽然探頭:“報告!路面太滑,車子打滑撞上了護欄!”
眾人回頭,只見那輛龐大的灰色工程車半個車身已滑出路面,前輪懸空,正在一點點下沉。
“快救人!”警官下令。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邢三悄然退后幾步,右手輕輕按了一下褲袋里的遙控器。
咔嚓。
一聲極輕的響動,來自上方懸崖。
下一秒,巨石滾落。
轟隆!!!
塵土飛揚,碎石如雨,整整三噸重的巖塊精準砸落在工程車后方,徹底封死了道路。萬幸無人傷亡,但車隊已被切斷退路。
“是……是人為爆破!”一名警察驚呼。
所有人轉頭看向邢三。
他雙手攤開,一臉無辜:“我說了,這路年久失修,昨晚暴雨沖垮了地基。你們不信,可以查地質報告。”
記者鏡頭忠實記錄下這一切。
而在遠處山巔,一面紅旗悄然升起。
風起云涌,獵獵作響。
同一時刻,地下三百米深處。
五名獵手已在礦洞第三岔路口完成布設。陶罐打開,夢魘粉呈灰白色粉末狀,遇潮氣即揮發。他們點燃熏香,引導氣流擴散,并在墻上刻下倒“邢”字。
忽然,一人耳朵貼地:“聽!上面有腳步聲!不止一組!”
“是他們來了。”領隊低語,“傳令:點火。”
一束火苗投入坑道,順著預先鋪設的油線迅速蔓延。火焰照亮了斑駁石壁,赫然現出一行刻痕:
“山魂不滅,血債血償。”
而在更深的黑暗里,隱約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音。
以及,一聲微弱的咳嗽。
那聲音蒼老、沙啞,卻讓領隊渾身一震。
“……是三嬸?”他喃喃道,“她還活著……”
他們不敢貿然前進,只能退回安全區,按下對講機:
“目標區域確認存在生命跡象。重復,母親alive。請求下一步指示。”
頻道靜默數秒。
終于,傳來一道低沉而冷靜的聲音:
“按原計劃,等待總攻信號。獵物已入林,獵人,該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