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里下雨還好些,就怕金水河上游出問題,否則那水漲起來,就擋不住了。”
梁紅玉也靠在門邊嘆氣道。
不只是他們有這個擔憂,這一天,王來順這個支書也坐不住了,水庫的水位漲得太快,一夜時間都快到達警戒線了,瞧這雨的架勢,短時間是停不了的,他也慌了起來,用大喇叭喊了好幾遍,讓人收拾好東西,趕緊往縣城跑吧。
現在時間緊也沒別的辦法了。
縣城的河堤修的高,還有老城墻圍著,地勢比他們這山間小盆地高多了。
他們村子不僅地勢低,還緊挨水庫,雨下得越來越大,要是破堤了真是跑都沒處跑,只能泡在水里等死了,這里是最危險的地方。
“富貴叔,快點收拾東西走了,村長爺說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陳凌剛從后院把牛牽出來,陳玉強就披著雨衣踢泥帶水跑來叫他了。
“知道了,你們東西收拾好了沒?”
“唉,來不及了,就把錢跟存折帶上了,衣裳也帶了幾件,可不敢再多收拾咧。”
陳玉強說著,跟文莉抱著小森就趟著水往巷口走:“俺去看看俺達跟俺娘去,叔你們抓緊吧。”
“好好好,我們也馬上就走了。”
這時候,王素素也在家一通收拾,打了包袱,和秦容先、梁紅玉三人背了筐子,每個人都背滿了東西,又讓陳凌用油紙把錢和存折包好,就簡單的穿上雨靴和雨衣,牽了牛帶著狗,往村外趕。
這種情形也不能用牛車了,若是貪心不足,用牛車拉東西,遇到水深或泥濘的道路,有時損失反而更大,也更危險。
“早知道就聽富貴的了,前幾天雨小了一陣,咱們就該走的,那時候去縣城你們兩個也不用急著回了,現在還得麻煩你們小兩口跟著受累。”
梁紅玉非常懊惱與自責。
六月初八那天大雨本來停了小半天兒,陳凌說拉上王素素送他們回縣城的,他們怕太過麻煩陳凌,就沒好意思答應,說等天晴了自己兩人就能回去,結果誰知道這雨當天晚上又開始下了,一直下到現在根本沒有停的意思。
“沒事的阿姨,現在走也不晚,只要咱們人沒事,其他都不叫問題。”
陳凌笑著搖頭,他有恃無恐,早就做好了準備,也把能收的東西都收到了洞天里。
剩下的雞鴨、兔子、鵪鶉也被王素素抓起來放到了筐子里,掛在了小白牛的身子兩側,這個時候雞鴨也都老實得很,乖乖的不怎么亂叫,縮成一團也不怎么動彈,倒是省了一番折騰。
至于家里其他東西,帶不上就帶不上吧,無所謂了。
幾人走到村口的時候,天色漸漸黑了,這時候是下午五點多,往大壩上看去,雨幕中人影綽綽,求神拜佛的、罵娘的、小娃娃哭喊的,各種聲音混雜著,還有婆娘不肯走,舍不得家里的東西,哭天搶地的。
“俺哩個天兒啊哈……俺哩那個地兒啊哈……這日子沒法過了……”
“俺家的房子……俺家的糧食……沒了啊……”
麥子在打麥場曬好收到家里去沒多久呢,這還沒賣錢呢就要被水淹了,想想這損失,任誰也是心疼的要死啊。
“哎呀,你快走吧,別哭了,再不走命都得沒了。”
“沒聽人說么,大堰塘的水都開始往外漫了,你看這水庫也險得很哩,破堤了想跑都沒處跑。”
有漢子扯著嗓子嚷了一聲,就拽上婆娘扛著娃趟著快過膝的泥水埋頭趕路。
每次下大雨,村里每家每戶怕被淹就會在門前院外挖溝,往大堰塘里排水,大堰塘在小學旁邊,長寬都有近百米左右,蓄水不成問題,哪知道現在已經被雨水灌滿了,還漫了出來。
“素素,把筐子往前挪一挪,讓秦叔和紅玉阿姨騎到牛上吧,大壩上路滑不好走。”
陳凌瞄了眼水庫,以往清澈的水已經渾濁不堪,洶涌的翻滾著,已經超過警戒線快一尺了,這是金水河的河水在不斷注入,水位漲得飛快,令人看著都心驚肉跳的。
大壩北側的農田也是一片汪洋,到處是嘩啦啦的流水,樹木都被淹了半截,玉米苗根本就找不到了,只有地勢稍微高些的地方,還能分辨出來稍許綠色,再往西南看過去,山腳的老河灣也漫延出來了,陳二柱留下來的大棚地基被沖垮是遲早的問題。
“小白乖,要聽話,快讓叔叔阿姨上去。”
王素素輕聲細語的安慰著小白牛,自家牛的脾氣怪異,除了陳凌和她別人碰都不讓碰,更別說騎上去了,那簡直是在做春秋大夢。
只是現在情況太過緊急,水庫里的水位要上起來了,再不走真就走不了了,見王素素勸不動,陳凌只好也湊過去好生安慰了一陣,保證只有這一次,小白牛這才不情不愿的讓秦容先兩人上去。
陳凌則把筐子在牛身上系牢,背上王素素,就趟著泥水大步向前走去。
這下子,趕路速度立馬快多了。
山路難行,暴雨如注。
王來順擔心沿著山根兒走太危險,就敲著洗臉盆子不斷吆喝著,在前面指揮,不讓大家走山路了。
“大伙兒都不要往南邊山道上走了,從東面小道繞吧,直接上縣里的老城墻。”
“遠點就遠點,安全。”
眼下都這樣了,村民們也沒什么意見。
只是這條路不單是遠一大截,而且由于土路的緣故,既狹窄又泥濘不堪,到處是小水洼,村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一路上好多人滑倒。
這條路坑坑洼洼,七拐八拐的,八十年代的時候,在這條路上劫道的人很多,尤其玉米長高的時候,有青紗帳遮掩,誰也不知道哪里藏了匪徒,還得提心吊膽的,以至于敢走這條路的人越發少。
等八十年代末,經過陳二柱他老子,還有縣里承包水庫的人把山道前后兩次修整拓寬過以后,更是沒人從這邊走了,路難走又不安全,哪有走山道來的安心踏實。
艱難跋涉將近兩個小時,才把平時半個多小時的路程走完,村民們終于到了縣城的老城墻上,說是老城墻,其實城墻上面也寬敞得很,早鋪了瀝青修成路了,能夠通車,全村的男女老少踩在堅實的地面上,心里也踏實了不少,人群跟著就鬧哄哄起來。
不過沒多久,就看到縣里有信號彈接連發射升空,在雨夜的天空中一閃一閃的,很多村民沒有這方面的認知,還不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一個個顯得非常慌亂,問東問西的,直到王來順喊了兩嗓子,大家才知道這是縣里在示警,擔心發生洪水險情,緊急通知各大村鎮的村民撤離。
“呸,還用等他們通知,等他們通知,俺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是,發這狗日的信號彈俺們又看不懂,一群豬一樣的玩意兒,根本指望不上。”
一些村民罵罵咧咧的,渾身泥水,顯然能走到這里,摔了也不知道多少跤,心里正憋著火氣呢。
“富貴,你快叫上聚勝,咱們幾個今晚去立娟家。”
這時,王立獻從人群中擠了過來,來喊陳凌。
王立獻的妹子王立娟就在城東,住在縣城東北角的邊邊上,漲水了也基本波及不到,去那邊挺安全的。
王立獻前腳過來,王聚勝后腳也匆匆走了來,說要拉著兩人去他姑姑家。
“要我看,干脆都去我們家好了,我們家離得近,房間也多。”
梁紅玉見這兩人來叫陳凌,對他們印象很好,就笑吟吟的開口道。
這下子王立獻兩個人才知道,原來陳凌也有親戚在縣城,就忙擺著手,他們還是把老兩口當成是王素素的娘家親戚,又哪里好意思去:“富貴你有地方去就好,那俺兩個就先走了。”
“先別走呢,你們不肯去,讓六妮兒和丹丹、大頭幾個娃娃去吧,雨這么大,別讓家里娃也跟著受罪了。”
陳凌看梁紅玉往家里讓了,也顧不得那么多。
可兩人還是不肯,轉身擺擺手就匆匆的走了。
“倒是兩個有性情的漢子。”
梁紅玉贊許的點點頭,陳凌有兩個真正的朋友,她是比較高興的。
陳凌聞言無奈笑笑,畢竟不是去自己家,他也沒辦法硬勸,現在南邊小院不能去,沒法跟王素素交代呢,就只好跟著老兩口回家。
然而沒有走多遠,黑娃和小金就支棱起了耳朵,小跑到城墻邊上,朝著村子的方向狂吠起來,不一會兒村里跟出來的土狗、牲口也都不安的叫了起來。
陳凌見狀知道這肯定是出事了,就在路旁找了塊大石頭站上去,瞇著眼睛往遠處眺望。
他的視力遠強于普通人,現在夜視往遠處看也能看清楚個大概,加上這里是在城墻上,視野開闊,他們沒從山道進城,也沒有特別高的山梁阻擋視線,一眼望過去,基本就看個七七八八了……
陳凌隔著重重雨幕,就看到水庫的水果然還是漫了出來,倒是大壩還算堅挺,沒有當場潰堤,只是洪水漫過大壩后依然洶涌,三四米高的浪頭,像是萬馬奔騰一般,向著村子里、農田里傾瀉而去。
不過還好,現在只是水量大,由于水庫沒有潰堤,沖擊勢頭并沒有看上去那么猛烈,陳凌看了一會兒之后,發現洪水到了沒過半個房屋的位置就已經很平緩了,水庫的水位也漲得也不像之前那么快,這代表金水河的上游多半出現了漫堤,分流出了部分壓力。
這樣的情況下,水庫的大壩大概率是不會垮掉的,就是上游漫堤災情肯定要擴大化了。
“咋樣啊富貴?能看到啥情況嗎?”
秦容先跟過來問了句,其他村民也找地方往村子的方向眺望,只是看不清東西,這時也都看了過來。
陳凌搖搖頭:“看不到,但我家的狗靈得很,一般不會亂叫的,現在咱們聽不到特別大的動靜,估摸著不會潰堤,應該是水漫過大壩了,要是啥事都沒有,它們不會叫的。”
村民們聽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當然知道陳凌家的狗多有靈性,剛才也是它們叫了幾聲之后,村里的狗和牲口才開始躁動起來的,但是現在聽不到村子那邊傳來什么特別大的聲響,那確實應該不是潰堤了。
但就算不潰堤,洪水漲上來把村子淹了那損失也夠大的了,想到這,一個個急得直跺腳,心疼的直抽抽,婆娘們又天啊地啊的哭喊起來,但有什么用呢,什么也做不了。
只惹的許多住在城墻不遠處近的居民打折手電筒出來瞧,見到黑壓壓的人群也是嚇了一跳,問清楚后才知道是來躲災的。
“也是,聽人說南沙河都漲起來了,金水河肯定遭不住。”
“你們都有去處么?不行就先來俺家喝口熱水吧。”
有心善的就把村民往自家里領,但現在這情況亂糟糟的,誰也那個沒心思,只是讓小娃娃們跟著去喝了碗熱水暖身子。
“城里有親戚的,都去找親戚吧,天黑路滑,都小心著點,不要舍不得打手電筒。城里沒親戚的跟在俺后邊,俺去找人給咱安排住的地方。”
王來順又吆喝起來,這老漢扯著嗓子喊了一下午,嗓子都喊啞了,現在也就是王聚勝還跟在他身邊幫著吆喝,老二王聚翔早來著媳婦老娘去城里姑姑家了。
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沿著城墻,往城內走去,好在半路遇到趙大海帶著供電局的人開著老解放拉了滿滿的幾車人,從山道上開進了城里,他們最近在金門村和桃樹溝架設高壓電線,車上的男女老少都是這兩個村子的村民。
這兩個村子人少,加起來還沒陳王莊人多呢,擠的滿滿當當的幾車倒是能裝下。
見到王來順他們就下來打招呼,說他們車快,馬上就開到政府了,到時候就通知人來安排他們。隨后趙大海擠過人群望了望,找到陳凌和王聚勝之后,就小跑過來拉他們上車,但兩人都有去處,并沒有跟著上去,只是說好等一切平靜下來再聚。
鬧騰了大半夜,村民們才終于安定了下來。
陳凌小兩口則跟著梁紅玉和秦容先回了家,這也是處小院子,和陳凌租的城南小院差不多,是個小二層的,上下都是三間房,東西兩側也有偏房,屋子確實是不少的。這時陳凌也沒心思沒到處打量,把東西收拾完放好,兩人在梁紅玉給安排的樓上房間內簡單用熱水洗過身子,就躺上床睡覺了。
次日天亮之后,雨勢終于漸小,成了淅淅瀝瀝細雨絲,老兩口松了口氣,就起床清理院子里的殘枝落葉,陳凌則鉆進廚房幫著鼓搗起早飯來。
“阿凌,水淹了村子,家里的魚苗咋辦呢?”
王素素洗漱完后也下了樓,來到他身邊很是擔心的道。
還是很惦記家里的紅鱔苗,兩條大魚都賣了一萬多,小魚長起來后就算賣不到這么多,但那肯定也比一般魚要多啊。
“放心吧,魚苗肯定沒事的,我用水缸蓋子壓的嚴嚴實實,都沒留啥縫兒,就算咱家被淹了,它們也溜不出來的。”
陳凌安慰了一句,其實這些玩意兒早就讓他收到了洞天里,樹林里還放了一堆家伙事兒,是端午前后兩次進城零零散散置辦的,就怕發洪水來不及跑,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也不錯,起碼不用費力氣折騰了。
另外謝謝白牙素,08a,00000549、修不語等幾位朋友的打賞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