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月色下的閱讀理解

“嗯吶。”

于是小車回房間拿手機，順便問了一聲唐小星還想吃點什么，接著和老師下了樓。

“你是真不累。”

“嘿嘿。”

單元門外的路燈下，小車一蹦一跳地踩著地上的影子，像是今天還沒玩夠。

“我們去石坡溜一圈吧。”

“好啊！”

說著小車一步跳到老師身邊，師生二人朝著小區南門走去。

白天被驕陽炙烤的城市街道終于有了一絲涼意。

街邊納涼的大爺大媽搖著蒲扇，聊著家常，任憑晚風拂過。

路過冰粉鋪，小車問李安想不想吃。

“來兩碗。”李安掏出手機，“一會回來再給小星帶一份回去。”

小車搶在前面掃了碼：“老板兩碗冰粉。”

“兩碗冰粉！”攤主動作極為麻利，話間便將兩碗色澤誘人的冰粉端到師生二人面前。

“謝謝！”

小車接過一碗，李安接過一碗。

一人一勺喂進嘴里，小車露出滿足笑容。

師生端著冰粉沿著街道向東繼續走去。

“其實我不喜歡冰粉的口感。”

“啊？老師你不喜歡吃冰粉啊。”

“也不是不喜歡，我喜歡吃上面這些葡萄干和山楂碎。”

這讓小車想到幾個畫面。

“難怪每次吃火鍋您都剩下大半碗冰粉，您只吃上面的小料。”

“對。”

“那直接吃葡萄干和山楂片不就行啦！”

“那不行。”

“為什么呢？直接吃不是更過癮！”

“它得蘸著冰粉里的紅糖汁才好吃，還得用勺子吃，像這樣——”

說著李安右手的勺面輕輕沿著碗面一刮，再將勺面回正，滿滿一勺掛著紅糖汁的果仁碎就出現在了小車眼前。

小車哇的一聲，接著有學有樣的也刮了一勺。

李安：“試試看。”

小車一口喂進嘴里，緊接著一股齁人甜味直沖后腦勺。

“太甜了老師！”

李安笑了笑，“我就喜歡吃一口。”

“從沒發現您愛吃甜的，”小車又挖了一勺粉喂到嘴里，結果發現粉已經不能讓他感到甜味了。

“小時候愛吃，”李安也挖起一勺粉，“長大了就沒那么喜歡了。”

說著也喂到嘴里，“知道為什么嗎？”

小車：“因為.因為您長大了”

“沒錯，”李安咀嚼著嗯了一聲，“確實因為長大了。”

一頓，“小時候喜歡吃糖，因為糖有甜味，甜味能帶來快樂，而長大之后能夠嘗試的味道多了，能夠帶來快樂的體驗也多了，所以甜味能帶來的快樂相對就少了。”

小車聞言心道還真是這樣，“釘子以前喜歡喝果啤，后來我爸允許他喝啤酒之后他就說果啤沒有一點味兒。”

李安：“誒，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小車：“我覺得我長大以后也不會喜歡喝酒，又苦又澀。”

李安：“偷喝過。”

小車：“就一次，很小的時候了，我就是好奇大人們為什么能從中午喝到夜里。”

李安：“有時候一群成年人聚在一起喝的不是酒，一瓶一瓶又一瓶的，酒真的好喝嗎？我從沒覺得酒好喝。”

小車：“那您還喝，一個人的時候也喝！”

李安：“因為它能帶來快樂啊，和你們喜歡喝泡泡茶是一樣的，有些東西得等你長大才會明白。”

小車：“唔。”

李安：“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你現在還喜歡看你二年級時候看的動畫片嗎。”

小車：“也不能說不喜歡看，就像您說的，有更多選擇了。”

李安：“對吧，人生就是這樣，從出生到老去，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每個階段都無法跳過，最后回首一看，哦，原來我的一生是這樣度過的。”

小車：“我要把這句話記下來以后寫作文用，我喜歡這句話，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李安：“說不出的美感。”

小車：“哦，原來我的一生是這樣度過的。”

“就好像只有回過頭才能看明白一些事情，但時間已經不能再回到過去。”

“我想這應該是一種平靜語氣。”

“他說沒關系，依舊有人年輕著，明天依舊有人老去。”

李笑了笑，又是一勺冰粉喂到嘴里。

“老師我亂講的。”

“老師我們到了。”

師生二人停在石坡門口，夜幕下的校園蟬聲一片。

“想進去嗎？”

“我都可以，進去也行，繼續往前走也行，聽您的。”

于是門房大爺一看是這師生二人，痛快地放了行。

去往操場的小路上，小車給唐小星發了條信息。

片刻唐小星回復說還在和老媽打視頻。

李安：“哎你說王小虎他懂不懂什么是喜歡？以你對他的了解。”

小車：“應該懂吧，老師您覺得呢？”

李安：“我也覺得他懂。”

小車：“唔。”

片刻。

李安：“我也給你講幾件事吧。”

小車立馬搓起小手。

李安見狀心里又是又笑又嘆，作為今天的當事人，這丫頭是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的淡定。

大概是受到小車的情緒影響，李安的焦慮好像也減輕了幾分。

“第一件事。”

李安學著小車的語氣，“AB班。”

小車：“AB班？”

李安：“你知道書人最開始只有兩個鋼琴素養班嗎？”

小車：“明白了，AB班。”

李安：“當時分完班之后，應該是十一前，王小虎有一天下課就找我，說他想換班，我當時就有點納悶，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換班。”

“然后他支支吾吾半天說，喬芝芝。”

小車：“芝芝？”

李安：“對，他的意思是他不想和喬芝芝一個班？”

小車：“為什么啊，他倆不是金華的同學嗎，而且還一起參加過畢業演出。”

李安：“因為他說喬芝芝在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纏著他。”

小車：“!”

李安：“他是那么說的，他給我講了很多事情，包括喬芝芝在他們教室門口堵他之類的等等。”

小車：“.確定是芝芝嗎？”

李安：“當時他說的時候我就信了，我知道他說謊的狀態，只要他著急了，說的都是實話。”

“我肯定好奇啊，芝芝在我心目中，包括現在，始終都是沉穩的。”

小車：“是啊！”

李安：“所以問題來了，我就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喬芝芝喜歡你啊。”

“他說是。”

小車：“!!!”

李安：“但他后面應該是騙我了，我問他芝芝給你表白了，他說是，在學校樓道。”

小車：“我也有點不信……”

李安：“他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躲閃，我一看就是假的，但是我感覺喬芝芝應該在某一段時間可能確實對他表現出了一些過分的關注，這我是信的。”

小車：“也可以理解，客觀來說虎子還是挺吸引女生的。”

“額，老師您繼續。”

李安：“”

“芝芝不優秀嗎？成績好，學習好，會跳舞會拉琴，長得也漂亮，沒問題吧。”

小車：“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都喜歡。”

李安：“可王小虎想盡辦法躲著對方，為什么啊？不管芝芝是不是對他有過什么好感，總之他小學的時候就對喬芝芝沒好感，并且將這種狀態延續到了初中。”

小車：“有沒有可能是他不敢面對。”

李安：“他就是單純地嫌麻煩，他什么性格你不了解？管你是誰，夏令營做破冰游戲的時候，他為了猜個詞把小星嚇得，你忘了？”

小車：“也是。”

李安：“按一般情況分析，小男生嘛，對于主動靠近的優秀女同學不說產生好感，但也不至于千方百計地躲著吧。”

小車：“有道理。”

李安笑了笑：“那他有什么特殊情況你知道嗎？”

小車：“不會是因為當時他喜歡我吧？”

李安：“這個問題不用回答。”

小車立馬閉嘴。

李安：“后面他讓我替他保密這件事。”

“我說行啊，但我的條件是讓他回答我三個問題。”

“第一個請我問他你為什么不喜歡喬芝芝，我舉例了很多喬芝芝的優點。”

“他承認喬芝芝確實優秀，但他就是不喜歡，他說不出來為什么。”

“我就打趣他說你可能心里是喜歡的，只是你不知道，接著我問了他第二個問題，我問他你懂什么是喜歡嗎？”

“他馬上急了，說我當然懂。”

小車：“他急了就會說真話。”

李安：“沒錯，所以他說他才敢肯定自己絕對不喜歡喬芝芝。”

“緊接著我又問了他第三個問題，我說你知道什么是喜歡？那你喜歡的人是？”

“我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在觀察他，他聽到這個問題一下哽住了，表情就好像干了什么壞事。”

“我說是不是唐小星的時候他才緩過勁，然后巴拉巴拉吧一大堆，說怎么可能是唐小星。”

小車：“您為什么會說小星？”

李安：“我故意的，我就想看看他什么反應，夏令營后期他和唐小星不是也玩得挺好嘛。”

小車：“您故意的。”

李安：“我想激他說出實話。”

小車聞言歪過頭，腳下繼續向前走著：“我聽明白了，所以您是默認了在他AB班事件之前您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李安笑嘆一番沒接話，“第二件事，劉豐瑞。”

小車：“阿劉？”

李安：“阿劉很八卦。”

小車：“小北也這么說。”

李安：“那時候我們還在昱東寫字樓，有一天下課他悄悄告訴我，說王小虎經常給車琳塞各種好吃的，還故意做出一些吸引車琳注意的舉動。”

“沒錯吧。”

小車：“嗯。”

李安：“當時我也沒在意，可后來我再回想這一段，我才意識到王小虎那個時候可能就已經出現苗頭了。”

“我還和你們大師姐聊過這件事。”

小車：“.師姐她.說了什么”

李安：“師姐能說什么，人之常情的事。”

小車：“您說過在我們這個階段出現對異性有好感的情況很普遍。”

李安：“是的，第三件事，生日禮物。”

小車：“生日禮物。”

李安：“你剛才在廚房問我徐麗阿姨車上那條海豚項鏈。”

片刻。

“那是王小虎的爸爸送給她的第一件生日禮物。”

小車：“虎子他果然是懂得.”

李安：“所以我很苦惱，沒錯，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不僅是我，還有你徐麗阿姨。”

小車：“徐麗阿姨不知道才奇怪，不過我想說的是，唔——”

說著小車忽然停了下來，“老師。”

李安往前走出兩步停下轉過身，空蕩蕩的夜空下師生二人再次四目相對。

李安忽然笑了笑：“都說到這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小車跟著笑了笑：“您什么都不用擔心。”

李安：“你確定？”

小車：“嗯吶。”

和每一次對著老師說“嗯吶”一樣，月色下的少女笑得像一彎皎潔的月牙。

片刻。

李安轉身繼續向前走去，小車連忙跟上。

“老師我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當時說我已經十三歲了，不是小女孩了，當時您還和我討論了早戀問題。”

“我現在馬上都四五歲了，按照您的說法就算我現在對異性產生一些好感也屬于正常情況，和對方是不是玩王小虎沒有任何關系，對不對。”

李安：“有道理。”

小車：“所以拋開這個人是王小虎不談。”

“我現在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對一個異性有好感。”

“可能過一段時間我確定了是。”

“也可能過一段時間我確定了不是。”

“是與不是都是一個過程，就像您剛才說的，人生是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誰也無法直接跳過。”

“甚至可能過一段時間我確定是，但實際上不是。”

“更甚至也可能過一段時間我確定不是，但實際上是。”

“這些只能等我長大好久之后回頭才能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會回避也不想回避，它們都是組成我的一部分，就像您說的，這是成長階段里的一種不可避免的青春期沖動。”

“而我只用做好我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李安：“你確定這些事情不會影響到你嗎？”

小車笑：“您就在我身邊啊，您知道的，我什么都和您說。”

李安：“.你倒是機靈。”

小車：“嘿嘿，放心吧老師，我現在已經知道一些事情了，接下來就沒什么了，我會當作今晚什么都沒有發生。”

“我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您應該也知道。”

一頓，“在我心里您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李安失笑，“你這張嘴啊。”

小車齜牙，“都是您教的。”

李安：“那么現在的問題就是王小虎了。”

小車：“王小虎能在心里瞞那么久，我想他也沒有什么問題，況且他馬上就要出國了，相比而言我更擔心他知道提前出發之后的狀態。”

“哎，就交給您了。”

李安：“你還有什么好建議。”

小車：“夏令營開始之前。”

李安：“那也就還剩三天了。”

回家的路上，師生二人顯得輕松許多，路過冰粉鋪小車打包了一份。

小車：“老師。”

李安：“怎么。”

小車：“我發現王小虎有一點和您很像。”

李安：“帥氣嗎？”

小車：“哈哈哈！”

李安：“除此之外他還有哪里像我。”

小車：“擰巴。”

李安：“嗯哼？”

小車：“冰粉最上面那點是甜的，但是一碗冰粉可不只有上面那一點。”

“若是先一口吃了最上面那一點，剩下的就索然無味了。”

李安樂：“在這做閱讀理解呢？”

小車嘆：“做了一晚上了，不過我喜歡。”

李安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嘶，你不是給我出什么閱讀理解吧？”

小車一把挽起老師的胳膊向家的方向快速走去。

“天都黑啦！”

晚風再吹過，拂過樹梢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