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4.驕傲

遺憾的原因是沒能聽到李老師的現場銳評。

大家想聽聽李老師會怎么評價諾瓦克最后登場演奏的肖邦。

“明天我們將圍繞著寫作2.0展開，六組選手將會根據不同的主題進行現場創作，各位敬請期待，拜拜。”

隨著老湯結束直播，孩子們也紛紛前往餐廳。

夜宵什么的最有愛了！

今日份夜宵，醪糟圓子山楂雪球，糖度拉滿。

四鋼的幾個孩子今晚都脫離了以組為單位的大部隊，此刻圍坐在一張桌子。

本來大家是要討論研究一下怎么迎接師娘，但目前的話題卻卡在了今晚音樂會的最后一首曲目。

諾瓦克教授演奏的g小調第一敘事曲。

用小北的話講：她雖然是第一次聽這首曲子，可是對比其他的肖邦作品，如果不是曲目單上寫著這首作品的署名是肖邦，那她會在聽的過程中認為這首曲子不是浪漫主義時期的作品。

小北的想法也代表著相當一部分小聽眾的想法。

大家所熟悉的肖邦或是浪漫的，或是憂郁的，或是充滿激情的，然而諾瓦克教授所演奏的肖邦就像是由幾首小練習曲組成的一部大型練習曲。

而對于小北的想法，第一個提出反對意見的是阿劉。

都是跟著老師天天吃細糠的，四鋼幾個孩子的音樂審美早就跳出了尋常琴童的范疇。

阿劉就很喜歡諾瓦克教授演奏的肖邦作品。

阿劉的聽感為：情緒豐富飽滿，音色美妙，每一部分都可以當作一部獨立的精美小品來聽。

小北和阿劉的矛盾就在這里。

一個認為曲目割裂嚴重，充滿古典風格制式，沒有浪漫主義的美感。

一個認為曲目演奏設計新穎，處理不拘一格，音符充滿美感。

二人從音樂會賽場爭論到餐廳。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王小虎喬芝芝馬可也先后加入。

王小虎和喬芝芝贊同小北，二人的聽感與小北一致。

喬芝芝直接表示自己沒有聽懂一點。

馬可則是認同阿劉的說法，認為這么處理沒有什么問題。

“老師說浪漫主義的演奏核心是自我，如果諾瓦克教授對于這首肖邦作品的解讀就是如此，那他這么演奏就是堅持自我，沒有問題啊，我覺得挺好玩的。”

馬可的話讓小北三人一時間不知該怎么應對。

于是三人將目光看向了小車和唐小星。

“阿琳。”小北發出求救信號。

小車這次是站在阿劉的觀點陣營，只是她現在還在思考。

阿劉：“小星你一定贊同我們的觀點吧。”

眾人又看向唐小星，小車也投去期待目光，她想聽聽小星怎么說。

迎著眾人的目光，唐小星放下勺子。

片刻，“我更傾向于小北。”

沒有人對唐小星的話表現出開心或不開心，大家想要的是一個更有說服力的方法。

“或者說我不能贊同馬可的說法。”

馬可點點頭。

唐小星繼續拋出自己的觀點：“純粹按照自己的想法演奏在我看來并不能等同于遵循浪漫主義精神。”

“浪漫主義是一個特定歷史時期的藝術運動。”

“它的核心是對抗古典主義的理性束縛。”

“就是老師開幕式上講的海頓風格，浪漫主義強調個人的情感和想象力，推崇自然和體驗。”

“也就是說演奏中的自我，需要服務于表達這些特定時代內涵。”

“一位現代鋼琴演奏家，如果僅僅依靠按自己的想法彈，如果其想法與浪漫主義的精神無關，那就不能稱為浪漫主義風格的演奏。”

“這是我的想法。”

“我很喜歡諾瓦克教授演奏的俄派作品，可今天這首肖邦我聽起來也有些吃力，很難在他的主題之間建立起關聯。”

馬可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點了點頭，小星的分析確實有理有據。

王小虎補充：“我剛才也想說這一點，特定時期的風格是需要特定的表達，老師說過，秦老師說過一句話，浪漫主義時期的作品切忌不過分地追求極簡和機械感。”

小北：“是的，我就是覺得有諾瓦克教授把這首曲子切成了幾部分來彈。”

阿劉：“額，可真的聽起來很有意思，好吧，那可能是我的問題。”

就在這時，“你沒有問題。”

眾孩看向小車，小車繼續對著阿劉肯定道：“覺得有意思就是有意思，音樂從來不就是讓人覺得好聽有趣的東西嗎？”

馬可：“阿琳你的想法是？”

小車頓了頓：“我的想法和小星恰恰相反。”

眾孩：！

唐小星露出笑容，饒有興致地再次拿起勺子。

小車：“首先我先說說我的觀點，我認為自我就是浪漫主義的核心。”

說著小車回憶起老師送給他的音樂簡史，里面有一句對于浪漫主義運動的解釋。

“浪漫主義運動的核心驅動力是解放個體，反抗一切形式的理性，規則，傳統，包括社會習俗。”

“把這句話放在演奏的思考中，就意味著演奏者需要把自己從古典學派的盲從中解放出來。”

阿劉：“學院派。”

小車搖頭：“不是學院派，學院派也有一套演奏浪漫主義的標準。”

王小虎眉頭微微皺起，他好像一下抓住了什么，他剛才也想到了學院派。

小車：“所以任何真誠地，不受外界影響地，按照個人內心感受和理解去演奏的行為，在本質上都是對浪漫主義追求自我的踐行。”

“或許今天的人來演奏浪漫主義作品的形式已經和兩百年前完全不一樣，但他們追求個體精神自由的核心還是沒有變化的。”

眾孩一陣雞皮疙瘩，大家就像正在聽一場辯論。

現在阿琳的這番解釋似是為其中一方扳回一籌。

而就在這時，唐小星又開了口。

“演奏浪漫主義強調的是主觀上的詮釋，是自我對作品本身的個性化外化，并非徹底無視樂譜。”

“肖邦李斯特這些浪漫派作曲家的作品本身就具有獨特的自我解讀，這些解讀根植于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

“他們作為創作者并沒有在作品的結構和輪廓上歪曲古典主義留下的傳統。”

“如果一名現代演奏者完全無視這些和聲進行，或者是以滿足自我為前提，對作品進行節奏框架的破壞，那這樣的演奏也能稱為是浪漫主義的詮釋嗎？”

王小虎下意識點了點頭：“不能。”

眾孩也跟著點了點頭，她們似乎又被唐小星的話拉回了小北的陣營。

馬可整個人都有點興奮了，他迫切地想聽聽車神接下來會怎么來反駁。

小車笑了笑，是她所了解的唐小星。

在小車看來唐小星完全是尊崇內心說出的這番話，并非為了和她辯論什么。

因為唐小星說的這一切正是對方日常練習中的縮影。

不過小車也有她所堅持的。

“浪漫主義將情感的真實性置于形式美感和技巧之上。”

這話不是老師說的，也不是任何一個人說的，是小車某天聆聽肖邦時的一點個人感悟。

“如果一名演奏者是發自內心地，想以自己的方式詮釋音樂，最后她堅持把這樣的詮釋真誠奏給聽眾，那么這種真誠的自我表達難道不是浪漫主義的精髓嗎？”

“肖邦李斯特在創作過程中的自我解讀難道不是悖逆了傳統的速度？”

“所以技術的正確與否并不重要，真實的情感才是關鍵。”

“真實的情感來自自我，如果我不喜歡，卻為了某種規則不得不說自己喜歡，那這樣的喜歡是否還具有浪漫主義的精神。”

王小虎聞言心里突然一抖，就好像自己被阿琳當眾拒絕了。

馬可阿劉二人也是下意識朝著王小虎的方向看了一眼，阿劉心道莫不是這兩天他們在房間里的悄悄話被阿琳聽到了？

不該啊，今天一切都很正常啊。

小北：“琳琳這次的觀點好犀利，可我還是不喜歡諾瓦克教授今天的演奏。”

喬芝芝：“不喜歡很正常啊，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必要為了喜歡而喜歡，這很不浪漫哦。”

飯桌上響起幾聲笑。

唐小星點頭表示認可，其實她清楚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辯論。

很早開始她就意識到自己和阿琳之間在演奏處理上有著本質的沖突。

就像小車在小肖賽上演奏的f小調奏鳴曲和瑪祖卡，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這樣去處理。

但這并不妨礙她喜歡聽啊。

若是換作以前，她可能就偃旗息鼓了，好朋友之間不用因為這樣的事情把氣氛搞得那么緊張。

可她還是決定把自己最后一個觀點講出來，不然這也太不浪漫主義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聽阿琳最后會說些什么。

就在大家以為辯論到此為止的時候，唐小星再次笑著開了口：

“浪漫主義音樂中，尤其是鋼琴作品，以其技術艱深和情感復雜著稱。”

“真正的浪漫主義演奏要求演奏者具備絕對的技巧來實現其情感表達和音色想象。”

“同時自我的表達需要建立在對作品深刻理解，文化修養和藝術判斷力的基礎上。”

“缺乏以上支撐的任意發揮往往無法承載浪漫主義追求的那種深刻宏大，或是細膩的情感體驗。”

“于是也就不能冠以浪漫主義演奏的稱號。”

“琳琳。”

我去，直接宣戰了嗎？

還在消化中的眾孩在聽到唐小星嘴里蹦出“琳琳”而不由一怔。

可小車沒有給大家反應的時間，跟著開口給出回應：

“藝術的生命力在于創新和突破。”

“如果我們將浪漫主義演奏局限于十九世紀的特定風格和規則，它就變成了僵死的標本。”

小車完全能明白唐小星的意思，換句話說唐小星這次所說的完全是個人的真實體驗。

是啊。

什么樣的演奏不要求演奏者具備絕對的技巧呢？

什么樣的表達不需要建立在對作品的深刻理解？

什么樣的作品詮釋不需要以文化修養和藝術判斷力作為基礎呢？

可誰又能像唐小星這樣，在十五歲之前就具備了這一切？

小車明白，即便把家世的因素考慮進來，這一切也源自是唐小星的個人努力結果。

所以唐小星有驕傲的資本，有資格說出最后這些話。

可是誰又沒有自己的驕傲呢。

“浪漫主義精神要求我們不斷挑戰邊界，探索新的表達可能性。”

“如果今天的演奏者不能按照自己想法進行大膽甚至顛覆性的處理，那浪漫主義的精神該如何繼續延續。”

“浪漫主義精神拓展了人類對音樂的理解和感受方式。”

“所以如果限制了自我的表達范圍，那本身就是反浪漫主義的行為。”

小車可以毫不避諱地說，在認識老師之前，她什么都不懂。

但她喜歡彈鋼琴這件事卻早在認識老師之前就開始了，那會支撐她彈鋼琴的就是喜愛。

沒有人告訴她這樣是對的，或是那樣是錯的，她也不在乎對或不對，彈琴就是為了開心。

即便到了現在，老師也從來不會干涉她是否把一個音符演奏得過長了。

除了老師，她不在其他人怎么評價她，但她清楚老師永遠不會說出讓她動搖的話。

這就是她學琴以來為數不多的兩點驕傲，一點來自個人的喜歡，另一點來自老師的微笑。

“小星。”

大家伙的CPU此刻已經快被干爆，只見小車伸出右手。

又見唐小星也伸出右手。

“阿琳！”

接著兩個小女生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

“啪啪啪。”

喬芝芝帶頭，大家為二人的精彩發言鼓起了掌。

“謝謝大家！”

“謝謝大家！”

嬉笑中，大家熟悉的阿琳和小星回來了！

王小虎確定自己此刻的目光中只有欣賞，可與小車目光交匯的一瞬，他還是下意識地撇開了頭。

“所以你們猜老師和師娘現在在干嘛？”

就在這時，阿劉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飯桌上忽然安靜下來。

片刻。

“要不我們借個電話問問，打個視頻？”

“好啊好啊！我好想師娘啊！”

“問誰借呢？”

“我去找湯老師！”

“你等等。”

眾人望來，小車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說。

“我覺得我們今天就別打攪老師和師娘了。”

“師娘要休息。”

“也是哦。”

“對！師娘休息好了肯定就和老師一起來了。”

“那我們回去打牌吧！升級超有意思的。”

“快吃！”

“虎子你的圓子不吃給我。”

“你滾！誰說我不吃！”

“哈哈哈哈！”

小車見狀長出一口氣

臥室。

“要不先吃口飯？外賣都要涼了。”

“反正已經涼了，累了？”

“啊！”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臥室里再也聞不到藍月亮的味道。

只剩窗外一彎明黃。

這一戰也為了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