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校外教學(三)

如太陽般鮮紅的楓葉受到人們的一再踐踏。

在無數人詫異的目光中，逆行的少年健步如飛，于這宛如提燈游行般的隊伍中穿行。

某一刻，仿佛是被路上的顛簸給吵醒，英梨梨有些虛弱的聲音忽然輕輕響了起來。

“悠……悠介……？”

加藤悠介心頭一跳，急忙問道：“你醒了嗎？是哪里感覺不舒服？我現在帶你去找校醫，很快就到了。”

背上的少女沉默著，像是在努力理解著眼下的狀況，過了一小會兒后，才喘息著說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嗎……”

“……沒什么麻煩的，是我沒照顧好你，所以不必多想。”

加藤悠介盡量以沉穩且平靜的嗓音做出回應，安撫著她的情緒。

英梨梨吃力地搖搖頭，只覺得大腦昏昏沉沉，燥熱與虛脫感在身體各處蔓延開來，讓她使不上力氣。

“最后的最后……我又……生病了呢……，又沒能……遵守約定、對不起……”

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充斥著無力感與消沉，那本是與其主人幾乎絕緣的情緒，然而現在卻赤裸地流露出來，宛如易碎的瓷器。

加藤悠介深呼吸一口氣，腳下再度加快幾分，沉聲說道：“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沒有回應，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有聽見。

就在他準備確認一下時，一句若有似無的呢喃聲便傳入了耳朵。

“再多注視我一點啊，笨蛋……”

像是疲倦極了，英梨梨將腦袋枕在他肩膀上，輕輕閉上雙眼。

從脖子上傳來的呼吸雖然依舊滾燙，卻比剛才多了幾分悠長。

不遠處，拄著兩根登山杖的校醫，也在視野中冒了出來。

“老師——”

加藤悠介快步跑了過去。

“麻煩您看一下澤村同學，她的身體不太舒服。”

正在欣賞沿途風景的保健老師被他冷不丁嚇了一跳，又在看清情況后明白過來，一邊脫下背后的戶外背包一邊說道：

“別著急，先把澤村同學放下來讓我看看，她怎么了？”

“好像是有點發燒。”

“沒有亂吃什么東西吧？比如路邊的野果和蘑菇什么的。”

加藤悠介搖搖頭，道了一聲沒有。

保健老師會意地點點頭，從背包里取出電子耳溫槍，用消毒濕巾在上面擦拭了一下，然后將其伸入英梨梨的耳朵。

過了兩秒鐘，電子耳溫槍“滴——”地一聲叫起。

“嗯……三十八度五，確實在發燒。”看了一眼熒幕上數值的保健老師如是說，口吻尋常得像是司空見慣。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畢竟作為一名高中的校醫，通常面對的大概也就是這些問題，要說習以為常也沒錯。

測過體溫以后，保健老師又取出聽診器戴在耳朵上，吩咐道：“加藤同學，麻煩你幫忙扶著澤村同學，讓我做個簡單的檢查。”

“就在這里？”

加藤悠介看了一眼周圍，覺得有些不妥。

這里雖然學生不多，但還是有幾個腿腳較慢的女生在慢慢走著，并忍不住對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除此以外，在外面撩起女生的衣服聽診，也是一件不太端莊的事情，他不覺得英梨梨能輕易接受這種事，哪怕校醫是一位女性。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保健老師不由挪揄了一句：“放心吧，不會讓她怎么樣的，你擔心的話可以幫忙擋著點。”

問題不在這里，加藤悠介皺起眉頭。

如果對方執意要做，至少他覺得自己應該避嫌，或是換其他女生來幫忙才是。

這時，一只小小的手輕輕揪住他的衣衫下擺。

“唔——”

懷中的英梨梨發出一聲嗚咽，兩彎新月似的眉毛緊蹙在一起，表情顯得有些痛苦，病氣的樣子十分惹人垂憐。

“別耽誤時間，檢查完了還要下山。”

被保健老師提醒一句后，加藤悠介也沒再猶豫，遂調轉了一下方向背過人群，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視線，然后抬眼望向遠方的天空。

接著，保健老師微微掀起英梨梨的衣服下擺，將拿著聽診器的手伸了進去，仔細傾聽起來。

窸窸窣窣。

布料的摩擦聲悄悄響著。

加藤悠介持續望著天空，只覺得懷里的少女在不安地扭動著。

少頃。

“好了。”

保健老師將手拿了出來，收起聽診器。

“稍微有點雜音，不過問題不大。”

“您的意思是說？”

“用不著送醫院，先帶她回去休息一下，后面看情況再說。”

加藤悠介低頭看向懷里，英梨梨仍舊未有醒來的跡象，于是重新將她背了起來。之后便跟著保健老師一起，向山下走去。

到頭來，就連他也未能遵守與惠的約定……

“嗯——”

英梨梨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視野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

映入眼中的是上鋪的床底。

空氣里彌漫著好聞的香氛味道，像是為了掩蓋原本的木材氣味。

轉臉看向一旁。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天空微微泛起了粉紫色。

這里是自然之家的木屋，也是她們今天辦理入住的地方。

千葉縣自然之家有西式房間和木屋兩種房型，前者是兩人間，后者是四人間。

出于想要體驗新鮮事物的心情，英梨梨在上午分配房間時主動選了木屋。

而現在，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位上。

花了一點時間讓遲鈍的大腦理解現狀。

英梨梨試圖讓自己從床上坐起，然而身體卻怎么都使不上力氣，最后只能放棄這一打算，轉而開始專注于思考。

——《友達の彼氏》

不知多久前擬定的標題突然從腦海里冒出。

緊接著，詳細的分鏡也接連不斷地浮現出來。

黃昏下，安靜的小木屋。

被朋友的男朋友壓在下面，在對方的強硬下，一邊哭泣抵抗一邊半推半就地變成大人……

內容可以總結成「彩色封面/B5/二十四頁/平裝本」的規格。

雖然就朋友這一詞匯來說，那個一身黑的陰暗女襯不上這個形容，不過這種些微的背徳感刺激，還是不禁讓人心神動搖。

英梨梨不安地蹭動雙腿，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發燙，微微冒汗的身體也黏糊糊的。

她不太懂這種情緒代表什么，只是感到自己的狀態非常奇怪。

隱隱約約的，她記得是加藤悠介背著她找到老師，又在之后把她帶回這里，然而再往后的事情就不記得了。

就在她試圖在零碎的記憶深處翻找時，房門忽然被人“吱嘎”一聲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并隨手將門輕輕關上。

“惠……？”

“誒？”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起。

英梨梨看到了來人手中的托盤，惠也看到了她此時的狀態。

“啊～太好了，原來你醒過來了啊，英梨梨。”

惠抬腳走到床邊，將托盤放在一旁的床頭柜上，然后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抱歉，我剛剛去補充了一下冰袋，你醒很久了嗎？”

“不，我也才醒不久……”

英梨梨先是反射性地回道，接著又反應過來，急忙問道：“那個，惠，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惠對此一臉從容，像是早就猜到她的反應，開口說了起來。

“該怎么說呢？因為我也是后面才回來的，所以太過具體的也不太清楚。大體上就是你生病了，然后悠介和保健老師把你帶回來了。”

“……之后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嗎？”

“嗯，雖然是這樣沒錯，啊，不過在我回來之前其實是悠介他在陪你的，之后才由我接手。”

“這、這樣喔，謝謝……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會哦，我是自愿這么做的，還有，我可以放冰袋上去嗎？”

“嗯、嗯，麻煩你了。”

當英梨梨同意以后，惠便伸手從托盤上取下冰袋，將其放在她額頭上面。

“好冰！？”

“唔……不然要加一條毛巾嗎？”

“不，這樣就好，涼涼的很舒服～謝謝你，惠。”

“不用客氣，我剛剛借用這里的廚房煮了點粥，你現在有胃口嗎？英梨梨。”

“誒，惠煮的……？”

“嗯，對啊。”

聽到這話的英梨梨連連眨著眼睛，本能地朝床頭柜上看去，這才注意到放在上面的小砂鍋。

一縷若有似無的香味幽幽飄入鼻腔。

她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腹中驀地涌起一股饑餓感，于是開口說道：“嗯！我肚子確實有點餓了，所以要吃。”

如此這般，惠便體貼地將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并把枕頭墊在床沿上讓她舒服地靠著，然后打開了砂鍋的鍋蓋。

一股比剛才更加濃郁的米香彌漫開來，其中還夾雜著些微的甜味。

鍋里是放了梅干的白粥。

應該是考慮到對胃的負擔，因此粥做的比較稀，上面冒著熱氣。

有條不紊地盛好粥后，惠將碗和勺子遞了過來。

“請用，小心燙哦？”

“嗯～謝謝！”

英梨梨接過碗，一邊對著碗輕輕吹氣，一邊盯著里面猛瞧。

切碎的梅干飄散在粥里，紅色的果肉淡淡混合在奶白色的米湯中，香氣十足。

用勺子攪了兩下以后，英梨梨舀了一勺粥，迫不及待地送入嘴巴里。

粘稠的粥味在舌頭上擴散，梅干柔和的酸甜刺激著食欲，與粥里的些微咸味形成了絕妙的平衡。

一口咽下去，整個口腔和胃部都感到十分溫和。

“好好吃喔～惠。”

英梨梨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用舌尖舔去嘴唇上面的湯汁，由衷贊嘆道。

“謝謝夸獎，你能喜歡就好了～”

惠微微笑著做出回應，表情變得柔和，接著又像想起什么的，從口袋里取出手機。

“對了，還有就是悠介有跟我講，叫我拍一些山頂的照片，你有興趣要看嗎？英梨梨。”

“悠介說的？”

正大快朵頤的英梨梨一臉詫異地抬起頭，稍稍偏過腦袋，“雖然也不是沒有興趣啦，不過為什么？”

“那個～要說的話，我想他大概是覺得你沒能上去，所以這樣會讓你開心吧？”

隔了三、四秒鐘以后。

“……什么啊，那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不然，你要不要看一下？”

“既然惠都這么說了……我就看一下好了，才不是因為他的關系哦？”

“那個，這里我該做什么樣的表情好呢……？”

“因為，一般給沒辦法參加遠足活動的人看照片，怎么想都像是在炫耀一樣吧？到底要怎樣才能想出這種讓人無語的點子啊。”

“這樣啊，嗯～說的也是，那就算了。”

“咦？？”

“怎么了嗎？”

“啊、不……我剛剛不是在說你的，惠！而且我現在剛好有點無聊，所以我們一起看吧，好嗎？”

看著在眼前急忙辯解的，后悔中又帶著一些扭捏的英梨梨，惠的心底冒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緒，最后輕輕點了下頭。

接下來，兩人一起觀賞起照片。

山頂上是一片面積不小的湖泊，黑漆漆的水面泛著波紋，有許多鮮紅的楓葉飄浮在上面。

湖泊旁有一塊巨大的天然巖石，學生和老師們就坐在上面休息，也有生性好動的男男女女跑去湖邊泡腳。

被惠的手藝激發食欲的英梨梨又盛了一碗粥，就這么邊吃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看，如藍寶石般純凈的眼眸微微發亮，流露出向往。

那副模樣連同樣身為女生的惠都覺得可愛，并細心為她講解著當時的場面。

“總覺得，這種黑漆漆的湖泊有種讓人討厭的感覺，就像里面藏著怪物一樣。”

“啊～嗯，這么說來似乎真的有一點這種感覺。”

“對吧對吧？你覺得里面會住著尼斯湖水怪嗎？惠。”

“那個，就算你這么認真的問我也……尼斯湖水怪是英國的傳說哦？先不論那種怪物是否存在，至少我覺得它應該不會出現在日本才對～英梨梨。”

“這些照片可以傳給我嗎？惠。”

“嗯，沒問題的，英梨梨。”

“謝謝你～～～！”

“不用客氣～”

不知不覺中，一鍋粥很快被喝完。

像是因為這番討論消耗了不少心神，身體還未恢復的英梨梨在吃過藥之后再次睡去。

惠便悄聲收拾好托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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